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鬼城
鬼城
話畢,趙立序得令正要退出,卻忽然被叫住。
楚北岌放下手裏的書,斟酌片刻,道:“自到王家以來,薛衍成一直在你身邊嗎?”
趙立序不明所以,但如實回答,“是,他一直在我視線範圍之內,沒有離開過。”
“當真?”
“千真萬确,”他有些猜不透楚北岌話裏的意思,于是試探道:“他要怎麽處理?”
雖然趙立序在明面上沒有說破青詭的身份,但由這幾天師尊的态度,他八九不離十地猜到了青詭就是燕無渡的事實。
既然燕無渡不見蹤跡,那麽薛衍成的去留就是個問題了,是殺是放,他暫時還沒有權利決定。
楚北岌重又端起書,“随你,都行,只要別讓他跑到我面前撒野。”
話音剛落,不速之客踹門而入,他滿臉陰翳與質問,“老東西你給我出來!燕無渡人呢?你對我爹做了什麽?”
楚北岌頭也不擡,“撕魂散魄,讓他的神軀為我所用,你說我對他做了什麽,自然是,殺了啊。”
趙立序默默站到一邊,封閉五感,将自己不該聽到的全部隔離在外。
薛衍成沖上前一拍桌子,目眦欲裂,整個人被滅頂的絕望與怒火淹沒,“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楚北岌饒有趣味地勾起嘴角,“怎麽?你不高興嗎?我替你殺了燕無渡,讓你再無管束,讓你可以為所欲為,你應該謝謝我。”
他依舊怒視着他,嘶吼道:“我沒有!你在胡說!我從沒有想過殺他!那都是你的臆斷!是誣陷!”
“是嗎?不過他已經死了,你想與不想都不重要。”
Advertisement
“你在騙人!我爹在哪!立刻告訴我!修真第一人就可以平白無故殺人嗎?我要去控告你!”
楚北岌厭煩地捂住耳朵,“吵死了,你比你爹還聒噪,徒弟,把他丢回九重地獄去。”
趙立序解除封閉的五感,垂目道了聲“是”。
随即拽着薛衍成的後脖領往外走,由于懸殊的身高差,拖他跟拖小雞崽似的,輕松得如履平地。
薛衍成掙紮不脫,心裏暗忖,道昀這老狐貍肯定知道燕無渡所在何處,要知道他爹在哪,首先要纏住楚北岌,但是在他面前舞容易玩火自焚,把自己搭進去。
最好的辦法是纏住他身邊的人,守株待兔等燕無渡現身,至于人選,趙立序是最好的選擇。
薛衍成不再張牙舞爪地撲騰,而是反手抓住對方腰上成色混濁老舊的麒麟玉,狠狠一拽。
趙立序瞬間神色一變,立即去守,下意識的動作讓薛衍成鑽了個空子,他半蹲側旋,繞了一圈脫離掌控。
随後動作敏捷地跳上窗外竹枝,身形随着風力搖搖晃晃,他亮出剛搶到手的麒麟玉,打量着,“第一次見這麽醜的玉,這破東西有什麽值得天天戴在身上的,不過聽說人間流行以玉傳情,這位乾元宗首席大弟子不會破了禁吧。”
“老東西,你手底下的人破戒你不管嗎?還天下第一宗呢。”
“不過怎麽說也算相識一場,你師父不管我替他管了,這破東西我就勉為其難收下。”
說完他轉身就溜,身影隐沒在初晨沉沉的暮霭裏,趙立序急切地想追上去,但不得不顧慮地回頭請示楚北岌。
認真研究書本的楚北岌面不改色道:“去吧。”
話畢,他又較真地往回翻了兩頁,剛剛被吵得沒看仔細。
趙立序再一行禮,“謝師尊。”
緊接着追了出去,紫黑的身影跟着淹沒在雲海裏。
*
傀儡信誓旦旦地擔保可以避開薛衍成與楚北岌的視線,原以為是有多麽高明的手法。
結果就是單純地挖地道。
兩人含着匿跡珠,一個前面挖,一個在後面埋,以防被後來發現的人找到地道的蹤跡。
燕無渡凡人之軀累的要死不活,傀儡還在自顧自地誇耀他想出來的絕妙的好主意。
“困獸陣浮于地面,管不到底下百尺之處,他們肯定想不到我們會用這個辦法逃出生天。”
“是呀,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我們能這麽無聊,挖了一天一夜的地道,居然還在王家境內,還是在他們腳底下幾百丈的地方。”
“對呀對呀。”傀儡渾然不覺他在說反話,反而更洋洋得意。
“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裏?”燕無渡問道。
“去桑歌遺址。”
當他們灰頭土臉從地道裏爬出來,用鏟子将最後一塊土填平,擡眼已經到了桑歌境內。
城牆千年不倒,雖然牆皮有些風化脫落,還殘留這被烈火焚燒過留下的漆黑焦痕,但其恢宏壯闊的樣子,依稀可見當年榮光。
即使再高階的傀儡,即使已經化身成人,也不可避免保持着木對火的恐懼,傀儡看着城牆上的烈火焚燒的痕跡,禁不住一抖。
“我們來桑歌做什麽?”罪魁禍首燕無渡問道。
“要躲開楚北岌,只依靠匿跡珠撐不了太久,我們必須要到桑歌這裏來。”
燕無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當今修真界以宗派為主,而天下宗派中,又以乾元宗為首,世家與王室則不是修行問道的主流,因為他們都帶着盈利的性質和斬不斷的塵緣羁絆。
修真講究一個心無旁骛,目空一切,與塵世有關的牽絆都必須将其徹底斬斷,包括姻緣,親情,友情,只有無欲無求,才可專心問道,但一旦斬斷塵緣,殺親證道,便會徒增一道殺孽,更加難以飛升。
所以即使是身為半神的楚北岌,他出身王室,就意味着他永遠撇不清紛紛擾擾的塵緣關系,也只有在他出生之地的桑歌,才是他羁絆最深的地方,最容易避開他天羅地網般神識。
但有時就連燕無渡自己有時候都會奇怪,為何求道之人千千萬萬,偏偏是楚北岌這個與凡世羁絆最深的人飛升了。
興許他就是生而為神吧,就在他步入化神晚期,離飛升一步之遙時,整個桑歌自行覆滅了,由一堆有意識但無法化身成人的傀儡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木頭,被燕無渡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走在曾經繁華一片的主街道上,看着如今空無一物,破壁殘垣的景象,燕無渡有些感慨時過境遷。
還沒等他感慨完,一張青灰的鬼臉突然冒出來把他吓了個半死,那張臉倒挂在屋檐上左右晃悠,和他來個了臉突臉,鼻尖差點碰上。
燕無渡尖叫一聲,栽坐在地上後撤了好幾步,他顫抖道:“這裏居然還有人!”
轉頭一看,他以為的茫茫空城裏,居然藏着幾百張與青灰的城牆顏色融為一體的臉,有且只有一張臉,沒有任何其餘的軀幹。
他再一轉眼,原以為的石樁是幾根大腿拼接而成,腳下的門坎是小腿,稱重柱子是小臂,碎磚是零散的胸口,飄蕩的殘破旌旗是一張人臉,由于這些肢體都顯現得顏色與城牆融為一體,故而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燕無渡看出來不對勁之後,發現所有的肢體輕微一側,仿佛朝他看來。
傀儡輕車熟路的一拳将那個鬼臉錘爆,然後面不改色扔到屋頂上去。
“他們不是人,是鬼傀儡。”
“啊?什麽東西?”他從沒聽說過這種稱謂。
“是薛家幹的,為了喚醒道昀的塵世羁絆,阻止他成神。”
修真界有一人成神飛升後,帶走天地惡念的同時,會帶走世間所有的靈力,大地會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靈氣枯竭,最後無論得道宗師與底層喽啰,都為變為同等地位的凡人。
這顯然是如日中天的薛家家主不願意看到的,所以穩固如今的地位,千方百計也要将道昀拉下馬來。
于是将幾百年前被焚于烈焰中的桑歌子民複活,然而令死者還魂是為背天逆道之禁術,關于此術法的記錄不全,于是就造成這般肢體零散的鬼城模樣。
兩人扒拉開一堆肢體,找到一家類似于客棧的破房子,在破舊的桌子前坐下。
燕無渡并沒有過問傀儡成謎的身份,而是問道:“對了,你有名字嗎?我不能一直叫你死木頭吧。”
“我沒有名字。”他老實回答道。
“可是你想成為真正的人,對吧?人都有名字,從一出生就有。”
“不如我給你想個名字吧,我姓燕,但我沒有認幹兒子的愛好,你就取個同音‘言’字如何?”
“是哪個字。”
燕無渡在他手心一字一畫地寫下,“以後這就是你的姓了。”
傀儡滿眼希冀的光,所有人都當他是非人之物,還沒有人會這麽認真地給他取名字。
“聽說你們傀儡人能造出一輪明月?”
“是的。”
桑歌的存在本就悖逆陰陽之道,于是日與月從不光顧這片土地,天際漆黑一片,從不曾亮過,于是傀儡們開始造月造日,竟也與真實的無差。
傀儡依舊一副期待與崇拜的神情。
燕無渡繼續說,“明月皎潔無暇,如華似練,隐雲藏星,不如你就叫……”
“言一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