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年後,楚漁搬家了。比波斯的突然降臨把他家搞的亂七八糟,政府賠償了一筆錢,他便和家裏聯合通氣了一回,把房子給賣了。
少了一間卧室,市值極速貶值,到最後只賣了八十萬。
比波斯,你真的罪該萬死。
楚漁把所有的東西一口氣搬回了老家,這份工作也辭掉了,他決定重拾舊業,先做一段網絡畫手。他的網絡櫥窗一個星期開放一次,現在的學生可比他有錢,所以定價也往上擡了擡。
每當楚漁在家裏瘋狂畫畫的時候,他爸媽看他的眼神總有種不務正業的感覺。似乎,當正經公司去上班才是有前途的。
算了吧,楚漁扯動嘴角,廢物還是要适應廢物的人生哇。
小黑又來到了楚漁的老家,老家的貓們都是粗養活的,偶爾才能看到戴項圈的。那還是只白貓,不過是黃眼睛。聽說藍眼睛的白貓都是聾子,這點楚漁還沒有驗證過。
鄉下地大,動物可以撒歡跑。如果是別的貓的話,楚漁還擔心對方會被跑野去或者被別人家關起來抓老鼠——有些人是真的不長眼睛,這麽胖的貓怎麽可能是野貓,但是因為是小黑,所以不害怕。
小黑在鄉下作威作福的日子,開始了。
不僅是貓,狗也怕它怕的要死,每次路過都要隔着十萬八千裏,連吠都不敢吠。
看來這是種族壓制。
它很驕傲,也很懶惰,每天趴在楚漁的膝蓋上,藏在毛茸茸的衣服下面。
媽媽還很奇怪,問,前年回來的時候也這麽點,怎麽現在了也這麽點,是長不大嗎?媽媽說,是不是小香豬那種品種啊?
楚漁為媽媽這種想法瞪大雙目,小小的貓咪,和個毛絨娃娃一樣小巧,怪不得家裏人會奇怪了,還以為楚漁今年又換了一只貓養。
楚漁辯駁道:“哪有,要是我養死了,我就再也不不養貓了。”有的時候人還是動物真的好脆弱,一不小心就不在世界上了。一開始養小黑的時候,楚漁想了很久,就是怕養着養着貓就病死了,他不想要這麽傷心的故事。但現在好了,貓可以活很久,比它還要久,他不用擔心那種恐怖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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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有別的不可思議出現過了,而且不止一次。但只要想到自己當時的決定不會有錯,他心裏時不時生出自我滿足。
被傳為天生袖珍品種的小黑,對自己如今的體型十分滿意。它窩在楚漁的領口裏看他畫畫,十分潇灑地打草稿,磨磨蹭蹭地上線稿,像灑水一樣地鋪上底色。楚漁哼着梅蘭,在椅子上坐了八百年,等到屁股都酸了,結果只鋪了色塊。
“該走的路我已經走過了,”楚漁大手一揮,Pad連接中斷,“該我睡覺了。”
吃了睡,睡了吃,這就是他的人生。
真希望人生能夠永遠過得這般逍遙。
貓在窗臺上看風景,圓溜溜的眼珠從側面看去愈發像是一顆玻璃珠。
楚漁心裏又很憂傷了,因為他打心底知道小黑不是單純的貓,它的想法比誰都要豐富。他本來想翻身起來,但最終只是趴在床板上。冬天的白光讓他的弧線變得很柔和,但意外得讓人擔心是否會覺得寒冷。
“小貓啊小貓,”楚漁的嘴微微地彎起來,他摳弄着自己有些毛糙的指甲蓋,他正想說下一句呢,窗戶被風吹得嘩啦啦地瘋響。
小黑關上了窗戶,這時候窗臺就只能站下它的一雙小爪了。它跳到床上,毛茸茸的身體貼着楚漁的雙手。
楚漁是非常善于逃避的人,能不想,就不想。他還保持着孩子似的天真,嘴唇上咬着的牙齒像是白色的貝殼。
楚漁想,再發生什麽的話,那時候再說吧。他一定會好好考慮的,會像收養對方時那樣謹慎地考慮。
多番思索後,楚漁打開與唐明端的微信,看了看他的朋友圈最近發了什麽。
僅限好友查看三天內的朋友圈。
唐明端的朋友圈裏只有看到前天轉發的一條有關科技園招聘的推文。
楚漁痛定思痛,給對方發了一條【感恩你[大貓跪拜.jpg]】
過了半小時,唐明端打了一個“?”過來。
但就在這半小時的時間裏,楚漁把頭一蒙,已經睡了。
貓用尾巴輕輕拍打對方的後背,繪畫板雖然已經關閉了,但電腦端還連着。更新提示出現的時候,原本息屏的桌面亮了起來。
楚漁的“大作”上還蓋着他的水印(為了給單主看底稿,他順手補的內容),黛青,深深的青黑色,像眼珠,也像頭發。
你到底是誰呢?貓忍不住問自己腦海中的黑影。黛青是你的名字嗎?你到底長成什麽樣子呢?為什麽我想不起來你的所有呢?
貓大概想了有一分鐘的時候,但想了這麽多年也沒有想清楚,還把人家的名字當成是自己的名字,恐怕再想一百年也想不出來。
算啦,洗洗睡吧。
等它度過這段旋律一樣短的時光,到那時候再去尋找吧。它擁有的時間太多了,楚漁擁有的時間太短了,在漫長的時間裏,事情它可以一件件去做。
貓再看了楚漁一眼,只看得到他在被褥下淩亂的黑發。它習慣性地鑽到被窩裏去,彈指一瞬間,仿佛過了一千年。
被褥已經變得冷冰冰的,黑色動物從被子下面鑽了出來。大雪融化之後,奧瑞托迦又變回了曾經那副溫暖如春的模樣。一花帶着百花開,就連城牆上也繞着一圈圈的野藤花。
它趴在琉璃瓦上,眺望着遠方,尋找人類到底到什麽地方去了。它能夠聞到對方的氣息,但如今很微弱了,對方大抵是去了一個比較遠的地方。是邊境嗎?那裏好像有他的朋友。
等到第二日,人類還是沒有回來。因為沒有關窗,他的畫紙都被風吹跑了,黑色動物一開始沒打算管,但想到人類可能會跟它鬧脾氣,它就順着風找過去了。
畫紙有的掉進了水裏,有的黏在地上。
畫着黑色小貓的那一張落在地上,粘上了好多灰。它打量着畫上的生物,愈發覺得和自己一樣。
嗯,人類心裏有它呢。
黑色動物把畫紙重新收拾起來,等那個人回來誇它。但是三天過去了,一星期也過去了,對方的氣味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哪怕它的鼻子很靈敏,能夠嗅到十分久遠的味道,這下也什麽都聞不到了。
遲鈍的它終于知道要去詢問其他人類了,巫師卻告訴它,船翻了之後,人類就不見了。
是死掉了嗎?然而,海底也沒有對方的屍骨。
花之都後來再也沒有下過雪,百花盛開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久。
某一天,烏托迦的聲音降臨在它的耳邊。無上的高天說,「命運」隕落了,它在萬千生物鐘選中你。
只有經過無上的孤獨,你才能成為真正的神。
可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黑色動物甩着自己的長尾巴,它光是守護這個國家,就已經感到疲憊了。而且,他飼養的人類不見了,它正忙着找對方呢。
烏托迦并未去傾聽黑色動物心底的聲音,下達通知後,它便消失不見了。
黑色動物回想了一下對方所說的,它雖然感覺孤單,但應該永遠都到達不了那種程度。
第三年,它離開奧瑞托迦,回到它最初誕生的藍色冰川。在洞穴裏還留着已經被撕成碎片的布料,皮草和幹草都堆積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很溫暖。
貓把一團團的畫紙都吐在自己的洞穴裏,用口水築巢。它的口水形成了一層保護膜,平時它只用這個來保存食物。
被鬼神從“冬眠”中打擾醒來的時候,它只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借助光,顯出對方身上的綠色,這與藍白色的冰川長河有着過分鮮明的對比。
地上的皮毛和草葉已經變成了一些塵埃,這裏只剩下它龐大的身軀。
穿着綠色長衫、有着一頭長及腰際的綠色頭發的鬼神站在洞穴門口。她揮了揮手,洞穴裏便充滿了光明。
“早上好。”生命女神朝它微笑。她讓地上的一團紙在她面前展開,上面的圖案竟然還完好地保存着。她粗粗地看了兩眼,說了句“黛青。”生命的力量在這片土地上震蕩,遠在它處的艾嘉爾德也感受到了姐姐的位置。
“你已經感受到無上的孤獨了嗎?”
黑色動物說:“不理解你在說什麽東西。”在對方的威壓下,它只好匍匐着。但随着腦中一道白光的閃亮,它感覺自己突然充滿了力量,它逐漸站了起來。
它依然存有巨大的困惑,長久的安睡讓它失去了很多記憶。在接受烏托迦的傳承時,它曾經所有的一切都被洗滌幹淨。
“黛青,是我的名字嗎。”
生命女神卻反問道:“這很重要嗎?你叫黛青,我叫翡,我弟弟的名諱是艾嘉爾德。”
“走吧,我可沒辦法呆在這麽寒冷的地方。”
黛青狐疑地看着自己所處的這個漆黑洞穴,影子們長長短短。
它離開了洞穴,看見懸崖上光禿禿的,冰面上也米有任何一只動物。天上是漆黑的,大地卻是蒼白的。
它的目光凝聚在天邊和光滑的岩壁,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
翡你壞事做盡,這邊在作話放一下原來的番外,大概有一萬字,可直接跳過。
烏托迦,這個一百年才會變化一次的世界,生靈的創造與誕生都是沒有計劃的,一切都是無序的。
這個世界裏沒有月亮,只有太陽,那恰好代表着「生命」「死亡」「命運」的“三姐妹”。如同在迷宮之中紡織、裁剪的命運三女神,記錄所有生命的誕生的翡,記錄所有死亡的艾嘉爾德,以及無序的命運之神。
因為過于貪婪,「命運」在它的專屬領域裏死去了。代表它的太陽失去了光芒,只靜待着下一個特殊的白夜的出現。
在永恒的寒冬之川,有一樣東西出生了。它誕生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屬于自己的形狀,像一灘水漬,又像是一塊石頭。它匍匐在地面上,游動到了外面的世界。寒狐們在浮冰上跳來跳去,尋找今天的食物。
它盯着那些寒狐看了好一會兒,身體慢慢變化着。因為拟态的功力還不到家,它最後的成品很是難看,耳朵高低不平,眼睛的邊距也太大了。
真是醜得可愛。
在接下來來的一段時間裏,它一直都在學習寒狐們的模樣。有些時候,旁邊黑森林裏的烏鴉會飛過來搶奪一些食物,它便盯着那些黑鴉,變成它們的樣子。
時間過了很久,差不多是一百年的時候,烏托迦微妙地變化着。位于南方的黑森林迎來了它們的新生期,那些老朽的樹木都枯萎了,成為了新苗的養料。
黑色的枝幹恣意生長,模樣奇形怪狀。它們岔開一條狹窄的道路,從路口往深去看,它像是一只野獸的腹胃,等待着外來人的進入。
它盯着那條狹窄的裂縫,聽見了遠方傳來了踩踏落葉和樹枝發出的聲音。
它的眼睛是金色的,冰湖裏誕生的第一塊黃水晶就是這個顏色。它靜靜地凝視着黑森林裏,等待着帶來聲響的那個生物。
從森林構造的陰暗裏爬出來一個人類。
人類。
祂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麻色衣物,頭發漆黑,面黃肌瘦的。
它想,可以當做食物。它一直以來都以捕獵寒狐為生,也許可以換個口味了。
那個人類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暈倒了。
它走過去,把對方叼進了自己的洞穴。
它喜歡吃新鮮的活物,可是這個人類太髒了,它不喜歡吃肮髒的東西。于是,它又把這個人類身上的髒衣服咬掉了,把人類扔到了它平時洗澡的池子裏。
人類一下子就被凍醒了,池子裏的水太冷了,他尖叫着從水池裏爬出來,卻又因為沒有下腳的地方重新掉回水池裏。
“好冷……好冷!”人類伸手在池子的邊緣抓着,可是整個人還是沉沉地下落。聽到腳步聲的他以為這裏有其他人,睜着眼睛看向來人。
可是來的并不是人,而是一頭似狐貍又非狐貍的野獸,它的眼睛大而明亮,身體龐大若一座小山。
“呃啊……”人類吓了一跳,他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巨獸,對方的獠牙看上去幾乎能夠刺穿它的整個身體。
他慢慢地回縮進水底,不敢再動彈。時間久了,水溫反而不讓人感到冷了,只是依然有一種疼痛的感覺。
野獸的的雙眼泛着冷光,肚子裏發出一些饑腸辘辘的聲音。
看着這一幕,人類兩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他想,最好昏死過去,這樣被吃的時候就不會疼了。
可人類醒過來,他還活着,并沒有死去。在一堆耀眼的水晶石旁邊,他先前見過的那只野獸正圍着那堆發光石,撕咬一只狐貍模樣的生物。地面上淌滿了鮮血和碎肉,看着格外滲人。
人類縮在邊上不敢動彈,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可是野獸吃到一半,就将視線投向了他。
人類渾身在顫抖,他幾乎跪地求饒,“請饒了我吧,我願意為您做牛做馬。”
人們居住在一個名為莫桑的鎮子,他們的鎮子供奉着一只名為溫麗德的蛇怪,每一年,鎮長都要挑選一名鎮民作為祭祀蛇怪的祭品。而今年,輪到人類了。
人類的父母早早地死了,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弟弟,在上個月的時候因病去世了。只剩下他自己、無依無靠的人類,被鎮長選為了祭品。他會被丢到溫麗德的巢穴裏,先被注射毒素,然後撕咬而死。那是一種無比疼痛的死法,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死。
于是人類就逃走了。他逃了三天三夜,路上靠吃不知名的果實和日光烤制的泥餅為食,他不知道自己穿過了聳人聽聞的黑森林。他跑到盡頭的時候,就暈倒了。
結果落入另外一個陷阱之中。
此時的人類,只好祈求這只野怪能夠放過他。
它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可是不理解他們的用語。它突然對對方感到很好奇,而且,它如今也不是非常餓,它已經獵殺了兩只寒狐,而它們全進了它的肚子。
它盤坐成一團,圍着黃水晶,借助着它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去看那個被它叼回來的人類。以它的審美來看……它壓根就沒有對人類的審美,因為它根本就沒見過多少個人類。
它産生了一種錯誤的印象,以為所有的人類都長成這副模樣。
那個人類蜷縮在一起。寒冷、畏懼,還有羞恥,都是令他不敢動彈的原因。
它吹了一口氣,空氣裏突然彌漫開一種溫暖的氣息。這種氣息裏還帶着迷香,通暢,它會在瞬間咬斷那些寒狐的脖子。
人類在這種溫暖的香氣裏很快就睡着了。
它想,明天,就把這個家夥吃掉。
可是第二天它醒來的時候,人類已經不見了,被它丢掉的那堆破布也不見了。
它歪了歪腦袋,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很快就找到了對方逃跑的路徑。它在自己的洞穴口往遠方看,便看見那黑乎乎的一團正在一瘸一拐地往冰面上走。冰海的另一邊是一座山脈,與風雪寒川所不同,山脈上點滿了綠意。
一方天地是亘古之冬,一方天地便是永恒之春。
烏托迦,便是這麽神奇的地方。
它不緊不慢的跟在那個身影後頭,冰層很厚,踩上去并不會碎。平時的時候,它會打破冰層,從裏面抓魚吃。
人類回頭發現它了,跑得更快了。可是好巧不巧地,因為過于慌忙了,人類竟然踩進了它前幾天在冰面上挖出來的洞,直接掉進了刺骨的冰水裏。
它慢悠悠地走過去,到了那地方,人類好不容易才從冰洞裏爬了出來。好不容易幹燥的他又變得濕漉漉的一團,渾身上下都在滴水。
它就站在這個人類的跟前,身體、眼神,都讓對方産生了莫大的恐懼。人類突然就哇哇大哭了起來,他說啊,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我明明好不容易才從鎮子裏跑出來,結果又遇上你。想要逃跑,又掉進冰洞裏。”他的圓眼睛裏蓄滿了眼淚,而且這些眼淚還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嗚嗚……”他憤恨地去錘冰面,可是冰面太硬了,又砸得他的手生疼發紅。
它甩了甩尾巴,有些不懂人類的情緒。
人類哭得很大聲,哭得差點順不上氣,臉甚至都憋得通紅。
貓又歪了歪頭,覺得對方這樣子好醜,好倒胃口。它的尾巴甩了出去,直接把對方卷到了自己的背上。
食物食物,它今天不想要捕獵了,一定要吃了它。
人類陷在它模拟出來的松軟的皮毛上,眼淚把毛發都黏濕了。野獸的背十分開闊,比他家的床還要大。人類趴在對方的背上,揪着毛,也不跑了。
他死定了。
別去想未來的事情了。人類對自己說。他貼着野獸的皮肉,感受着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
這下肯定要被吃掉了。
可是走到一半,它突然想起自己還要去山上采一點果子下味道。于是它調轉了方向,往冰川的另一邊、那座春天永恒的山峰走去。
這樣來回一趟,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等它回到自己的洞穴的時候,人類竟然已經睡着了。眼淚糊了他一臉,是物理意義上的黏人。他還抓着黑白相交的皮毛,死死地抓着,在睡夢裏也不肯松手。
好頭疼。它想。
突然間的,它産生了一個特別的想法。
飼養寵物是否就是這個感覺呢?它聽聞,其餘的鬼神們會圈養自己的寵物,可是這個地方只有寒狐、烏鴉和魚,沒有一個是它喜歡的。
這是它第一次遇見活生生的人類,人類在這裏是一種很稀缺的食物,如果今天吃掉了,下一個就不知道會什麽時候來了。
要想來到這裏,就必須穿過黑森林。可是黑森林裏藏着許多妖鬼,沒人能夠獨自穿越,也沒有人願意來到這裏。而這個人類之所以可以到達,是因為他剛好遇上了黑森林的變化期。
如果把它吃掉了,那它就得等很久很久了,說不定是一百年,或者更久。
它有些煩躁地晃着尾巴,思考真是讓它頭疼。
人類在它身上睡得特別熟,哪怕它用尾巴去戳對方,人類也沒有醒過來。
快醒來。快醒來。它用尾巴撓着對方的臉蛋,可是人類依然沒有醒,而是下意識地抓住了它的尾巴。
被抓住了重要部分的它頓時僵住了,渾身上下都開始炸毛。它哼哼了兩聲,跑到外面,開始嚎叫。
在這樣的鬼哭神嚎中,人類終于醒了。而一醒來,他的眼淚又如同噴泉般嘩嘩嘩地開始流淌。
人類,真是水做的呀。它又一次留下了錯誤的印象。
人類之所以哭,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吃掉了。雖然已經做了心理準備,可再一想,還是覺得很害怕。
不過此時,它已經是另外一種想法了。它總是想一出是一出,只是以前沒有人可以配合它。
它背着人類颠颠地跑了一段路,寒狐們謹慎地看着它,在返回的時候,它一口咬住了寒狐的脖子,把這只肥壯的生物叼回自己的洞穴去。寒狐慘叫了一路,人類的心也慘叫了一路,他以為,今天就是這只狐貍的佐料了。
它總是生吃的,火的概念不存在在它的腦袋裏。它直接撕開了寒狐的皮毛,把其中的鮮肉撕出來。
這時候,人類已經從它背上爬下來了,躲在角落裏不敢亂動。
它咬了一塊肉,丢給對方。
人類看着地上的肉塊,一臉的驚慌失措。他等了好一會兒,直到野獸用令人悚然的不耐的眼神看着他,人類才慌忙撿起地上的生肉開始咀嚼。
生肉很韌,根本就咬不開,一咬,裏面全都是血。
人類的心理又恐慌又委屈,但是和泥餅一比,生肉已經好得不得了了。
但他不太明白,為什麽野獸要把肉分給他。難道說,野獸嫌棄他太瘦了,要多長點肉再吃嗎?
花了幾天,人類才困難地意識到,這只野獸似乎是在飼養他。
人類揣測不出野獸的想法,對方只會吼叫,不會說話,人類也只好閉着嘴巴,不敢說話。
出門打獵是野獸每一天的必要作業。因為不去打獵的話,今天就沒有飯吃。
人類是被它趕着出門的,對方用尾巴掃來掃去,半推半攘着把人類趕到洞穴外面。
太冷了,外面的寒冷,并非是人類可以承受的。這片極寒之地,只有寒狐才受得住。正是因為地理位置和氣候上的極端,所以才沒有別的物種願意來到此處定居。
人類抓着野獸的皮毛,不敢移開半分,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了,幾乎擋不住寒風的吹拂。
野獸嫌他這樣太礙事了,直接把人類甩到他的背上去了。人類揪着對方的毛,被飛奔的它颠的上上下下的。
等抓到了寒狐,人類就被分了一塊肉。
人類想,這種奇奇怪怪的生活。
大概過了半個月(他在牆上用石片劃了數字),人類看着野獸,第一次試着提出自己的要求。
“下次……能不能把狐貍的皮給我……”此時,他的衣物幾乎不能看了。身體是可以洗的,可是衣服沒辦法縫補,而且那樣子,根本就沒有補的必要了。
人類不知道野獸能不能聽懂他說的話,一直以來,在吃掉狐肉後,野獸會把含糊的皮毛直接扔掉因為加工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否則它早就擁有幾百條黑狐或者白狐毯子了。
野獸的金瞳盯着某樣事物的時候是很有壓迫感的,它的大嘴嗫嚅了幾下,也不知道是在說話,還是在砸吧嘴。
人類膽顫心驚地看着對方,如果野獸發怒了,他就要開始祈禱了。
可是,怪物只是站起身,往洞穴外去了。
人類連忙跟上去,可失去了對方的庇佑,他根本就阻擋不了這股冷冽的寒風。他抱着雙臂藏在洞穴的邊緣,看着對方無聲無息地走上冰面,那繁殖過快甚至泛濫成災的狐貍種們圍着冰洞正在等待倒黴的魚兒從這裏經過。
這個時候,它将自己拟态成為了對方的模樣,就連身形也縮小了一圈。
寒狐們以為這是自己的同類,所以沒多加注意。也便是趁着他們沒有這份警惕心——都被這樣子抓了多少次,它們還是沒有上心過。
說時遲那時快,野獸同一條黑色的閃電那樣,幹淨利落地抓住了一只寒狐。它的獠牙直接刺破了對方的喉頸,紅血飙濺開來。
狐貍們都跑遠了,全都跑到岸邊去了,用那頗為楚楚可憐的眼神看着這只野蠻的怪獸。
這位英勇的勝利者叼着它的戰利品,大搖大擺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一回到洞穴,它就把這新鮮采摘得來的食物扔給了人類。
人類依舊是讀不懂它的心的,但是此刻,他勉勉強強能知道一些。
他連連向那只野獸道謝,可是狐貍實在是太大了,以他的雙手,是沒辦法撕開對方的皮毛的,再加上這裏沒有工具,一切都只是徒勞而已。
人類疲憊地坐在地上,嘴唇撅着,看起來很心累的樣子。
飯點一到,它就把狐貍三下兩口吃掉了,剩下來一張血肉模糊的皮。
人類認命地撿起這層皮毛,跑跑到外面去泡水。冰湖雖然冷,可是裏面的溫度卻足夠魚兒生存。
人類不敢把皮毛泡在它洗澡的池子裏,只好到外面去。用繩子拉好之後,他就躲到洞穴裏回溫了。他在自己的專屬角落裏瑟瑟發抖,但很快就好起來了。
野獸吃飽了,就開始睡覺了。吃了睡,睡了吃,這就是它的日常。
趁對方入眠的時候,人類蹲下來,開始打理自己的身體。他的頭發都打結了,只好用手指去梳理。梳理到一半的時候,人類意識到一道明顯的目光,擡頭一看,野獸正在盯着對方看。
……
……
飼養一只人類寵物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它十分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件事情。
得到了一條寒狐的皮毛的人類,看上去毛茸茸的,而且看起來,他比之前高興多了。但他的情緒依然是緊繃的,像它抓到的每一個獵物那樣。
時間又過去了一轉,某一天早上醒來,它又發現人類逃走了。它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氣味,對方的味道走向了黑森林,并且消失在那裏。
笨蛋,傻瓜。它想,自己的寵物肯定死定了,現在又不是變化之際,他根本沒辦法向之前那樣穿過這片古怪的森林。
它做好了準備,走入了這片森林裏。如果對方死掉的話,它還要看看能不能把它的屍體給吃掉。
它找到人類的時候,對方正陷在一個洞穴裏,根本就爬不出來。它在洞口繞着對方走了兩圈,人類還沒死,只是很狼狽。它用牙含着對方的後頸,把人類給叼了出來,對方又是眼淚汪汪的模樣,而且身上劃了很多血痕。
一直以來,貓都是沉默的,這次它是真的很想知道人類在想什麽,所以在對方的腦子裏發問了。
【要去哪裏?】
人類吓了一跳,他沒想到野獸會在他的腦袋裏說話。他有些哆嗦,“……我想回家看一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逃走的……”
逃走哪有故意不故意之分,他就是想逃而已。
可是它第一次遇見人類,也不明白如何分辨人類的謊言。它把人類拉到自己的背上,飛快地跑了起來。
這裏只有一條路,所以它只要徑直跑過去就好了。
人類沒想到野獸竟然會帶他出去,他有些感動,又有些害怕,只好以絮絮叨叨的言語來減輕自己的心慌。
“我家邊上有一個叫莉莉的妹妹……我這次回去就是想看看她。”人類舔着自己的上下嘴巴,企圖讓幹裂的嘴唇變得濕潤一些。
他似乎有無數的話要講,因為憋得太久了。
“我叫黛青……您的名諱又是什麽呢?”
它腳下的動作不變,直接在對方腦袋裏說:【我沒有名字。】
人類——黛青又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他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他只好坐在對方身上,不再言語,生怕自己又說錯了什麽。
離開黑森林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在那裏面是看不見陽光的,而且道路上的阻礙又非常多。哪怕藏在野獸的皮毛裏,他的胳膊還是被劃傷了很多。
等離開森林的時候,他已經傷痕累累了。
烏托迦是沒有夜晚的,兩輪太陽一直挂在天空中,天一直都是明亮的。
黛青看見了路标,指着那說:“我家要往這邊走。”說完這話,他便小心翼翼地看着野獸的表情。
它昂了昂腦袋,便往那個方向跑去。一路上只有灰燼,沒見到什麽人。黛青咬着下嘴唇,心情十分複雜。
馬上就要到了。
從這裏,就能夠看見黛青的家了。
但是為什麽沒有人呢……黛青覺得很不對勁。他的心理有一個很不好的想法,而他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這個不好的想法成真了。
鎮子裏的房屋全毀了,沒有一處地方是好的。黛青從野獸的背上下來,他越看越是心驚。沒有人……也沒有屍體……為什麽什麽都沒有?
他其實差不多知道答案了,沒有祭品的溫麗德會找他們麻煩的,可是當時他還是逃跑了。
“喵喵。”一只黑色的小貓從破屋裏走出來,它那麽小,看起來只有黛青的手那麽大。
“小黑——”人類青年伸手去抱對方,貓咪也乖乖地被抱了。
黛青在這個沒有人煙的村子裏轉着,他來到了自己家,門口看着十分的破落。
“嗯……我想進去拿些衣服。”他低垂着眼神告訴野獸。
它甩了甩尾巴,蹲了下來。
【哦。】
黛青回到自己家裏,好久不回到這裏,他感覺好難過。他在自己的衣箱裏尋找着,往包袱布裏塞了幾件還能穿的衣服。他看到了妹妹的玩偶,那是他親自縫制的。一時間悲從中來,他忘記了怪物還在等他。等待的不耐煩的鬼怪擠進這個狹窄的屋子,差點把屋子擠壞了。
黛青連忙跑出去,他又試着問:“我可以帶小黑回去嗎?”
野獸的表情變得皺巴巴的,【它會凍死的。】
黛青的眉眼別在一起,他點點頭,把小貓放走了。黑色的小貓在他腳邊喵喵喵叫了幾聲,還是被他趕走了。
黛青想,要是知道以後還是要被吃掉的,他就不應該走。
但是怪物并沒有吃掉他,相反的,對方好像在養他。對方的訴求是什麽呢?大概是覺得最差的結果就是被吃掉,反正自己現在什麽都沒有,黛青就問:“為什麽不吃掉我呢?”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還活在一個較為古早的遠古時代,連工具都要自己拿石頭磨。
黛青臉色猙獰地用石頭去磨那些水晶,想要弄出一些可以充當刀片的東西。怪物一碰這些水晶它們就碎了,石頭也是一樣的。它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
它窩在自己的狐皮毯子裏(得虧人類的工作能力),舒适得幾乎眯起了眼睛。
它“嗷”了一聲,【等你死了我就吃掉你。】
一開始的時候,它還想吃新鮮的,現在飼養了對方,就只能熬到人家死了,否則多虧呀。好在人類的壽命是很短的,對于它來說只是一段長眠的時間罷了。
黛青更加悲傷了,他竟然要這麽活到死,死了還要被怪物吃掉,連靈魂都沒辦法升天。
黛青以為,他很快就會被吃掉的。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推測出了一個範圍,每天晚上都在牆壁上倒數。可是這樣的循環過了好幾個周期,他都還好好地活着,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轉眼之間,三年就過去了。
這一年,黛青二十三了。其他男人孩子都不知道幾個了,可黛青還是一個人,而且他的同居人不是什麽絕世美女,而是一只兇獸,一只怪物,他自己不僅要天天擔心自己被吃掉,還在抱着這種擔心做這做那。
怪物取來了火,從那以後洞穴裏就開始生火了。生了火,他就不願意再吃生食了。
三年的時候,他們勉強能夠正常地交流了。在黛青眼裏,對方就是個腦子不聰明的怪物,他以前都想錯了,對方只是長得比較恐怖,心理上的恐怖又是另外一個層面的了。
像小孩子一樣。
可有一天,這個小孩子從生理意義上長大了。
黛青頭一回知道對方能變成人的模樣,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被對方睡了。
他感覺好悲傷,自己每天都累死累活,怕這怕那,到最後還要陪人家睡覺。
黛青的窩從角落裏挪到了黃水晶邊上。大半夜的,他想着往事,一個人在難過。四只小腳踩到他身上來,他迷迷糊糊地随手一抓,結果抓到了一只小黑貓。
這個洞穴裏只有他和怪物,所以想都不用想,這就是怪物變的。黛青抽着鼻子把貓抱到懷裏了,反正他這麽難過了,對方還能怎麽樣,吃了他算了。
太過傷感的黛青把小貓裹在懷裏,就像抱着他們家的小黑一樣。
第二天,黛青正襟危坐地……“詢問”:“那我以後可以叫你貓呢?我……我不知道怎麽稱呼您……最後一個字,他又放得尊敬了,不敢造次了。
怪物覺得這并沒有什麽,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從那以後,怪物的正式用名就是“貓”了。其實它長得也挺像貓的,畢竟它模仿的是寒狐的長相。可是它的拟态又非常得不過關,像狐貍又不像狐貍,像貓咪又不像貓咪。
貓偶爾會變成小貓的模樣,偶爾會變成人的模樣,大部分時間都是小山似的怪物模樣。它的皮毛非常柔軟,也非常地熱,黛青總是藏在他的黑毛裏面,有時候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時間過得很慢,但有時候又感覺過得太快了。
【黛青,陪我玩。】某一天的早上,貓用手掌推攘着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人類,它反複地說:【陪我玩。】它今天想要去山上采果子,但是一個人去又很無聊。
黛青老不愛出去,因為他怕冷,他總是躲在巢穴裏。
貓推了他好幾下,黛青也沒像平常那樣起來。它看了看黛青,發現他的臉很紅。
【起來。】它說。
青年睜開眼睛,棕色的圓眼睛裏很疲倦,他推推貓,“你自己去……我再睡會兒……”
貓以為他要偷懶,幹脆也不起來了,趴在毯子上面,讓黛青給他順毛。可是黛青摸了一會兒就沒力氣了,他軟軟地趴在貓身上。
過了兩天,黛青也沒有好起來。這時候,貓才想到,他可能是病了。它曾經聽同類提過,人類是一種很脆弱的物種,不好好照料的話就會生病,所以最好不要選人類當寵物。
貓只好去山上采果子,嚼碎了喂給對方。它自己也吃了好多,但那些都不夠它塞牙縫的。做完這些,貓就用它粗糙的長舌頭舔對方,把黛青渾身都舔了個遍。
黛青恢複過來的時候,身上沾滿了粘液,他想要去洗澡,可是池子裏沒水了,他得到外面去。
這幾年,他發現周圍有一個溫泉,不大,但至少裝得下他這個人。
黛青跑去洗澡,洗着洗着沒想到貓過來了,它強而健壯的身體光是出現在溫泉邊上,就讓附近的動物害怕得逃走了。
“幹什麽啊……”他蹙着眉頭,不明白貓為什麽要這時候過來。
這只巨大的怪物看着天空,喃喃道:【小魚,好吃。】
黛青覺得好無語,又不敢多說什麽。只好任對方在旁邊轉來轉去,轉到最後,貓消失了,轉而出現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他的金瞳亮得幾乎能發光。
黛青閉上眼睛說假話,“我睡着了。”
可是貓不聽,非要來拱他。
黛青想,他就是那條倒黴的小魚。
第十年的時候,黛青又生病了。這種糟糕的環境對于他來說簡直是一個災難,常人也無法想到他竟然能在這種環境裏活這麽久。
貓又把他渾身都舔了個遍,可是唾液的治愈效果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好了。它想了好久,只好把自己的血喂給對方,把黛青變成自己的附屬。
它想得很好,這樣子黛青又能活很久,又可以陪自己玩了。
眷屬的力量是一種魔咒,它在保留青春的同時也會更改對方的種族特性。烏托迦的人們都相信,鬼神的力量會把人類變成魔鬼。
可是第三十年的時候,黛青又生病了。他真的太脆弱了,這讓貓不知道怎麽辦。
貓舔着對方的臉,【如果你死了,我要吃掉你。】它覺得這是一種威脅,這樣黛青就不願意死了。
黛青默默地撫摸着自己疼痛的身骨,這一次,他是真的感覺自己要死了。他伸出手,示意自己要抱對方。貓就變成那副小小的足以被擁抱住的模樣,躺在人類的懷抱裏,喵喵叫。
他說:“我有一個妹妹,他叫阿緋,也是病死的。”死亡是一件很痛苦也很孤獨的事情。他想起來,阿緋死的那天夜裏,他聽見對方在床上輾轉反側,發出痛苦的聲音。第二天早上黛青起床的時候,阿緋就已經沒有呼吸了。
他想到了痛苦的父母,還有早夭的妹妹,光是想起他們的臉,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記住逝去人、仍在絕望的人,這實在是太痛苦了。
貓無法理解黛青的痛苦,它只是很郁悶。它不停地往人家的胸口蹭,聽着他的心音尚且強健地跳動着。
黛青輕輕撫摸着對方的腦袋,小聲地說:“我的小貓……”
怪物的生命該有多長啊,是好幾個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在對方的時間長流中,黛青只是一個過客,一個年代的影子。
黛青好想他的小貓,想他的妹妹,想他的父母。他離開家太久了,已經要忘記他們的模樣了。
貓說:【我要睡覺了。】它簡直是想一出是一出,它聽見黛青的心跳,覺得對方還很好。它相信自己的血具有無窮的力量,對方一定會好好的。
黛青對它說:“那你睡得久一點,我會叫你的。”他輕輕拍擊對方的背部,像平時哄貓睡覺一樣。
洞穴裏又變得無比安靜了,只有他們兩個的呼吸聲。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眶裏淌了下來,他不敢想自己死了之後的模樣。
忘記我吧。黛青想,我一點也不重要。他咬着嘴唇,不敢發出別的聲音。可是貓睡得很熟了,什麽都聽不到。
他靠着柔軟的狐毯躺了很久,眼皮再也打不開了。
貓依然在睡,黛青能夠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溫度和春天沒什麽區別。
再見了。
別想起我。
……
忘了我吧。
……
……
貓被艾嘉爾德的觸手刺穿了最重要的頭部,它狠狠地摔在地上。
它睜開它熔金色的雙眼,直視着高高在上的艾嘉爾德。
艾嘉爾德說:“你真是不自量力。”他的嘴唇上凝結着寒霜,天仙的羽衣上赤眼靈活地轉動。
再然後,他張開自己的血盆大口。
他已經準備好要吃掉黛青了。
就在這最後的關頭,他想起了什麽。
“你不是曾經問我,為什麽找不到、為什麽想不起來,哪怕時間過了千百年?”
巨龍的黑衣雲霧一般飄渺,襯得他的身形愈發摸不着。
艾嘉爾德低低地說:“那個人類既沒有去到翡那邊,也沒有辦法進入我的輪回。我想,他大抵是被你吃掉了。”
“你是命運的敘事者,你吃掉了他,你又如何能找到他。”
貓的頭部迸出來好多血,它體內的物質正在非常努力地修複這些創口,可死亡的氣息過于強烈,物質們的努力也只是徒勞無功。
“哈哈,”艾嘉爾德眉眼低垂,像是在思索着答案。可是下一秒,他朝着已經被砸落至地面的「命運」沖了下去。他抓住對方的脖頸,陰聲道:“去問烏托迦吧。”随即,他托起對方的腦袋,像是采摘一顆果實。
一雙利爪刺穿了艾嘉爾德的腹部,使勁地往外劃拉。
貓的腦袋裏依然空空如也,哪怕艾嘉爾德提起什麽,它卻依然想不起來。有什麽束縛住了它的記憶。
它的身上鮮血流注,藏在雪夜裏的力量正在不停地流逝。
為什麽我會忘記?
為什麽我會想不起來?
在這生命垂危的最後的關頭,記憶裏的光亮微微閃爍着。
【我的小貓。】
輕柔的笑語在它的腦袋裏響起,像一個打破徹夜的閃光。
它鑽進了艾嘉爾德的肚子裏,緊緊地抓住對方的皮肉。它那入骨的饑餓感正在将它向前推進。
楚漁,是楚漁在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