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坦白講, 裴淞預設了很多個可能性。
可能鄒淼會情緒失控無法接受,也可能她會非常開明地說人生苦短只要你過得好就好。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媽媽居然……
讓他換個男人。
而這過于離譜的要求, 裴淞作為此次事件的被動方,只能暫時順應母親的話頭, 說:“我我……我考慮考慮。”
鄒淼是位很漂亮的女士, 裴淞遺傳了她的眉眼。所以其實有些情況下裴淞的眼神并不是因為‘大學生’而清澈, 因為鄒淼的眼睛就是這樣, 天生的透亮, 較淺的琥珀色。而且鄒淼在香港剛剛做了醫美,皮膚緊致又白嫩,二人在走廊上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考慮?”鄒淼難以置信,“你能不能也考慮考慮你媽我, 你知道他媽當時在店裏怎麽說的嗎:‘喲, 是我來得不巧了,嗯?哎呀你還沒付款呀,那太好了。’然後咣,一個挎包撂在收銀臺上, 那包一張開口子, 裏面全是銀子!”
鄒淼模仿得繪聲繪色, 神态語氣甚至咬字都模仿出來了, 可以想見這組畫面在她腦子裏刻得有多深。
“氣死我了!”鄒淼氣到音量都擡高了,“真氣死我了!我回來的飛機上還在想, 這輩子別讓我再碰見那女的第二次, 好了, 冤家路窄,你立刻進去跟路城山分手!”
居然是這個角度, 裴淞剛要張嘴說話,又被鄒淼打斷。
“媽給你介紹個更好的!”
“……”裴淞無奈,“媽……”
而另一邊,路城山還坐在包間裏。
時間如有實質地在他皮膚上滾動,分秒的走動格外清晰,他如坐針氈,額角微微滲出薄汗。今天穿一件得體的黑襯衫和西裝褲,小熊腕表藏在袖口裏面,他隔着袖口的布料摹着小熊表盤的形狀,來讓自己平靜。
好在鄒淼和裴淞沒有在走廊呆太久,母子倆進門前,路城山聽見鄒淼對門口的服務員說:“姑娘,你這餐廳裏有涼茶嗎?清熱敗火的那種。”
服務員姑娘想了想:“啊,女士,咱們有陳皮洛神花茶。”
鄒淼:“好,就它了,三碗熬成一碗,再給我一桶冰。”
服務員:“?”
裴淞趕緊:“正、正常上一壺就行,然後給一桶食用冰塊,就是你們平時冰葡萄酒的那種小冰桶。”
服務員:“哦哦好的沒問題。”
門打開,路城山坐得板直像個銅像,然後站起來,真誠地看着鄒淼。
鄒淼呢,其實對路城山的印象不錯,但人在一種情境下只會被一種情緒主導,她确實是個開明的人,對于裴淞的性取向以及伴侶的選擇,她早早就決定好了,對方是個稱得上‘好人’的人就行。
顯然,路城山絕對稱得上是個好人,就憑他一本正經地拿出所有紙質證明材料,用這種耿直的方式來向自己證明,用最質樸的方式來表達他的誠意,并不是社會上騙小孩感情的垃圾大人。
路城山緊張地嘴唇微抿,他不曉得外面走廊的對話內容是什麽,只清晰地看見鄒淼眼裏的怒氣。
說實話,這麽點怒氣,讓路城山還挺欣慰的。她和商瑢的父母不一樣,商瑢父母眼睛裏的情緒,是恨不得把戴薇薇剁成餡兒。鄒淼的情緒是另一種,至于是哪種,路城山尚不能确定。
鄒淼冷漠地坐下,甚至說:“先吃飯吧。”
“嗯?”路城山一懵。
他都準備出門買單然後先離開,去停車場等裴淞,結果鄒淼輕飄飄的四個字讓他不知所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路城山能肯定鄒淼有怒意,而且還不低,所以他決定先行離開,不過裴淞遞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又讓他左右為難。
他坐下了。
硬着頭皮坐下了。
服務員開門上菜,一個漂亮的玻璃壺裏裝滿了洛神花茶,擱在酒精燈上,一桶冰塊,三個茶杯。
接着,是一碟碟精致的粵菜,從冷盤到熱煲,包間裏的三個人沉默不語。直到鄒淼伸手去拿酒精燈上的茶壺,路城山趕緊站起來走過去,搶先一步拎起壺把,說:“我來。”
路城山下手很穩,先将茶壺拎起來,想了一下,放回去,從冰桶裏鏟一鏟子冰塊放進鄒淼的茶杯,然後拎起茶壺傾斜着倒進去。
鄒淼擡眼觀察他,非常、非常仔細地觀察,并且毫不掩飾。路城山以為她在審視自己,故而表現得鎮靜自若,但其實她是透過路城山的眉眼在看另一個女人。
——更恐怖了。
路城山如果知道其中原因的話,應該也只會覺得恐怖。
鄒淼端起來茶杯,猛喝三大口,然後開始吃菜。路城山坐回去,裴淞跟着動筷子,他才開始夾菜。
起先很沉默,服務員每每進來上菜的時候,都能腦補出不同的前置劇情。最後一道炒白蓮端進來之後,服務員問甜品需不需要現在上,路城山完全不出聲,因為他不知道鄒淼用餐的習慣。
鄒淼呼出一口氣,說:“現在上吧。”
裴淞整頓飯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俨然像是被大人帶出來吃席的孩子,不說話,埋頭吃飯。也沒什麽問題,在坐的二位,都是他的‘大人’。
“路工。”鄒淼看向他。
他當即放下筷子,用餐巾蹭了下嘴巴,坐好:“嗯。”
鄒淼眯了眯眼:“你母親,最近是不是在香港。”
路城山點頭:“是,她的工作在香港,今天中午回來的。”
“她回去的時候,有帶什麽特別的東西嗎?”鄒淼問。
“啊?”路城山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路城山偷偷将手掌覆在裴淞腿面,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這是在求助。裴淞反應了過來,說:“不關我的事,這是你們的恩怨。”
恰好服務員進來上甜品,三碗楊枝甘露,陡然聽見裴淞的這麽一句話,姑娘眼下一驚。
不得了!
果然是什麽不得了的世家恩怨!
一個黑襯衫熟男,一個刺繡長裙黑卷發熟女,一個呆萌清澈小狗——無數種排列組合的可能!
裴淞用勺子舀着楊枝甘露,這家店打的芒果泥很粘稠,裴淞用手機拍了張照,發進宿舍微信群:看,芒果泥勾芡!
杭亦辰回了個“6”,方超說這碗在北京高低賣35塊,寶盟說這碗北京賣35?我這就辭職去北京創業。
就在裴淞準備接着唠的時候,忽然自己大腿摸上來一只手,是路城山在求援。誠然,如果把‘路城山在求援’六個字說給同行們聽,那大概所有人都會回應‘哈哈,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大概就是,過于荒謬的事情我不想跟你較真。
鄒淼還在等路城山回答,路城山眼見裴淞是個完全沒有輔助能力的,只能迷茫地問:“請問您指的是什麽類型的‘特別的東西’?”
“別裝傻了!”鄒淼聲音不大,但氣勢很足,“包,那麽顯眼的包,新款的包!”
路城山徹底失去思考能力,目光呆滞,仿佛已經淪為傻子,發出了一個單音節疑問句:“啊?”
“你媽媽在香港買了個包。”鄒淼說,“象牙白,稀有皮,小尺寸。”
路城山更迷茫了,實話實說:“我對這方面……比較欠缺。”
鄒淼:“別裝傻了你又不是直男!”
路城山:“……”
進來遞賬單的服務員:“……”
果然很不得了。
這時候裴淞出言解釋:“媽,他不是你理解範圍內的‘男同’。”
服務員:“請您……核對一下菜品?”
“我來。”路城山速速結果賬單,看見了小程序掃碼付款,然後點頭,“謝謝。”
總而言之後面的對話,裴淞簡單跟路城山解釋了一下兩位女士的恩怨。鄒淼氣憤的點并不是被截胡這件事情,而是路城山媽媽的态度,那種高傲的譏諷,簡直是致命打擊。
“原來如此。”路城山說,“所以我是被殃及的那個。”
裴淞點頭,看向媽媽:“媽,孩子是無辜的。”
路城山擡眸:“真的很抱歉,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要是沒有呢?你帶我兒子私奔嗎?”
端水果盤進來的服務員:“……”
怎麽說呢,從未有一天會想過,自己會熱愛這份工作。
路城山搖頭:“不不,不會的,我相信日久見人心,我……”
“得了。”鄒淼其實骨子裏還有些小孩子氣,這點通過遺傳基因,在裴淞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她非常重地嘆出來一口氣,接着說:“真的很過分,非常沒面子,我是掏不出那點錢嗎?我是純倒黴又碰上你母親給我噶了一刀!那香港的店員以為自己在什麽爽文小說裏呢,一個刷不出卡的顧客之後,來了個丢現金的顧客!”
“非常……抱歉。”路城山手在桌子底下攥得死緊。
裴淞拍拍他手背:“沒事,小問題,你回去交涉一下,趕緊解決,別耽誤我練球。”
真是三個人各有各的重點。
事情的結果是次日一早,路城山的母親聽聞此事之後,将那只象牙白的小包連帶包裝盒和手提袋,敲開了鄒淼的家門。
開門的人是老裴。
老裴問:“請問你哪位?”
陳佳堯笑得格外親切:“您好,我是裴淞男朋友的媽媽。”
老裴差點腦溢血在自家門口,他沒讓人進來也沒關門,連滾帶爬地上樓回去卧室,被地毯絆地踉跄了一下,把貓從他老婆腿上抱開,說:“你別抹臉了,出大事了,裴淞交了個男朋友,那男朋友的媽在我們家樓下!”
聞言,鄒淼冷哼一聲,撂下面霜的蓋兒:“是啊,你的好兒子,搞對象搞誰不好,搞我仇家。”
“嗯?”老裴思索了一下事情的重點應該在哪裏,然後問,“你們……認識?”
鄒淼将綢緞面的睡袍一攏,懶洋洋地走下樓梯,看見了門口打扮素雅的女人,笑了笑:“有何貴幹吶?這位女士。”
“鄒小姐。”陳佳堯帶着歉意笑了笑,“真是,天下的緣分,真是無巧不成書。”
“是啊。”鄒淼一比手,“進來坐吧,大冷天的。”
這種畫面對老裴來講實在是太抽象了,他理解不了。
于是茶幾上,陳佳堯将手提袋放下,推到鄒淼面前,說:“鄒小姐,事情我都聽說了,是我不好,我當時的态度有些過分,但是……禍不及家人。”
鄒淼一根蔥白的食指又把手提袋推過去:“我這裏呀,九族連坐。”
陳佳堯急中生智,繼續推回她手邊:“我可以把路城山的戶口遷出去。”
鄒淼輕掩嘴,莞爾,回合制似的,再次推走包包:“說笑了陳小姐,血脈相連,你斬不斷。”
見此情此景,老裴折回樓上,沒敲門,直接把裴淞房間門推開,把人從床上拎起來。裴淞睡得迷糊,問:“幹嘛啊爸。”
老裴:“家中有難,你我,速速出門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