第31章 白梅
白梅
燕無渡神色極其不自然地重又坐下,祈禱那人沒看出端倪來。
幸而那道視線也早早的移開,似乎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也沒有把這邊的動靜放在心裏。
他好聲好氣對警惕的護衛們說道,“不讓就算了,好說好說。”
護衛們這才撤去,守在坐席最後方,嚴陣以待。
燕無渡想着,罷了,反正錢都交了,聽上一聽也不會怎樣。
然而那說書的一開口就把他創個半死。
[咱們上一回講到那燕魔勾引看守弟子,求那人幫他解開了縛魔索,逃出了乾元宗,然,沒過多久就被老祖抓回去,将他扔進乾元宗前掌門人宴見月的靈堂前,一番激烈後,燕魔當晚便發燒燒的不省人事。
今兒我們接着說,話說啊在床榻上,老祖毫不憐香惜玉地掐着半昏半醒那人的脖子,惡狠道,“痛苦嗎?你現在所承受的痛苦不及師尊十分之一,我不會讓你輕易去死的,且等着吧”。
說着又是一番欺辱。
身.體在随波逐流,燕魔于夢魂颠倒中捧着道昀的臉,臉色蒼白慘笑,‘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愛上你,若有來生……’,道昀不由分說地堵上他的嘴……]
後來說了什麽,燕無渡已經聽不見了,因為腦子裏全是弦斷的嗡鳴聲,震耳欲聾,他如坐針氈,輾轉反側,心神不寧,心急如焚……
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角落裏那人,他神色自若地端坐,很迅速的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偏頭看來。
絕對不能對視!
燕無渡趕緊收回目光,低頭躲避。
來不及疑惑楚北岌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忽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都沒有不自在,我憑什麽要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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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曾在乾元宗時,因為靈氣枯竭,無人修道,整個宗派只有三人一狗,而二人年紀相仿,又正值年輕氣盛,做什麽都愛比拼一番。
比誰先近階或者誰先完成任務都是基本的,更多是一些閑得要命且毫無意義的比試,比如誰敢弄死宴見月養的花,誰敢偷他私藏的話本,誰敢在被教訓的時候反怼一句“住嘴吧老東西,差不多得了”。
奇怪的攀比欲上來,燕無渡立刻坐正,裝作與楚北岌一般從容,重振旗鼓,豎起耳朵認真聽取內容,然而沒聽兩句又被雷得昏頭脹腦。
[燕魔拖着粗重的黑色鎖鏈,步履艱難地爬上乾元宗知毀涯,那是孽債開始的地方,宴見月将他踢下九重地獄,他制霸九重,然後爬上來将其斬于刀下的地方。
但他如今一介凡人之身,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看着深不見底的斷崖,燕魔心死目空,身後一個黑色身影信步走來。
“想跳就跳,但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你逃不掉,死不了。”
燕魔神色哀泣,“求你,放過我”。
老祖冷哼一聲,殘忍道:“做夢。”
“如果你想在這裏,也不是不可以。”
燕魔整個人仿佛被滅頂的恐懼籠罩,他轉身就要跳下去,卻瞬間被鉗住後脖頸,他害怕求饒,“求你不要這樣。”
“不可以。”
下一刻就被粗暴按倒……]
燕無渡揉了揉抽痛的太陽穴,祈禱他趕緊講完,恍惚間,他餘光看見角落那人扶着額角,黑着臉離座了。
楚北岌忍不了了!!他終于忍不了了!
燕無渡瞬間被被勝利的喜悅沖昏頭腦,拍着腿狂笑。
瞬間那個離開的身影走到他身邊,拉開椅子,坐到他旁邊的空位上。
燕無渡的笑容僵在臉上,根本不敢偏頭去看,只能默默坐正,整個人如同石化的雕像。
“什麽有趣的事,不妨說來同樂?”
燕無渡偏頭轉向另一邊,以手遮臉,含糊道:“邊兒去,別打擾本公子雅興。”
“切,不說就不說,我也沒有很想聽。”那人似乎見他态度不好,也不再搭話,轉過頭去認真聽說書了。
燕無渡這才發覺不對,猛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緊張過頭了,回來的這人就是一纨绔公子哥,而楚北岌早走了。
估計施了個什麽障眼法,讓看守的人自動忽略掉他的離席。
燕無渡撐着腦袋,眼睛空洞無神地盯着一個地方,開始了一個人孤獨地煎熬,只覺得度秒如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到了散場的時候,他幾乎是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後悔他真是多餘來這該死的地方。
上了随行的鸾駕,回到宮中。
彼時,容祈正在拖着親弟,放言讓他滾回乾元宗。
容玉四肢死死扒住地面,仿佛吸盤吸上去了,他拼死抗拒,“去了也是被那群老頑固處罰,我一沒完成任務,二回到故地牽連羁絆,肯定要在雪獄裏蹲上大半年,我不去!說什麽也不去!”
容祈面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嗎?”
他甩開拖住容玉腳踝的手,念訣施陣,召喚傳送陣,很快地面就出現一個藍紫漩渦,有點點星光閃爍,像極了星空一角堕地。
容玉大驚失色,企圖爬起來拉住他的衣角,“兄長!不!要!啊!”
容祈利落地抽手,收回袖袍,他負手而立,一腳将容玉踹進那個藍紫漩渦中。
“啊——”
随着一聲慘叫,大殿終于恢複平靜。
他似乎早就注意到燕無渡的到來,回頭溫柔一笑,“師尊回來了?可用過膳了?”
這态度轉變的,讓燕無渡剛要扶門踏進來的腳步滞住,“還未。”
容祈則緩步走來,“徒弟這就讓禦膳司準備,禦醫有言,服藥期間少生冷油膩,多清淡為主,這樣傷口會好得快些。”
“都可。”
空明的禦膳司可以說是天底下所有的名廚都歸于此,不論菜式,不論食材,就算是最清淡簡單的芙蓉湯也能做的別有一番味道。
燕無渡的進食風格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風卷殘雲,大有一種再不快點下一刻就要被餓死的感覺。
席間,容祈為他貼心布菜,并溫聲提醒,“慢點,別嗆到。”
身邊侍女無比震驚,這是一國之主該做的事嗎?這少年得多大面子啊,但再驚訝也不能顯露出來,畢竟在禦前侍奉的人,最擅長的就是裝聾裝瞎不該看的不看。
容祈遣散了奴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從前曾在乾元宗的日子。
那時候靈氣逐漸複蘇,老空明王看準了未來局勢的走向,認定身為君主,肯定少不了修為高強,只有這樣才可服衆。
于是将最有望繼承皇位的容祈送去宗派求師問道,但彼時宗派并不盛行,只有乾元宗獨大。
按照規矩,需要他斬斷塵緣,包括身份,地位,金錢,親情,所以容祈暫時與父皇擊掌,斬斷父子關系,空明的一切也跟着與他無關。
容祈心裏并不情願抛下榮華富貴去當一個不是和尚勝似和尚的道士。
面對乾元宗派來保護他的弟子們頤指氣使,充分發揮他身為皇子的優越。
因為門派的規矩,弟子們也對他有求必應,說什麽是什麽的讨好着,除了一個人。
他總是抱着一把破刀,叼着一截野草,席地而睡,哪裏都能是他的床,亂石上,荒草裏,河床邊,樹枝上……
幾乎是走到哪,這人睡到哪,一點不把他這個空明大皇子放在眼裏。
容祈主動上前挑釁,卻被那人一腳踹得老遠,他愣住,那人雖然俊美逼人,卻與生俱來有一種兇神惡煞的氣場,像地獄裏爬出來的閻羅。
“滾遠點,少煩我。”
說完他又躺下接着睡。
容祈怒發沖冠,沖上去想給他一點教訓,卻被其餘人攔下,他們苦口婆心勸道:“小祖宗,你惹誰都行,別惹他!”
那是乾元宗掌門宴見月座下二弟子,燕無渡。
或許是被唬住了,容祈很長一段時間沒找他麻煩。
然而在回到乾元宗途中,變故陡生,其他王室的殺手得到線報,埋伏在必經之路上伏擊一行人。
弟子們本來可以對付殺手,但因為容祈極不配合,刀都砍到眉毛上了,還在嫌棄拉他手的弟子放肆逾矩。
導致弟子們死死傷傷,只剩下燕無渡一人存活。
危急關頭,燕無渡要和他互換衣服,讓容祈先走,他留下斷後,對付那群殺手。
容祈大聲拒絕,“你的衣服又醜又粗糙廉價,我不……”
話音未完,一拳揮到他臉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捂着紅腫的臉,愕然地看着燕無渡,“你敢打本皇子?”
燕無渡冷漠到可怕,“我那幾個被你害死的師弟師妹并不欠你的,他們沒有義務為你去死,如果可以,我真想現在就殺了你。”
容祈被吓得失去了反應,只愣愣地看着他。
燕無渡轉身寬衣解帶,背對着将自己的衣服丢給容祈,“要麽死,要麽換,你自己選。”
後來容祈抱着包裹向月神山的方向一路狂奔,他大腦一片空白,只記得殘留下來,燕無渡背對着他,以一敵百鏖戰的畫面。
他确實安全地來到乾元宗。
但燕無渡是時隔三天之後才出現在月神山下。
他以刀撐着身體,保持着跪立的姿勢,但再抽不出一絲力氣再上一步臺階。
玉階兩側白梅紛飛,裹挾着山頂被風吹落的碎雪落到他鮮血淋漓的肩頭。
他還穿着空明服制的鳳凰羽衣,絢爛的衣袍被鮮血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顏色,身上幾道砍傷,血污濺了滿臉,遠遠看去,仿佛一點朱砂落在皚皚白雪間,刺眼奪目。
“……燕無渡。”
容祈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身邊一個身影迅速飛過,快的只留下一道殘影。
他足尖踩着白梅花瓣,飛身而下,像一縷黑煙般向山下一點朱砂飄去,他小心地托着燕無渡的胳膊,讓他多一個受力點,少費一點力氣。
雖然動作無不在意,開口卻很毒,“還沒死吧?死之前先告訴我你金庫藏哪了。”
燕無渡沒力氣跟他對罵,頭頂着他的胸口,“痛死了,我的藥,拿一下……”
楚北岌無語,但還是伸手到他懷中取出小瓷瓶裏的藥丸,囫囵塞他嘴裏。
“好了沒,好了趕緊死開。”
話雖如此,但他完全沒有推開對方的意思。
“別動別動!緩緩……”
燕無渡強硬地抓住他的衣領,生怕他甩手走了。
玉階之上,容祈望着重合的黑紅兩點,心中泛着說不清的空蕩,他問其他弟子,“這位是誰?”
“你說楚師兄嗎?他是掌門座下首席大弟子。”
又是踩點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