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易(中)
第十三章交易(中)
湘南侯這一趟去軍營,自然是為了敲邊鼓,給接洽神奈川做準備。他被手下人襲擊,說來說去的根本原因,其實水戶洋平已經點得很清楚:一是怨,早年因為軍中杜絕修士,死傷不少,現在禁令輕易被廢,舊人不免有唏噓嗟嘆之感;二是利,修士能力超出常人許多,在戰場上毫無疑問會立功更多,那麽對普通兵士而言,升遷、獎賞、軍功是否能夠順利獲取不被修士擠占,就成了個大問題。而湘南侯于此事的意思,也是很明白。引入修士正是顧惜人命之舉,至于得利之事,修士來與不來,軍中規矩都是照舊的。接下來的數日,三井等人分別去往各部安撫,哄完小的又哄老的,好歹讓浮動的人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期間最慘的,莫過于仙道了。去軍營的當天他餓了整整大半日,回到醫館幾乎要餓暈過去。不管是茶水、清粥、果蔬、饅頭,但凡過喉嚨的,通通吃不下去,好似這些東西一進嘴便磨出了刃,來來回回在嗓子眼和喉管劃拉。仙道欲哭無淚,當夜輾轉反側餓到睡不着覺,深深體會到了老天爺折騰人的本事。
我錯了,我不救了還不行嗎。
暈暈乎乎中,仙道這樣想着。
男子漢,留疤就留疤,湘南侯這次不留,沒準兒上了戰場也會留。他是軍侯,估計這輩子遲早會留,留就留吧,一回生,兩回熟……
就這樣,他凄凄慘慘地在“留疤不留疤”的念頭裏終于睡(餓暈)了過去,第二天早上在相田彥一近乎號喪的大叫中才醒轉。
第一天,好歹能喝水了,若是添了幾粒米的清湯粥,也算能咽。
第二天,煮得綿軟的米粥也能慢慢入口了,但僅限于米粥。
第三天,仙道彰看着桌上的饅頭眼冒綠光,但卻仍然不能吃。
不過很快,這一桌子可望而不可吃的午飯,等來了它真正的主人。水戶洋平帶着兩位貴客登了門。
“喲,我還從沒見過這麽氣派又冷清的醫館呢。”
腰佩彎刀的美豔女子跨進門便說風涼話:“照我看,這鋪面不錯,不如改改,就做我們的飯莊好了。”
“這主意不錯。”失憶完全的彩子很贊同同伴彌生的主意,對水戶洋平道:
“這房主是誰,我們能出更高的租金。”
水戶洋平四下打量,随口道:“湘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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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
彌生“切”了一聲,沖着怔怔望着自己的仙道彰揚起一抹笑來:
“喲,小帥哥,幹嘛一副衰衰的表情?你在等我們吃飯嗎?”
仙道看着這不請自來的三人,郁卒到一個字也不想講。他看向水戶洋平,道:“水戶公子,你是來看病的嗎?”
“不,”水戶洋平在他對面坐下來:“我是來看病人的。”
他伸指隔空點了點仙道,道:“侯爺特別讓我帶神奈川兩位散修過來,看看你這吃不得飯喝不下水的怪病。”
他微微傾了身,手疾眼快地伸了手,撩起仙道那一縷變白的頭發打量:
“這病還能讓人生白頭發,啧啧,果然怪病。”
“病就是病,要麽是你不知曉的病,要麽不是病。怪病這個詞,本來就奇怪得很。”
彌生在屋裏轉了一圈,發表了意見。她湊到兩人面前,伸手去碰那一縷白發,像撫弄琴弦一樣,手指輕輕地上面劃了過去。
“……衰老的頭發,老人的頭發。”她歪了頭,沉吟道:
“這個不是病。”
“……白得如此徹底,卻又只有一縷,确實奇怪呀。”
彩子也擠過來湊熱鬧,和彌生一起将這縷頭發瞅啊瞅。
彌生想了想,扭頭看向仙道,問:“聽說仙道先生是位元散修?”
被這美豔女子的大眼睛猝不及防地一瞅,仙道下意識地向後仰避,順帶将自己的頭發解救了回來。
“嗯,對。你們餓了吧,吃飯嗎?”
水戶洋平看彩子,彩子看彌生,彌生看水戶。這三人交流了一個“果然有鬼”的眼神,而後各自落座,幹脆道:“吃!”
仙道:“……”
“仙道先生不要對我們有敵意。”
彌生一邊吃飯,一邊熱情道:“我和彩子都是凡散修,初來乍到,能見到你我們也高興的很。聽侯爺說你遇到了點麻煩,那我們豈能坐視不理。”
她笑意盈盈地湊近仙道,低聲問:“你是不是從陵南閣拿了什麽不該拿的東西?”
仙道聞言,微變神色。
他知道彌生是什麽意思。
在陵南閣,許多弟子均對下山時過洗髓水一事意難平,畢竟,辛苦修煉的成果一夕盡散,并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陵南閣藏有無數靈修卷軸,有人就動了心思,想将卷軸偷帶下山去。不過這事情很少有人做得成,先不說盜取本身是件極困難的事,就算有人成功将卷軸帶下山,只要他試圖打開這卷軸,便會受到反噬,嚴重的甚至直接丢了性命。彌生雖然未曾入陵南閣門下,但畢竟是神奈川的人,對陵南閣的了解要遠勝于常人。
彌生仔細打量他的神色,笑了一聲:“沒拿呀?那就奇怪了,你這‘怪病’,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遭受修士襲擊,而是靈力反噬呢。你到底做了什麽?”
這女人太敏銳。
仙道将頭扭到另一邊,不去看她,冷淡道:
“與你無關。”
彌生聞言撇嘴:“是與我無關啊。但是侯爺的人情,我不得不接。聽說你是侯爺從京城專門帶過來的?”
仙道:“……”
他斜眼看了桌子,好意提醒:“水戶公子已經拿走了兩個饅頭,再不吃,你就沒得吃了。”
彌生:“……”
彩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搖搖頭對彌生道:“好啦,你別再逗他了。仙道先生,看樣子你沒什麽大礙,不管你做了什麽,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做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說不定,下次的警告,要比白頭發和餓肚子還要嚴重喲。”
仙道沉默不語。
水戶洋平一愣,問道:“什麽意思?他到底怎麽了?”
“他沒什麽。”
彌生接口道:“修士不是萬能的。無論是元散修還是凡散修,只要出了陵南閣在世間活動,能留在自己身上的術法都很有限。一旦想要突破極限做一些為難之事,就可能會遇到仙道先生這樣的情況。”
她用筷子比劃了下仙道的頭發:“雖然具體到每一個人,異象各有不同,但總歸都是一種反噬,看他還能說會走的,情況不嚴重,會好起來的。”
做一些為難之事?
水戶洋平有些疑惑。
仙道做了什麽為難之事?好像除了給侯爺治傷——
“她說得對。”
仙道點點頭,看向水戶洋平:“只是一點小狀況,請水戶公子轉告侯爺,請他放寬心。”
他無限遺憾地看彩子抄起了最後一個饅頭,輕聲道:“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越野在第一次游歷回山之後,非常沉痛地向仙道傳遞了自己的血淚經驗——
小心女人。
和人打交道就已經很難,和女人尤其是。
後來仙道離開陵南閣,到了左鶴鎮,那鎮子上老老少少不少女人,前赴後繼地驗證着越野宏明數年前的精辟論斷,讓仙道驚心動魄地自學着如何與女人打交道這門功課,并且深感困難重重。
像彌生和彩子這種很主動、無羞怯的女孩子,他尤其搞不定。
那次突然地登門拜訪之後,仙道本以為他應該與這倆女人沒什麽幹系了,卻不想一旦心想躲麻煩,麻煩便如影随行而至了。
“這……是什麽?”
仙道看着街對面正對着醫館大門的那間鋪面,目瞪口呆。
那邊本是個賣燒餅饅頭的小店,小店門板還沒有醫館大門的三分之一寬。然而就在一夜之間,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這小店與旁邊的另外四間小店竟然完全打通,二樓的民居也盡數騰空了,大敞着窗子,木匠在裏面叮叮咚咚敲打,瓦匠在屋頂上走來走去,空氣中飄着明顯的生漆味道,仙道忍不住打了個打噴嚏。
相田彥一撓撓頭道:“師叔,燒餅店搬了,早上我熬了粥,行麽?”
仙道:“……”
喝了整整七天的粥,他還能說什麽,彥一也不容易。
他指着對門,問:“對面這是要開什麽營生?”
相田彥一道:“不曉得呀,這裏忙來忙去的好像都只是些匠人,沒有瞧見管事的。”
然而在下一刻,仿佛就是專候着打彥一的臉,有人笑着從隔壁木暮的鋪子裏走了出來,朗聲道:
“掌櫃的真是好心,今後咱們就是鄰居了,還要守望相助呀!”
——讓仙道和彥一都覺得熟悉的聲音。
兩人探頭一望,果然。
竟是彌生和彩子。
彌生伸臂在面前一揮,對送出門來的木暮道:“就按剛才說的,對面這五間鋪面上下兩層,窗簾門簾都在您這兒訂。神奈川的招牌雖然有統一的木匾,但我們有一間是要辟作酒館的,這錦旆所需布匹,也要拜托掌櫃一并置備了。”
木暮溫和應道:“好說好說,姑娘放心。”
仙道與彥一面面相觑。
這是幾個意思?難不成,神奈川要将據點要開在醫館對面嗎?!
彌生一回頭,看到門口的仙道,揮手打招呼:
“仙道先生,早啊!”
仙道:“……早。”
彌生走了過來,笑眯眯地看他:“最近怎麽樣?吃喝還成嗎?”
仙道實在做不到對面人這麽熱絡,只能笑了笑,道:“托福,都可以了。”
彌生點點頭,又不無惋惜地看着他頭發:“只是這一縷頭發——”
她轉眼看看仙道不為所動的表情,拖長了聲音:“還是很好看的!有世外高人的範兒!”
仙道:“……過獎了。”
此刻相田彥一倒是有了些眼力見,不知道是否因為同樣很怵彌生,他下意識便想要避開,于是扯了扯仙道衣袖:
“師叔,粥要涼了,去吃早飯吧。”
彌生轉向他,笑道:“喲,你看起來很眼熟啊,我們是不是見過?”
彥一擠出了個幹笑給她。
彌生歪頭打量他,點點頭:“這小兄弟看起來順眼得很,有空來姐姐這裏喝酒喲。”
彥一:“……”
小兄弟一時間不曉得該不該應下這話,正在欲哭無淚間,有車駕聲由遠及近,衆人扭頭一看,竟然是湘南侯的馬車。
馬車在醫館前停了下來,流川楓穿了一身常服,下了馬車,看到人都在門口堵着,道了一句:
“真熱鬧。”
仙道怔了一怔,問:“侯爺,你怎麽來了?”
流川楓将視線從他那縷紮眼的白發上挪開,率先跨了門進去:“來瞧病。”
瞧病?
仙道忙追上他:“侯爺哪裏不舒服了?”
流川楓沒答話,只是向着堂中走。彌生笑了一聲,胳膊肘搗了搗彥一,伸指指了指湘南侯背影,再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自己頭發。
來瞧病不假,不過瞧的是別人的病。
彥一恍然。
彌生對他做了個口型“快去倒茶”,而後便笑着回自己那開工得熱火朝天的鋪子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