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假
真假
此之謂,自作孽不可活。
燕無渡接受現實,并試圖商量,“那個,給個全屍好不好?”
上輩子的陰影在度浮現在腦海裏,天雷打在身上仿佛神魂被瞬間撕裂,渾身浴火的灼燒感遍布全身,卻又遍體生寒,仿佛墜入無間地獄。
他能感覺到骨骼在烈火與寒冰中交錯錘煉而響起的“噼啪”聲,血肉在天雷的烈火中化為灰燼,血海在靈府沸騰進而冰凍,是寒冷的灼燒感。
耳邊有骨骼被火燒得劈啪作響,有血肉沸騰的“咕嚕”聲,還有刮過耳邊呼嘯的山風,将他的聽覺湮滅,隐約見,那人瘋魔的吶喊聽不真切。
“燕無渡!你聽着,你若敢死!我便先殺薛衍成,再将你守護百年的大光明宮屠戮殆盡,讓你心心念念的蒼生不得安寧!我說到做到!”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飛升前,必然要受一道天雷錘煉,在這次試煉中,敗者化為一捧黃土,生者方可走上萬萬修道者心中至高無上的神位。
他經受住了雷劫,但他沒有成神,他死了,成神的是他對頭楚北岌。
擦!這令人生草的人生!
楚北岌聞言,原本似笑非笑的臉瞬間黑成鍋底,冷沉得要滴水,他一字一咬牙,不容置喙道:“不,好。”
燕無渡苦笑,“這又是何必呢?好歹還有幾百年師兄弟的交情在。”
楚北岌目光陰毒地好像要将他看穿,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現在是承認了?之前又在裝什麽呢?”
之前還得掙紮一下,現在是徹底放棄抵抗了,他問,“不能留全屍的話,我能挑個舒服的死法嗎?”
楚北岌看了他一眼,随後緊閉雙眼,似乎在隐忍壓抑着什麽東西,不讓他洶湧噴薄而出,良久平息了些,他吐字,“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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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無渡得了個臺階就借坡下驢,“好的,再見!”
他幾乎是奪路而逃,一溜煙溜進人群裏不見了。
楚北岌看着他的背影罵了一句,“蠢貨,你腦子沒問題吧。”
*
為了不讓薛衍成到處亂跑,沖撞了不該沖撞的人,趙立序将他的手腕跟自己的綁在一起,以便時時将他看住,可謂犧牲頗大。
兩人互相看不順眼,薛衍成的拳頭還沒從嘴裏拔出來,只能怒視着他,說不出話就用眼神進行辱罵。
但他已經無暇與薛衍成針鋒相對,招魂失敗,王家無一生魂,就說明前面發生的種種不過是做戲。
那演下這場戲的目的是什麽呢。
趙立序看向外面沸騰的人群,在看着死相慘烈的章心悅,招魂失敗被反噬重傷吐血的乾元宗弟子,和無數張錯愕的臉。
讓人唾棄的王家母子此時深情逐漸呆滞,仿佛傀儡被抽去牽引的線,變得木制靜默。
答案似乎逐漸浮現出來。
首先是王家瘋狗被燕無渡奪舍傷人,所有人把目光投向燕無渡,以為是沖着他來的,但事實是王家這一整個事件,都是借着燕無渡的旗號将楚北岌吸引過來。
楚北岌一至,立刻将消息傳的十萬八千裏遠,所有人都慕名趕來,将人群聚集。
恐怕背後操縱者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沖着楚北岌而去的。
趙立序看向師尊所在的方向陷入沉思。
為神者通明萬物,況且楚北岌出身桑歌王室,不可能看不出王家這出小把戲。
那幕後那人想要的是什麽呢?楚北岌将計就計的目的有是為何呢。
趙立序與師尊相處八百年,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生怕行差踏錯,做事從來都是小心揣摩他的意思,但是他從來沒有真正摸透他的性子。
石室裏那道背對着他下棋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漸湮滅,他越來越看不清了。
所有人彷徨地看向楚北岌,仿佛他是唯一的主心骨,但他的臉色十分駭人,觀者為之一驚,紛紛別開臉。
王家上到當家王婆,下到端茶送水的小厮,紛紛陷入呆滞,緊接着爛泥一般摔在地上,是失去牽引線的傀儡。
弟子無頭蒼蠅般亂轉,巨大的變動讓原本專心列陣的人走神出現裂縫,魂祭天罡陣,困獸陣,以及地域禁制紛紛破除,亢奮的人群一湧而入,如江水漲潮般。
民衆紛紛跪地虔誠拜見,楚北岌不為所動,只盯着虛空,“還不打算出來嗎?這場無趣的戲碼我已經看得很累了。”
白衣翩然自一輪銀月下走來,扛着八尺大砍刀,刀上飛揚着朱字黃符,渾身青鏽,正簌簌往下落,他嘴裏吊着一截狗尾巴草,吊兒郎當道:“楚北岌,我親愛的師弟,好久不見。”
衆人驚呼:“燕無渡!”
“他回來了!那個魔頭!他回來了!”
薛衍成看呆了,震驚地喊了一聲,“爹?”
見了鬼了,這個是他爹燕無渡,原本那個在九重地獄對他展開一系列毒打,還強迫他扶老奶奶過馬路的人是誰?
燕無渡吐掉狗尾巴草,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小畜生還知道有我這個爹?你站在他們那邊做什麽?還不趕緊給我滾過來!”
這語氣!很燕無渡!
薛衍成下意識地往他那邊走,“你是我爹,那原本那個……”
燕無渡,“還原本那個?你見到一個人就叫爹?我要你這便宜兒子有什麽用,當年剖給你的金丹至少可以讓你一步登天直奔大乘期,你居然還那個是你親爹都看不出來?!”
這語氣!這神态!
薛衍成大大地上前一步,與其相認,“爹!我認出來了!你才是我爹!”
他的步伐帶得趙立序一個踉跄,薛衍成直接拖着這位拖油瓶一路飛上房檐,抱住燕無渡的腿,“爹!我的親爹!我被他們欺負的好慘啊!你幫我報仇雪恨!”
燕無渡一臉嫌棄地将他推來,“我沒你這蠢兒子。”
趙立序當機立斷割下将兩人手腕相縛的靈索,一個越身跳下是非之地,心想:要死別拖上我。
因為人群裏有兩個人怨氣比鬼大。
一個是不知道被誰惹了,本來就不爽的楚北岌。
一個是啃着雞腿立志做一個飽死鬼,結果被月下白衣震驚到忘記下咽的“青詭”。
他是燕無渡,那自己是誰?燕無渡本渡在風中淩亂,
月華如練,白衣勝雪,人稱“鬼中仙”那人收起對待薛衍成的惡劣态度,笑問楚北岌,“師弟當年騙取我的信任,最後卻竊我神骨,設計讓我屠殺桑歌王室,令我墜入萬劫不複之地的時候,可曾想過我會再回來?”
衆人嘩然。
人人稱道楚北岌神骨天成,是救世神主轉世,救蒼生于危難,憐憫衆生悲苦,故而不願成仙化神,要與萬萬民衆共擔生而為人之苦,在所有人眼中是不可亵渎的神。
而信徒們心中一塵不染的神竟然是竊取他人神骨而成的。
而這被竊取神骨的人,居然是八百年前人人喊打,為禍蒼生,在修真界掀起一片腥風血雨的燕無渡?
但楚北岌在人間建立的可信度不是一般人可以磨滅質疑的,群衆不忿抗議。
“胡說八道!道祖不願成神也要守護蒼生八百年,怎麽可能是偷了你的神骨!”
“就是!上輩子就興風作浪,死了也不肯給蒼生一個寧靜!”
“道祖若竊你神骨只為代替你飛升,為何當年天梯降下他卻不肯上去!你在騙人!”
楚北岌還沒有明确承認或拒絕,所有人都開始為他辯解,可見其信仰在所有人心中紮根之深。
沒想到月下的燕無渡再次語出驚人,吓傻了在場的所有人。
“你也不打算承認是嗎?楚北岌,”他狀似失望至極,“你就仗着我愛慕你至深,如此踐踏我的真心嗎?你剖神骨時,可曾有一分一秒想起過當年洞房花燭,你對我允諾,愛我之心天地可鑒,願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人群轟然一聲炸響。
“什麽???”
信息量有點大,所有人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沒聽錯吧,道祖與那燕魔頭曾經婚配過?他們可是師兄弟啊!”
“而且道祖還許諾永遠喜歡那個魔頭?真的假的?”
“貌似婚娶還是兩情相悅!”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傳聞,這太荒缪了!那個說書的敢這麽編,估計攤子都要被掀翻了。”
“我倒聽說過一個傳聞,燕無渡愛慕其師尊,但其師尊卻格外眷顧楚北岌,燕無渡那瘋子就将他師尊一刀砍成兩截,畫面極其殘暴!”
人群議論良久,楚北岌依舊不置一詞,不承認也不否認,仿佛一個與所有人割裂的戲外人。
他是不在意這些紛紛擾擾的議論,畢竟以他如今如日中天的地位,信徒遍布修真界與人間,即使有對他不利的議論也會被更多瘋狂的信徒激烈地反怼回去。
但燕無渡不行,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晚節在所有人的議論聲中逐漸走向破裂。
有說他戀師的,對師尊愛而不得,于是痛下殺手的。
有說他诓騙懵懂無知師弟楚北岌的,騙他財,騙他色,騙他清白的。
更有說他在九重地獄荒淫無度,與衆鬼怪□□茍合,腎虛得天天吃小孩子鞏固神元。
燕無渡着急的看向楚北岌,他明明亮出“喪盡天良刀” 指認對方肩上那把是假的,這亂七八糟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了。但他就不,他隔岸觀火,目光還悠悠地朝自己看過來,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在輿論走向越來越離譜時,為了他的晚節,他忍不住了,直接跳出來指認那個冒牌貨。
“你這混蛋那冒出來的?在這胡說八道,我乃大光明宮青詭,我們老宮主為人寬厚仁慈!心地善良,不僅改善上三層居民的生活!還積極參加建設九重地獄,維護道德新風,讓地獄變得越來越美好!”
底下一片安靜,顯然他們覺得這更是扯淡,還是燕無渡腎虛吃小孩補補比較可信。
“楚北岌,再會了,下次,我會将上輩子你欠我的,一一讨回來。”
那冒牌貨說着踏風而去,燕無渡一個箭步追上去,“別走你這冒牌貨,給我回來解釋清楚!”
不知追了多久,燕無渡追着他到了一處偏僻樹林,那人停下來,“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燕無渡?”
燕無渡震驚于他一眼看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那人不再僞裝成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而是挂着傀儡人标志的,毫無意義的微笑。
“我是木傀儡,成不了人,但我卻能洞悉你們人的心思。”
“比如,我能看出,你愛慕楚北岌,但他從未正眼看過你,甚至恨你厭你,一心想将你挫骨揚灰,于是你将自己喜歡隐藏,裝作也很讨厭他的樣子,以為這樣你和他還是平等的。”
“即使被他竊取神骨,即使成神的機會被搶奪,即使被他親手推下萬劫不複之地,你亦甘之如饴。”
“啧……你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