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好像變了又沒變
好像變了又沒變
表弟在比斯曼跟着自己的這段時間,進步還是挺多的。
他不愛讀書,從小沒父母管着,花錢大手大腳,缺點不少,優點卻也很明顯,體育細胞發達,籃球打得好,虧得青春期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打籃球上,沒染上社會人的惡習。
以他浪蕩不羁愛自由的富二代做派,現在能從最底層做起,謙虛學習,放下身段服務甲方,不嬌氣,又靈敏靈活,這還挺難得的。
最重要的是,表弟身上看不到一點“喪”。
當然了,他肯定也有不開心的時候,有時不開心也會寫在臉上,加班多了,早上讓他起得早了,他會撒嬌賣萌讓你知道,他這樣不開心。
這是正常的情緒表達,會被他用一種開玩笑的方式化解,并不是真的喪。
這一點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起碼司南在沒有變成僞喪之前的時期,都不認為自己可以像表弟一樣如此化解生活裏所有的喪氣。
“不符合我們的口味,回去我就給你扣工資。”
他打趣了丁建宇一句,丁建宇本想嘟嘴賣萌,想到旁邊還有外人在,及時剎了車,這幅模樣在司南看來,卻更是有些可愛搞笑,他忍住,目光看向了唐世傑旁邊的謝帆。
今天謝帆也來了,從上次還有這次會面來看,他是真忘記了之前發生的那起意外,忘記了那些恐怖的喪屍,也忘記了升降梯的背叛。
司南想,這樣也好……活着不累。
如果只跟唐聊,冷落謝,不像明面上社交達人的風格,司南主動起話題,“謝先生,聽說你是俱樂部的王牌網球教練,如果預約還有位置的話,讓我這位助理去你那學習一下。”
廣告行業跟不同客戶打交道,得知道客戶的愛好,并且熟練掌握,這樣在合适的時候能陪着客戶一起活動,是促進感情的重要手段,司南希望謝帆能教一下丁建宇。
丁建宇指着自己,“我?司經理,放過我吧,平時完成您交代的任務就很忙了,不用去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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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負責接待一位客戶,對方愛打網球的話,你就得會。”
丁做投降狀,“以前光打籃球了,網球我還确實是不會,那個,謝先生,還願意收我這個徒弟?”
謝帆不知道為什麽司南要主動把話題挑到自己身上,他确實是個網球教練,教練當然是以收學員作為生計的,于是點頭,“下下個月有空檔。”
接下來這頓飯。
氣氛就更有點怪了。
表面上看,都挺自然的,一邊吃,司南一邊針對桌上日料說一些有關聯的故事,一點也不冷場,但丁建宇能感覺得出來,唐世傑一直想開口插入些什麽別的話題,卻總是不好開口,而且,他仿佛就是那個讓對方不好開口的人。
是因為有自己在。
所以唐不能提起某些話題?
表哥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所以特意帶他過來?
思索着這些,丁建宇電話響了,一看是凱文,那必須馬上接。“小丁,現在在幹嘛?”
“……老大好,在吃飯呢。”
“那你趕緊吃完,然後去機場接一個重要客戶,對方臨時改了航班,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除了是司南的助理以外。
丁建宇偶爾也會替凱文做事。
他應承了下來,湊到司南耳邊小聲報告,司南清楚,凱文知道丁建宇是自己表弟,不會使喚他去做無意義的雜事,能讓他去機場接重要客戶,也是種鍛煉,事情要分輕重緩急,接客戶明顯比留在這裏吃飯要重要多了。
“你去吧,趕時間,但也不要開太快了。”
“抱歉,唐先生,謝先生,司經理,那我先走了。”
簡單解釋了幾句,丁建宇先行離開,反正他想,唐世傑說不定還巴不得他離開呢,果然,他一走,唐面上表情就像是重新獲得了什麽機會,司南表情也變了。
雖然不至于變臉,面上還是挂着笑——
可面皮底下的骨子裏,透着一股明顯的冷。
“司南,謝謝你不計前嫌,還願意跟我們公司聊合作。”包廂裏,因為丁建宇的離開而變得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唐世傑主動開口。
“有業務找上門,又是大業務,我當然不會拒絕。”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當年……我并不是有意的,我相信其他人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我們都還太小了,被吓傻了,你也知道,那些怪物……直到今天我都沒忘,那是一段太恐怖的記憶了!”
司南沒有打斷,社會闖蕩多年,練就火眼晶睛。
誰是真情,誰是假意,一眼就可以看出。
唐世傑确實是真心在忏悔。
而坐在他旁邊的謝帆,一臉迷惘。
當年那件意外發生之後,六個人各自散了,都轉學走了,期間,只有唐世傑跟謝帆因為父母之間認識,還時不時會聚一下,所以關系好。
謝帆确實是失去了一部分記憶,他把背叛了司南,還有去郊游、迷路、被怪物追的整件事情都忘了,事後當父母、老師問起的時候,一問三不知。
父母帶他去檢查,醫生給出的解釋是,因為他經歷的一些事情比較恐怖,所以他的大腦選擇性忘掉了那件事,也是一種腦內自我保護的手段。
醫生不知道的一點是,謝帆見到了那些怪物,心生恐懼,選擇遺忘,他對于自己抛下司南這件事,也很自責,很內疚,和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同樣選擇了忘記。
唐世傑這次之所以把謝帆帶過來,不是為了要讓他恢複記憶,只是為了給自己壯膽,自己一個人是面對不了司南的。
“坐上升降梯逃出去了之後,我當時整個人都還是懵的,直到第二天才緩過來,對不起,當時除了慌亂,再也沒想到其它,沒有及時告訴老師,讓他們去救你,後來知道你被營救隊伍救了,我心裏才稍微好受些,這麽些年,我也想過要聯系你,但是不敢,真的不敢……”
唐世傑算是比較坦誠,說出了當年逃出去之後,沒有及時喊人去救司南,他也坦言自己沒有勇氣道歉,一直拖了這麽多年。
司南相信他說的話嗎?相信。
唐世傑本來就是宿舍六個人當中,膽子最小的一個。
他盯着唐看了一會,唐盡管覺得不自在,也任由司南看,他知道自己做了這麽久的逃兵,現在不該再躲避了,也避不了。
道德,良心的譴責一直都在,一天不解開心結,這件事情就會一直困擾,折磨着他。
他希望從司南口中得到些回應。
不管是原諒他的,還是罵他的。
但是,司南都沒有讓他如願,最後,他開口,“唐先生,比斯曼很願意與貴司合作,如果您考慮好了,我會讓我另外一位同樣很有能力的同事接手,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
唐世傑也站起來,欲言又止。
“別送了,還有幾道菜沒上,二位坐下吃完再走吧,還有,這頓飯是比斯曼請二位的,好好享用,告辭。”
聽完唐世傑所謂的,壓在心底很多年沒說出來的話,司南也已經沒必要再留在包廂了,一句“我還有事”為由,直接走人。
等他走了,謝帆對唐世傑嘀咕,“這人脾氣怎麽這麽古怪,還有,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怎麽聽得一頭霧水?”
唐世傑自知理虧,沒有回答謝帆的話,但他也有一絲疑惑,當年他們五個人抛下司南他是不是遭遇了什麽?
雖然現在表面上是好好的,可總有感覺,他确實有點怪,有點……跟小時候認識的那個他不同。
也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原來的小男孩——
還能是原來的小男孩?
*
本來不想給自己放假,中午這頓日料之後,司南改變了主意,他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去他,他回答,“沒有目的地,随意轉轉。”
見他面上神色是有心事的樣子,司機也識趣。
以前碰到過類似客人,反正慢慢到處開就是了。
司南看向車窗外的城市風景,內心空蕩蕩的,比起當年,他是變了,有誰從小學到出社會工作多年,是不會變的?
但他又沒變。
有的東西還是一如既往。
如果世界上分兩種人,性本善,性本惡,那他肯定是性本善,這種信念就跟性格一樣,很難改,相信性本善的人,在經歷了人性的惡之後,會很痛苦,卻也沒那麽容易就轉相信性本惡了。
在內心最深處,司南依然是相信人間有善的。
是理想化的,是沒有惡意的。
現在,不管唐世傑,亦或是鄒凱,面對他們的道歉——司南相信那是真心的。
可真心又如何?
他就要明确地跟他們表示,他接受道歉了?
那有什麽意義?
無意義論,是僞喪最常見的思維方式,這個世界上,有意義的事物對他們來說沒有,或者很少,起碼目前,司南只認為他的家人對他來說是有意義的。
這跟其他大部分正常人都一樣,即使過得很難,即使行屍走肉,也要活下去,因為身後還有家人,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不能倒。
這是一種苦。
也是苦裏最大的慰藉。
突然間,車子猛然一個急剎,司機語氣裏帶點後怕,“現在的小年輕都怎麽了?一個個失了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