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聯手(上)
第九章聯手(上)
“彩子竟然真的在安西府邸?!”
宮城良田幾乎驚掉了下巴,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家侯爺。
當日,流川楓說要探查安西府上時,他還沒轉過彎來。現下,侯爺的猜測竟然成真——雖然他仍未想通流川楓是怎麽猜到這一層的。
流川楓沒有理會他的訝異,對灰頭土臉的彥一道:“辛苦了,就在這兒,你在這張圖上把位置圈一下。”
言畢,他便面對着眼前那盞躍動着火焰的琉璃燈,陷入了沉思,腦海中那些錯綜複雜的線索、證據和直覺,被再一次地細細梳理。
說實話,去探查安西府邸,是他在賭,并未有全然把握。
但沒想到,他竟然猜中了。從中作梗動手腳的,真的是安西光義。
顯而易見,蒼龍珠不在彩子身上。若非如此,她應該早就被滅口了。
但這不是最關鍵的問題。最關鍵的是,安西光義到底為什麽要偷偷摸摸圈禁彩子?
他圈禁彩子,就意味着他已經知道是彩子盜取了蒼龍珠;但彩子卻沒有對他交出珠子,這只能代表兩個可能:
其一,彩子違背了和陵南閣的約定,反水了,她想獨吞蒼龍珠;但這幾乎說不通。且不論越野宏明口中所述的彩子為人,但凡誰在性命危在旦夕之時,蒼龍珠難道會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第二個可能,安西對蒼龍珠有什麽別的想法。否則,陵南閣被困,彩子急于歸還蒼龍珠給朝廷以搭救之,安西光義應該是最好的溝通人選;而安西光義若真是知道了珠子的下落,也本應該第一時間上奏皇上,這亦算不小的功勞。可事實上,彩子卻舍近求遠,冒險找了三井壽;而安西光義明知道彩子是尋找蒼龍珠的關鍵線索,卻沒有聲張。
燭火輕輕躍動,窗外是幾不可聞的細雨聲音。在這無比靜谧的夜晚,流川楓卻覺得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漸加快,胸臆中開始盤桓陰雲——
他在認真地想,想幫安西光義找一個理由,找一個不公開線索,反而私下嚴刑拷打彩子的理由。
也許,他是覺得,彩子盜珠可能,或者可以與藤真健司有關,想以此事為黨争借力,打擊朝廷新貴。
Advertisement
——這已經是流川楓能替安西光義想到的最體面的理由了。
再往深處,他已不敢細想。
那将是一道橫亘在數十年光陰中,被一些細碎的關聯和事件牽扯起來的漆黑深淵。
亦可能是一團盤桓在朝廷上的,眼望朔州的龐大陰影。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讀的第一本書,就是父親帶他去貫岚書院時安西光義送的。那上面有句話,安西光義曾對他親口講解過——
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
然而,此時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去問問安西光義,他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又真的是“君子之事”嗎?
突然間洶湧而起的情緒讓流川楓一時竟有些暈眩,不得不下意識伸手扶上了桌案。
“侯爺?”
宮城良田看小侯爺一個人愣愣站了片刻,突然平地一個搖晃,驚得冷汗都出來了。他上前一步,關切道:
“要不我現在就去放蹤羽,讓三井壽他們趕快回來。”
流川楓轉向他,看到下屬的一臉緊張,他擺了擺手:
“不……我要先去藤真健司府上一趟。”
宮城一怔,下意識看向窗外夜色:“現在?”
流川楓略一點頭,轉向埋頭描線稿的相田彥一:“如何?地方圈出來了麽?”
“圈出來了圈出來了!”粗神經的相田彥一壓根沒瞧出來湘南侯此時的神情嚴峻異常——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侯爺一貫板着臉的緣故,喜滋滋地邀功:
“比對了半天才發現,這密室竟然在水池下面哦!”
花形透在京城裏靶子一樣晃了幾天,裝模作樣地去查神奈川的分樁,心下卻着急跟蹤三井壽的人一直沒傳回合心意的消息來。已有的信兒,也無外乎三井壽帶着仙道彰去了左鶴鎮附近的罡朱山。那是個山賊窩,和神奈川半毛錢關系沒有,卻和仙道彰那個紅頭發的便宜徒弟有些關系。
他們到底在幹什麽?!
他心裏有些沒底。三井壽是個高調得像花孔雀一樣的人物,但同時也相當精明。老湘南侯那些擁趸的子孫輩裏,數他最不像個行伍中人。他回京城也沒幾年,但湘南侯府這潭死水卻明顯在他回京之後活泛了起來。
至于那個神神叨叨的仙道彰……
他早已去大牢向福田吉兆探過底。這個一心想要把持陵南閣的男人慣常眼睛長在頭頂上,因着雙方的合作關系從未擔憂過自己深陷囹圄的處境。但聽到“仙道彰”這個名字之後,他的神情幾乎在瞬間就扭曲了。不過饒是如此,花形能得到的信息只有“這家夥是個喪門星克死了老閣主”、“下山時早已洗髓洗掉了所有修為不必擔心”這樣的反饋。
仙道彰,一個過了洗髓水的修士。
花形知道,凡是進入陵南閣的人,都要經歷第一遍洗髓,只有過了這第一遍洗髓水,才能夠讓普通人同時修煉閣中多項術法;同樣的,決定離開陵南閣的修士,也要過第二遍洗髓水,它能吸取修士身上絕大多數修為和相關的術法記憶,只自動保留這個修士最為擅長的一項能力。這也是為什麽未入閣的散修都只能修習一種術法的緣故。花形雖然不知道仙道彰保留了哪項能力,但看湘南侯如此倚重他的樣子,他并不完全對福田的話放心。
湘南侯一直是藤真既防備又想拉攏的角色,但眼看這些時日三井壽那比魚還滑溜的手段,又再加上這個一身謎團的仙道彰,他越發覺得要提醒藤真,湘南侯府還是提防些得好。
然而他的心意卻趕不上事世事變化。這天晚上,湘南侯竟然直接上門了,還是通過角門偷偷摸摸來的。花形知道時,人已經進了藤真的書房。
整整一個時辰,書房門就再沒有打開過。
靜默的庭院中,燈火如豆。
花形透一直候在門外,同樣等在門外的,還有湘南侯的家将宮城良田。雙方相看兩厭,但在這種本應該躺在床上的時間點兒,宮城還是忍不住先撩了一句,用來提精神:
“花形先生是将神奈川的碼頭篩完了?”
花形神色不變地擋了回去:
“宮城将軍找到紋樣的來源了?”
宮城冷笑一聲,面帶得色:“當然,不然你以為侯爺來找藤真大人幹嘛?”
花形如遭雷齑,臉色瞬間變了。
什麽?他們竟真的找到了彩子?!
此刻內心波瀾疊起的,除了花形,還有一門之隔的藤真健司。
湘南侯沒有給雙方太多客套的時間,第一句話就甩出千鈞重的巨錘,将藤真砸懵在當場:
“彩子在安西光義府上。”
因流川楓的驟然登門,大理寺長官甚至來不及裝束妥當。此刻,他散束着頭發,穿着常服,正在替湘南侯添茶。聽到這句話,他保持着拎茶壺的動作,竟愣了一瞬。
流川楓看他這反應,心中已有了計較,他伸手将茶壺拿了下來,擱在桌上:
“她活着,現在去救還來得及。”
手中陡然空了的藤真回過了神,在對上流川楓視線的一瞬間迅速冷定了下來:
“竟有這事?!侯爺怎知她的下落?”
“這不重要。”
湘南侯将話毫不客氣地堵了回去,表示沒工夫和他推太極:
“重要的是,待她終于扛不住開口之時,大人不要後悔。”
藤真微微眯細了眼睛,在流川楓對面緩緩坐了下來。
湘南侯和大理寺長官打交道的所有經驗,似乎只有單刀剖入一條。流川楓沒理會藤真的神色變化,說完這句,便自顧自端起茶盞喝茶了。
藤真既震驚、又疑惑。他震驚于湘南侯查訪的雷霆速度,震驚于安西光義不動聲色的手段,但也疑惑流川楓此時此刻來的目的。他心下轉了幾轉,笑了一聲,故作鎮定道:
“侯爺的意思,是要我幫忙去抄安西大人府邸嗎?這個是要捅大簍子——”
流川楓将茶盞擱了下來,打斷了他:“藤真大人,當日在棋盤上,聖上兩條大龍都想保,但前提是,它們好歹要有被保的理由。做過三分不要緊,怕的是有人攀扯出七分來。這簡單道理,你該比我更清楚。”
藤真心頭一震。
當日和福田勾連,授意他在蒼龍珠失竊一事上攀扯安西光義,确實是藤真的主意。而紫青鬼焰,卻是福田吉兆自行幹出的狗尾續貂之事。他太想通過此事将越野宏明徹底卸下閣主之位,但卻間接讓藤真的立場變得更加微妙。藤真知道,安西光義雖不曉得這一場籌謀,但明裏暗裏沒少下過功夫,想趁勢尋找把自己扒拉下來的機會。但他确實沒有想到,安西光義竟然一把抓住了此事的命門,竟然扣住了彩子。
流川楓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知道藤真與陵南閣一案有關聯;但是,這關聯到底有幾分,正取決于接下來的行動。安西抓着彩子,恐怕八成想要煽風點火,将事情鬧大。
他沉默許久,終于道:
“……侯爺為何要幫我?”
這一句,算是承認,也算是承情。
這反應也算在意料之內,流川楓不為所動,只道:“我并非幫你,只是助聖上查明真相。”
藤真低低笑了,他雙手交握,緩緩擱在桌上。攤開牌來之後的交談,顯然更輕松了些,也更淩厲了些——
“侯爺也說,皇上兩條龍都想保;可說到底,您還是想弄死一條。”
湘南侯油鹽不進,聽了這誅心的揣測,只冷冷道:
“若身正影直,何來弄死?”
藤真聞言,微微挑起眉來,看向流川楓。
身、正;
影、直?
呵,老侯爺當年難道不是身正影直?
一輩子在朔州喂沙子,換來了什麽?剝了虎符卸了兵權,對于一方軍侯而言,和弄死有什麽區別?
自己的父親當年難道不是身正影直?
家裏三個孩子半饑半飽,甚至要捉田鼠來果腹。他連一袋糧食都不願意貪,卻被迫給一萬袋黴變軍糧頂鍋,被弄死得比碾碎一只螞蟻還輕易。
現在,兩個身正影直卻不得善終的人,他們的兒子,卻仍然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談身正影直,真是天大的諷刺!
一時間,那慣常溫和如煦陽的青年,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終于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繼而越發笑得開懷,笑得不能自抑,只是那雙拳卻越攥越緊,連手面上的青筋都盡數蹦現出來。
這反應倒是讓流川楓一怔。然而,還不待他有何反應,藤真健司突然渾身一顫,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流川楓終于變了臉色,下意識便要出聲喚人。不過藤真閃電般伸手按住了他,一手毫不講究地将嘴角鮮血抹了。他眼眸亮得吓人,倒是比平常看起來生動了三分。
“侯爺說的對。身不正影不直的,合該弄死。我來,助侯爺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