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算計
算計
由于楚北岌一出手差點炸了半個孽城,于是收尾工作變得格外麻煩。趙立序親自監審各項修複任務,忙的不可開交
有一個恣意妄為不太成熟的師父,背後一定有一個不厭其煩收拾爛攤子的成熟徒弟。
在趙立序忙的一個頭兩個大時,楚北岌将燕無渡拽進一間幸存的小院。
院子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小青菜,小路鋪滿碎石,牆爬滿濃綠的藤蔓,葡萄架子上被綠葉鋪的滿滿的,陽光絲絲縷縷地從葉縫裏滲下,投射在臉上花影斑駁。
燕無渡看見架子上結着青翠的葡萄串,很小很小,像卵一般。他伸手去摘,還沒夠到,手臂手腕就被強硬地箍住,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上。
小木桌腐朽生黴,被擦過一遍,變得黑亮黑亮的。
楚北岌拿來數十瓶藥粉,整齊擺放在桌上,然後拿起棉球粘了藥粉,就要往他手臂上擦。
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手法笨拙生澀,但卻全神貫注極度投入。
清理掉沙石血跡後,又是一堆防止感染防止發膿促進愈合的藥粉,然後再仔仔細細地用白繃帶纏起來。
時不時地肌膚接觸,燕無渡心亂如麻,腦子裏一片渾沌,亂七八糟地想,那個被楚北岌急于摧毀的傀儡絲到底承載了他什麽樣的執念呢?像他這種人也有在乎的東西嗎?
楚北岌似有所感,開口道:“那個傀儡絲你看了?”
燕無渡否認,“沒看沒看,放心,還沒來得及看就被你毀屍滅跡了。”
楚北岌反诘,“也就是說你原本打算看?”
燕無渡連忙否認,“其實也沒有很想看。”
楚北岌又不高興了,聲音更冷,“為何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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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無渡無語,這人可真難伺候。
頭頂葡萄葉間隙投下細碎的光影,折射印在面上,明暗婆娑,微風過處,翻過八百年死生不見的篇章,歲月仿佛在度重啓。
燕無渡眼神飄忽地看看遠方灰白的神月山,看看被包紮地嚴嚴實實的小臂,再看看楚北岌冷嚴如神尊的臉。
氣氛一度陷入低谷。
從前二人不是在打架罵仗就是在趕去打架罵仗的路上,從沒有像這樣心平氣和坐下,相顧無言的時候。
燕無渡撓撓腦袋,試圖尬聊道:“你是什麽時候看破我的身份的?”
他自認為掩飾得天衣無縫,沒有給楚北岌看出破綻的機會。
然而楚北岌的話給了他沉痛一擊,“你不會覺得的裝得很像吧?就你那漏洞百出的樣子,想看不出來都難。”
那副震驚與不可思議的神情深深刺痛了燕無渡,他恨恨捶桌子道:“就知道貪面的面皮不靠譜,沒用的東西,回去看我不往死裏揍他。”
楚北岌:“……”
這人是一點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所以你現在是什麽修為?”楚北岌随意一問。
燕無渡緘默,沒了想說話的欲望。
“還沒到元嬰?”楚北岌猜測。
“……不。”
“金丹?”
“不是!別問了!”
“該不會還沒築基吧?”楚北岌的每一個字眼都帶着刻薄,像針紮進燕無渡心裏。
“都說別問了!無靈根,無靈根行了吧?”
楚北岌難以置信,他知道之前這樣招惹燕無渡,對方都沒有動手,必定重生後修為不高,最不濟是個雜靈根,萬萬沒想到連一點都沒有,甚至還是個無靈根。
燕無渡此刻十分屈辱地想,早知道當初就不答應那個坑貨天道重生了,當初為了教育這逆子草率地答應了重生,下場就是,無修為被上輩子的對頭言語侮辱,還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清白和晚節毀于一旦,無能為力。
還不如去棺材板裏躺着舒服。
他憤然錘桌:“這無靈根者的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早知道我是絕不可能答應天道那厮!”
楚北岌問道,“他跟你說的什麽?”
“他說薛衍成肆虐橫行,為禍蒼生,求我讓那逆子洗心革面……”
燕無渡說着,開始意識到不對勁,忽然擡頭看向楚北岌,緘默不語。
楚北岌只淡然道:“你終于意識到了?”
燕無渡自重生開始就被告知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他兒子薛衍成在裏面充當反派的角色,嗜血殘暴,以殺戮為樂。
不僅打亂故事線破壞天道平衡,将金手指滿滿的天之驕子男主捏死,最後甚至瘋魔到摧毀仙株,拉上全天下的人同歸于盡,最後連自己都沒有放過,自刎墜崖而死。
天道将劇情倒回到他還有救的時候,派遣了樂天陽光鹹魚少女,對其進行愛情向救贖,那名少女以慘烈的死後宣告任務失敗。
天道不死心,再次時光回溯,到薛衍成還沒有那麽瘋狂的時候,來了五個熱血勵志笨蛋主角團對他進行友情向感化,一個不行就五個,拼不了質量直接拼數量,然後這五個主角死法各有不同,讓人不忍看。
天道沒有辦法,嘗試最後一個辦法,将燕無渡複活,對他進行全方面改造,但薛衍成這次一改前兩次的殘暴,簡直像變了性一樣,對燕無渡言聽計從。
燕無渡以為是血脈壓制,沒有多想,但他忘了,第一次看見幻境裏的薛衍成,他對着滿目殘陽說恨他。如果殘暴如他,真的會被所謂親情與血脈壓制住嗎?
燕無渡有些懷疑地看向楚北岌,“你是說薛衍成不對勁?”
可他分明從一開始就對燕無渡言聽計從,偶爾有叛逆也只在話頭上。燕無渡從沒有多想。
“正月十八,薛衍成向我飛了一道玉簡,說你回來了。”
燕無渡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凝固了,正月十八,正是他剛重生,被江家當做替嫁鬼新娘嫁到大光明宮的日子,彼時,他還在與青詭周旋,還沒見到薛衍成。
也就是說他們還沒有見面,他這個自以為的兒子就開始算計自己。
世人都知道燕無渡與楚北岌之間有深仇大恨,彼此不對付,見面不是打就是殺。
他這兒子明知道是這樣,在還未見面時,就想着借刀殺人,除掉自己。
這麽多天的言聽計從和虛以委蛇,都是在和他裝嗎?
看着燕無渡像烈日之下的冰雕,快化掉的樣子,楚北岌再次出聲提醒,“你以為的薛衍成不一定就是你以為的,方才王家的事也與他脫不了幹系。”
為神者心境清明,通曉萬物,他肯定還看出了些什麽。
燕無渡問,“你還知道什麽?”
“反正你當心點吧,其餘的不多說,天機不可洩露。”
楚北岌說着,眼神飄向他身後,燕無渡跟着回頭望去。
薛衍成正站在他咫尺之距死死地盯着他,臉被木門的陰陽遮住,仿佛一張放大的黑臉瞬間出現,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走出陰影,薛衍成面色蒼白,像極了沒有血色的紙紮人。
燕無渡心裏一驚,他是站在這裏多久了?剛來還是?聽到他們說的話?
薛衍成有些木然道,“燕無渡,跟我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燕無渡剛剛聽完楚北岌那些話,心裏有些隔應,特別是他這副神情,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詭異與陌生,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如此陌生的感覺。
薛衍成上前抓住燕無渡的手腕,絲毫不顧及上面纏着繃帶。
燕無渡疼得皺眉,下意識想抽出手。
薛衍成卻死死不放,嘴唇蒼白,麻木地重複,“跟我過來,有很重要的東西,要告訴你。”
楚北岌起身踢腳就踹,被燕無渡攔住。
“好,我跟你走。”他一個眼神遞過去安撫了楚北岌的情緒。
轉身拉着薛衍成往外走。
見四周無人,薛衍成方才開口,“你信他所說的嗎?”
“你聽見了?”
薛衍成固執地問,“我問你,你信他嗎?”
燕無渡沉默,他與楚北岌自幼相識,雖然關系算不上好,但也能說是世上最了解對方的人,他也絕不是什麽謊話随口就出,口不擇言的人。
薛衍成自嘲地笑了一聲,“好,你信他,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叫你一聲爹,最後提醒你一次,永遠不要信那個人的鬼話,如果你想再死在他手裏一次,當我沒說。”
薛衍成甩手轉身就走。
“站住!你說清楚!”
薛衍成站定,回頭看他眼裏盡是失望,很快便情緒上來了,嘴一癟,像個小孩子一樣蹲在路邊擦眼淚。
燕無渡貼心遞上帕子。
薛衍成胡亂擦一通,“你被他騙過那麽多次,為什麽還要信他?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就因為他是搶來的半神嗎?”
燕無渡失笑,“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信他了?”
薛衍成平靜下來,“我承認我和薛家有關系,王家這出戲也與我有關,但我從沒有算計過你!”
燕無渡滿眼含笑,“是是是,我不是也沒有懷疑過你嗎?”
“若不是我與薛家有些關系,我也不會想的楚北岌居然是那種人。”
薛衍成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與恐懼。
“你當真以為,他當年不願飛升是因為民衆嘴裏的傳頌的,要與天下萬民共擔人間疾苦嗎?還是你以為的,八百年為了你等你一人?”
“真可笑。”
“楚北岌身體裏的神骨是竊取而來的,飛升之後會被天道探查到,他的神魂在秩序下灰飛煙滅,別人以為的成神之路,實則是他的絞刑架,而要真正成為一個能夠成為位列仙班的神,只有一個辦法。”
“将你的身體培養成他的專屬器皿,時機一到,他肯定會說心悅于你,要将神骨歸還,一旦你接受了,一個擁有神骨的器皿将會是他最佳的奪舍對象。”
“如果沒猜錯,那個老東西潔癖挑剔到那種程度,一定非常愛護你的身體吧?畢竟這也是他後來的身體。”
燕無渡遍體生寒。
手腕的傷處開始灼燒,指尖止不住的顫抖。
他問,“所以你和薛家聯盟,在王家排演出這樣一出戲,為了扳倒楚北岌?”
薛衍成道:“那老東西的地位與影響都根深蒂固,想扳倒他不容易,這只是第一步棋,如果你能與我們同謀,勝算必定會更大一分!”
燕無渡後撤一步,他覺得眼前一片迷霧,感覺好像被按着頭溺如一片深海,看不了來時也望不到去路。
他不合時宜地回想起楚北岌小心翼翼地伸手對他說小心,那裏危險,為他大費周章的擦藥包紮,謹慎地收起全身修為威壓,生怕傷身為肉體凡胎的他。
而他口中。
薛衍成兩次輪回大開殺戒,這次表面順從,實際還沒見面就暗中給楚北岌傳書打算借刀殺人。自己又能比前兩個感化者的下場好到哪去呢。
他看不清真相,也不知道該相信誰,只能一步步後退,撞進一個冰冷的懷抱裏,背後那人握住他的雙肩,下巴抵着他的肩,遺憾道:“啊,傷口開始滲血了呢,不是讓你別亂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