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邱行原本還能在山上住兩天,後面他有事就得走了。這幾天他在山上勉強發出去幾條消息,其他時間都沒信號,跟林以然一樣處于失聯狀态。
兩個人之間那點若有似無的感覺一直有,可邱行只說過那一次關于他們倆的事,之後就再沒提過,他說了等林以然從這邊回去再說,就不會催她。
他只是看見什麽要修的就給修一修,有學生要問問題就去給講一講,其他時間都在林以然不遠處,安靜地坐着,或者看着她。
恍惚間他們就像把六年前的那個夏天又重複了一次。只不過這次身份調換了過來,變成了邱行在林以然的周圍等她。
在林以然記憶中,邱行這樣什麽都不幹只待着的時間很少,除了每年過年那幾天,其他時間邱行總是很忙。這幾天邱行被困在山裏,無論他是否願意,他都過上了一種簡單到純粹的日子,時間變得非常舒緩。這裏只有兩種身份,就是老師和學生,或者說大人和孩子。邱行作為一個厲害的大人,雖然沒小船和小徐老師那麽溫柔,可還是俘獲了一衆孩子們的心。
林以然有時會覺得邱行在這幾天裏似乎變得年輕了。
邱行踩在梯子上,在後院舉着手機找信號,他想回條消息,人等着他簽合同,以為他變卦了。他怕到牆頭坐着,單腿踩着梯子,時不時舉起手機晃晃,尋找那斷斷續續的信號。
“邱行叔叔。”
聽到有小小的聲音在下面喊他,邱行低頭看了一眼。
是小小的津津在下面仰着頭,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梯子,猶豫地問他:“梯子你用完了嗎?”
邱行回答:“沒有呢,怎麽了?”
津津慢吞吞地說:“小船老師讓我問的……”
“她找我?”邱行問。
“她想用梯子……”津津一只小手攥着梯子的一條邊,雖然說話小小聲,但是動作間很明顯地表示出想讓邱行把梯子讓出來,“小船老師需要幫忙。”
邱行笑了下,說:“你往旁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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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津往旁邊邁了兩步,邱行從梯子上跳下來,拎起來說:“走吧。”
邱行步子大,津津小跑兩步跟上,邱行回頭看她一眼,她就慌慌地又快了點,是個很敏感的小姑娘。
邱行于是放慢速度,津津沒注意,一下子撞在他胳膊上,磕了鼻子。她吓了一跳,誇張地往後一仰頭,邱行說她:“小蘿蔔頭。”
邱行拎着梯子過去的時候,林以然正站在樹下仰頭往上看,旁邊還有兩個小孩兒在一起看。津津跑到她身邊站着,握上她的手,悄悄說:“我把梯子叫回來了。”
林以然一下子笑出來,邱行聽見了,問:“梯子自己回來的?”
津津往林以然身後躲了躲。
“樹上有什麽?”邱行問林以然。
“有只小貓!”有個小男生指着樹上喊,“王耐家的小貓崽!就在那!”
王耐是這裏的一個學生,把小貓揣在兜裏帶來了學校,小貓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去爬上了樹,又不敢下來,在不知道樹上哪裏尖尖地叫着。
邱行仰頭看了看,林以然湊近了指給他:“就在那條粗的橫枝後面。”
“知道了。”邱行說。
他把梯子支在樹下,踩到最高的一階,小貓見有人過來,一害怕躲得更高。
“你小心。”林以然和邱行說。
邱行胳膊能夠着樹枝,腰一挺,整個人一蕩,踩着樹幹就上去了。
下面響起一道道低聲驚呼,林以然的心也跟着邱行的動作一蕩,緊張地看着邱行。
邱行爬樹根本就算不上什麽事,前幾年他跑大車時整天往幾米高的貨廂上跳,現在不跟車了也時不時得爬上跳下,并不費勁。
小貓蹲在一條樹枝上不敢再動,四只小爪蹲在一起,喵喵地叫着。
邱行非常輕松地抓住小貓,他單手握着,小貓兇兇地咬他虎口,力氣不大,磨牙一樣。他一只手拿着小貓不方便動作,一轉身先坐在樹幹上。
下面的學生歡呼地仰望着他,只有林以然皺着眉,依然緊張。
邱行的神情輕松,坐在樹間低頭看着下面。
他在學生們心裏本就高大的形象一時間變得更加偉岸起來,快要發光了。
林以然爬上梯子,朝他伸手,要接下來小貓。
邱行沒給她,微微揚了下眉:“說謝謝。”
林以然怕他掉下來,說:“你快給我,趕緊下來。”
邱行不回話,也不給她。
這是邱行很少有的幼稚時刻,不像平時的他。下面學生只知道兩人在上面說話,又聽不見說什麽。
林以然說:“謝謝謝謝,快給我吧。”
邱行便伸手下去,林以然雙手去接,小貓軟軟的身體落入手中的同時,邱行說:“客氣什麽。”
林以然站在梯子上雙手捧着小貓,邱行坐在樹上,眼裏平和又輕松地看着她,帶一點玩笑意味。
在那一刻林以然感到自己非常心動。
她爬下梯子,讓自己不再看他。
那一天裏,林以然總是不斷想到坐在樹上拿着小貓的邱行。
雨後的世界仿佛比平時要清透一些,像是給畫面加了一層清新的濾鏡。那畫面裏的邱行和平時不太一樣,卻莫名地符合林以然心裏的他。
表面粗糙硬朗,實則柔軟善良。
林以然本來想要再和他生氣一段時間,可又感覺快要堅持不住了。
她房間的蚊帳邱行已經挂了回去,床鋪間帶着一點洗衣液的淡淡香氣,窗紗也刷過了。
邱行在她的房間住了幾天,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
“我後天回去了。”邱行說。
林以然過來給他送充電器的,點頭“嗯”了一聲。
“我跟你說的事你心裏想着點,別我走了你就忘了。”邱行又說。
“什麽事?”林以然看着他。
邱行回答得倒也直接:“咱倆的事。”
林以然扭過頭去,不想回話了。
邱行說:“你想好了告訴我。”
林以然端了一會兒,又端不住,還是老實地回了句:“好。”
大山裏的夜晚寂靜得只有蟲鳴,世界仿若也在白天勞作,在夜晚得以喘息。
黑夜使焦熱的暑氣消退,使靈魂淨化,使躁動變得安寧。
然黑色的巨幕之下并不能永遠寧靜,它時常意外突生,裹挾着不安撞散人的夢。
林以然聽見哭聲時似乎剛睡下不久,她和學姐幾乎同時睜開眼睛,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津津哭着跑進學校,喊校長,又喊小船老師,小徐老師。
她哭着說,奶奶怎麽也叫不醒了。
林以然和學姐對視一眼,心重重地墜了下去。
津津的奶奶身體一向不好,津津說睡前還好好的,晚上她想起夜,叫奶奶陪她,卻怎麽也叫不醒。
怕黑的女孩兒一路從家裏跑來學校,黑再也不覺得怕了,心裏的害怕已經被占滿了。
需要有人把奶奶送去醫院,學校裏除了校長還有一位男老師,校長腿不好,只能陪着下山,不能背人。
邱行說:“我去吧。”
原定後天下山的邱行,去津津家背上昏迷不醒的奶奶,提前下了山。
場面亂糟糟的,津津一直在哭,林以然牽着她的手,不讓她跟着一起下去。
邱行和那位男老師一同下山,林以然擔憂地看着他。
邱行走前摸了摸她的頭,說:“缺東西跟我說,抽空給你送。”
林以然點點頭,讓他一定小心。
“走了。”邱行說。
校長在天亮前也下了山,學校裏的老師只剩下學姐和林以然。津津哭了一夜,眼睛腫得厲害,窩在林以然懷裏,聲音已經啞了,小聲地問:“小船老師……校長能把奶奶帶回來嗎?”
林以然經歷過,她回答不出。
“也不知道他們安全下山了沒有,下了這麽多天雨,滑得很。”學姐擔心地說。
“能。”林以然篤定地說。
林以然從六年前剛上了邱行的車,直到現在,她永遠無條件地相信邱行。
擔心固然有,但無論任何狀況中,只要有邱行在,就一定是可靠而安全的。邱行對她來說代表着絕對的安穩,他總能把動蕩的世界托住,并且不慌不忙。
所以林以然的心中并不十分恐慌和懷疑邱行是否能安全到達,她只是看着年幼的津津,對這個敏感細膩的小女孩的未來感到茫然無力。
校長當天晚上回來,說津津奶奶醒了,可山下村鎮醫院治不了她的病,要轉去縣醫院。
津津又哭起來,校長摸摸她的頭,說要給她爸爸打電話。
沒有人照顧津津奶奶,校長是男人,也不方便。村裏兩個熱心的大嬸主動說要去幫忙照顧,校長幫着收拾了不少東西,當晚又陪着下了山。
小徐學姐問校長,知不知道是哪裏的病。
校長嘆了口氣。醫生說是肝的問題,而且不能治了。
津津問:“肝有什麽病?”
林以然仍然回答不出,因為同樣是肝癌讓她失去了媽媽。
生老病死是人生永恒的課題,人都不能逃離。
只是津津還太小了,她眼睛裏裝滿了恐懼。一個沒有媽媽,爸爸又不在身邊的留守兒童,失去了唯一的奶奶就等于告別了相對安穩的生活,從前的一切都只是童年的夢了。
從此生活破碎,一夕之間世界分崩離析。
就像林以然和邱行都經歷過的那樣。
校長過了兩天回到山上,繼續給孩子們上課、做飯。他說過幾天要帶津津下山去。
校長回來先說完津津奶奶的事,然後和林以然說邱行已經回去了。
林以然點點頭。
校長從左右衣兜裏各掏出一瓶東西給她,說:“小邱讓我給帶上來。”
林以然接過那兩瓶驅蚊水,突然之間非常想要寫點什麽。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又殘忍,又溫柔。
幾場大雨過後信號一直沒有恢複,邱行的短信隔了大半天才延遲地發過來。
當時林以然正和津津一起坐在門前,各坐着一個小凳子,靜靜地看天。
手機難得地振動,林以然這幾天一直把它揣在兜裏,便拿出來看。
邱行的兩條消息相繼出現在屏幕裏:
【回去了,抽空過來。】
【照顧小孩別一直跟着共情,想沈姨了就跟我媽說話,她說不要我了也得要小船。不管和我什麽關系,你外頭都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