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後來邱行從後面環着林以然走到停車的位置,讓她上了車。
女人沒跟着他們,只一直站在原地破口大罵,後來坐在馬路邊,一邊拍着地面一邊痛哭。
邱行從頭至尾沒和她說過話,也确實無話可說,打和罵都沉默着挨了。
一個在悲慘家庭裏生挨的苦難女人,口不擇言的謾罵之下是多年的絕望和沒有盡頭的悲戚,而這苦難和邱行的父親又有着脫不開的關系。
到了車上,邱行給林以然抽了兩張紙,林以然接過來,在手裏虛虛攥着。
“別哭了。”邱行擡起手,摸摸她眼尾,給她擦掉眼淚,“我們小女神都會吵架了。”
林以然眼淚又落下來,自己拿紙擦了,聲音聽着委屈又可憐:“我吵不過。”
“吵過了。”邱行把她亂了的頭發給順到肩後,轉回來啓動了車。
林以然坐在那平靜自己,好半天後說:“你別聽她說。”
“不聽。”邱行說,“我不活得挺好的?”
“你能一直活得很好。”林以然皺着眉,心裏還是堵着,有些偏執地強調,“那只是意外,和你沒有一丁點關系。”
“好的。”邱行乖順地說。
不怪這次方姨病得重,就這樣一張嘴,連林以然都被刺激得尖叫起來,遲遲平穩不下來。何況是向來溫聲說話的方姨,她不會吵架,那些對自己兒子的惡毒詛咒像刀一樣往她本就脆弱的腦神經上戳,攪得她精神錯亂和震痛。
瘋話原本可以不必聽,可當它字字句句都在朝向你愛的人,它就變得不可忽視。
人總是習慣給自己的苦難尋一個源頭,然後将自己身上所有痛苦都綁在它身上,每天心裏想着,口裏念着,就像給自己找了個念想,然後日日夜夜去恨。
Advertisement
邱養正工廠的那場大火讓剛才那個女人失去了丈夫,這無可推脫。可她兒子的癱瘓并不是因為邱養正,而是因為這場事故半年前的車禍,神經受損,終身癱瘓。
可在這麽多年的怨恨中,她已然把家中的所有不幸都安在了邱養正頭上。她忘記了就算沒有邱養正,她兒子也同樣站不起來。
可如果沒有邱養正,至少她還有個可以依賴的丈夫,不至于一個人浸淫在苦海裏,活着痛苦,也沒有死的自由。
林以然回到醫院,方姨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臉色,敏感地發現她眼睛鼻子都紅,明顯是哭過了。
方姨剛開始沒有問,過會兒給她拿了個蘋果,放到她手裏。
“你怎麽了呀?”方姨輕輕地問。
林以然原本坐着床邊,彎腰往櫃子裏放東西,這時停下動作,擡臉看着她。
“有人欺負你了?”方姨帶着關心地問她。
林以然搖了搖頭,而後抱住方姨,把臉輕貼在她身上。
“別難過,都會過去的。”方姨撫摸她的頭發,就像在安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女兒,慈愛地說,“什麽事情都能過去。”
“是呢。”林以然吸吸鼻子,仰起臉問她,“那咱們朝前看好不好?”
“好啊。”方姨朝她笑笑,“誰要總是往後看呀。”
林以然把臉埋在她身上,鼻子很酸,心裏也難過。
她嘴上明明這樣說着,卻總是把自己留在過去。讓自己活在過去的房子裏,愛着和她少年時相愛的養正,和她正值青春朝氣蓬勃的兒子。
病房裏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地傳來,邱行靠在走廊的牆上,仰頭發着呆,目光空洞,神色茫然。
在方闵住院期間,邱行給她又找了個房子。
他問于梅還願不願意幹了,于梅來醫院見過方闵,見她不再像那天一樣尖叫和嘔吐,還願意幹。但是新找的房子不在原來那個區了,離得遠,于梅照顧兒子不方便,就說還是算了。
邱行沒意見,好好給她結了工資,還多給了些。
于梅心裏也難過,哀聲嘆息地說為什麽遇到這種事。
新找的房子在這座城市的新區,離原來的房子遠,離他們的老房子以及出事前生活的家都遠。
他不想讓他媽再受到刺激,想給她換個新環境,而方闵又不接受他,無法去他工作的城市生活。
因為這件事,林以然和邱行争辯了不止一次。她想讓方姨去她上學的城市生活,邱行無論如何不允許。
“這不方便,邱行。”林以然試圖再次說服他。
“你明知道讓她換個城市更好,這裏跟過去的牽扯太多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又會遇到會刺激到她的人。”
邱行說:“先這樣吧,等她能認我了再讓她去我那兒。”
她什麽時候能認邱行?這是個沒有明确期限的時間。
“為什麽不讓她去我那裏?”林以然覺得邱行固執得有點氣人。
邱行搖頭,只說:“不是回事。”
“不是什麽事?”林以然蹙着眉,“我比你合适,你明知道。”
林以然不愛争論,多數時間都是聽邱行的。唯獨這件事,她實在有些堅持。
邱行把服務員剛送來的米飯撥了小半在一個碗裏,放她那邊。
“吃飯。”邱行說。
林以然手上拿着筷子,卻沒什麽興致吃,她微歪着頭,看着邱行:“等我開學了呢?把她交給一個陌生人,我們都不在這。”
邱行吃着飯說:“我多回來,平時讓林嫂幫着照看吧。”
“林嫂?”林以然睜圓眼睛,甚至有些驚訝地問,“你讓林嫂幫忙照看,都不願意讓她去我那裏?”
邱行又不回話了,只垂着眼吃東西,神色平靜。
林以然放下筷子,伸手過去,握住他的左手晃晃:“邱行。”
邱行擡起眼,和她說:“去你那不合适。”
“為什麽?”林以然皺着眉反問。
她實在放不下這事,邱行沒直接回答,只問她:“什麽時候補考?”
這個話題轉得有點遠,林以然說:“下學期。為什麽不合适?”
邱行又問:“補考算你多少分?”
林以然抿了抿唇,不回答了。
“60。”邱行說,“算你及格。”
她知道邱行是什麽意思了。
“你打過60嗎?”邱行看着她。
林以然解釋說:“它只要及格了就影響不了什麽,也不會影響保研的事。”
“績點,平均分,獎學金。”邱行平靜地說,“今年你拿不着最多的吧?”
“不一定,只是一門專業課。”林以然補充說,“而且那不重要。”
“不重要你沒日沒夜的?”邱行盯着她,“成績單裏有個60,不紮眼啊?”
邱行了解林以然,這從來都是個追求完美的姑娘。她對自己要求高,不服輸,任何事得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在她這三年的考試經歷裏沒有過60,6開頭的數字在她的成績單裏确實突兀,像在那張紙上趴的一只蒼蠅。
“它是重要,但當有更重要的事情,它就沒那麽重要了。”林以然柔柔地握着邱行的手,堅持和他解釋,“我不覺得它比方姨重要,我也不後悔,如果事出有因,那就算是60也不紮眼。”
她的視線柔和而堅定,她那種很韌的勁兒使她在面對自己堅持的事情時毫不動搖。
邱行看了她一會兒,林以然也回視着他,邱行眼神深沉,林以然不躲不閃。
“別傻,”邱行轉開視線,繼續吃飯,油鹽不進地說她,“戀愛腦。”
林以然讓他噎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深吸了口氣,把握着的邱行的手給扔在一邊。
“這不是戀愛腦,你不能這麽說我。”林以然眼睛都讓他氣亮了,“這是感情。是我跟方姨的感情,不是跟你的。”
林以然繃着下巴,補充說:“是良心。”
“吃飯。”邱行擡擡下巴,示意她。
林以然拿起筷子,也不再說話了。
兩個人都沉默着吃東西,過了會兒林以然自己又低聲說了句:“跟我戀愛了嗎?就說我戀愛腦。”
邱行掃她一眼,沒回應。
最終這件事沒有被林以然改變,邱行租了個新的房子,新小區入住率還不高,周圍店面也不多。
對這個新的住處,方姨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想法。
邱行已經把原來房子裏的東西都搬了過來,她既不問為什麽住這裏,也不問任何話。她就像有意避着不去提邱行,只要林以然和她一起住到新房子裏,她就能夠随遇而安地接受一切。
可在她的房子裏,她依然給邱行留着房間。把床單枕頭都洗得幹幹淨淨的,衣櫃裏擺着幾套邱行的換洗衣服和兩套睡衣。
“邱行以前可喜歡踢球了,好多好多足球服和足球鞋。”方姨收拾衣櫃時慢悠悠地和林以然說,“那個釘鞋可難刷了,鞋底不好刷。”
她說“以前”。
林以然問:“現在呢?”
“現在不愛踢了。”方姨笑笑,“踢一場球要跑好多步,每次都滿頭大汗的。但是小孩愛運動還是很好的,能長得很結實。”
林以然“嗯”了聲,表示自己在聽。
她看着方姨的臉,輕聲問:“方姨,邱行多大了呀?”
方闵像是愣了下,想了好久,最後小聲地說:“十八歲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