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兩個人一路七拐八拐，最後來到了播音室門口，辛繁不知從哪掏出一串鑰匙，大大方方地打開了門。
“哪來的鑰匙？”程簡問，據他所知，播音室不允許随便出入，鑰匙只在值班教師和當天需要播音的學生那裏。
辛繁聞言笑了笑，湊近程簡小聲開口：“我在值班老師那兒偷的，你別告訴別人。”
“啊？”程簡微怔。
這反應如她所料，辛繁惡趣味得到滿足，嗤嗤地笑起來，塑料袋被她抖得直響，她一邊推門走進去，一邊道：“逗你玩的，今晚輪到高沐雪播音，她把鑰匙借我了。”
辛繁說着開了燈，狹窄的播音室頓時被照亮，原本只有一桌一椅和錄音設備的小空間，此時地上多出了兩個小火鍋，酒精燈幽藍的火苗跳躍着，沸騰的湯油咕嘟咕嘟冒泡，牛油香氣充盈了整個房間，窗玻璃上被熏出了水汽，水滴蜿蜒滑落。
程簡壓根沒想到這就是辛繁要請他吃的東西，雜亂的播音室、不知從哪翻出的兩個小搪瓷碗還有明顯是實驗室裏貼着标簽的酒精燈……
“你下午翹課，就是為了準備這些？”程簡瞪着辛繁道。他甚至覺得自己真的是燒糊塗了，怎麽會莫名其妙答應她出來吃飯。辛繁做事有多荒唐他早該想到。
不過辛繁倒是很理直氣壯，她點點頭，回手把門反鎖：“你不領情啊？這酒精燈不夠熱，我為了讓你晚自習之前能吃上飯，廢了老大的功夫。”
“你看。”辛繁又把塑料袋裏的東西嘩啦啦倒出來，“我還專門去買了食材呢。”
程簡視線從那堆花花綠綠的東西上掠過，牛肉卷、魚丸、小青菜、冰紅茶，還有……兩包泡面。
寒酸得要命，虧她還吐槽小貂去超市買散裝蛋糕，明明自己的品味也不過如此。
這邊程簡還矜持地雙手插兜站在門口，那邊辛繁已經席地而坐，把食材一樣樣扔進鍋裏，等待的間隙裏，她擰開一瓶紅茶遞給程簡：“過來呀，不至于這麽不給面子吧？”
“我不吃這個。”程簡別過頭去。
兩個人偷偷摸摸躲在播音室、用着從實驗室順來的酒精燈、吃着火鍋料煮泡面，程簡絕對不會做這麽荒唐的事情。
Advertisement
他甚至開始後悔，後悔去江邊找辛繁、後悔去她家送冰糖葫蘆、後悔在那個早上沖動地幫了她，如果沒有這些，程簡相信自己不會被這個女生吸引一絲一毫的視線，用他父親的話來說，優等生和差等生中間隔着天塹，永遠不能混在一起。
辛繁一邊觀察着程簡，一邊掰開一次性筷子，她姿勢沒變，只是擡起眼皮看他，氤氲的蒸汽沒有擋住她眼中的光亮，她問：“為什麽不肯吃？是我送的不吃，還是誰送你都不吃？”
程簡一怔，他确實沒料到辛繁會問這麽直接的問題，而且他也不是這個意思。略微猶豫，他微微垂下眼眸，道：“沒有，是我爸不讓我在外面亂吃東西。”
“你爸？”聞言辛繁一哂，筷子直接夾起正在鍋中翻滾的牛肉，油潤的湯汁順着肥牛紋理滴落，辛繁啊嗚一口塞進嘴裏，滿不在乎道：“他又不知道，你聽他的幹嘛？”
說完辛繁自顧着挑魚丸去了。
說者無意，但是平常的一句話落在程簡耳中，仿佛微風吹散雲翳，他看着眼前的女生，辛繁席地而坐的時候，下巴能擱在膝蓋上，整個人縮成很小的一團。
……她說得對，程簡想，我為什麽非要聽我爸的？
行動快于思考，程簡長腿一邁便坐在了辛繁的對面，她已經将新的筷子遞過來，程簡頓了頓，撇開辣椒夾起一片翻滾的青菜。
“好吃嗎？”辛繁托着下巴問道。
程簡看着她被辣椒油潤紅的嘴唇，點了點頭，又補了一句：“辣。”
“有冰紅茶。”辛繁遞給他一瓶，自己也拿着一瓶。
狹窄的播音室裏熱氣騰騰，她正和程簡一起做一件不那麽正确的事，仿佛身處瑪麗與柯林的秘密花園。
“幹杯！”兩瓶冰紅茶碰在一起，辛繁盯着程簡的眼睛，笑道：“恭喜你，跟我同流合污。”
火鍋仍在沸騰着，辛繁沒忘記自己姐妹的交代，她打開手機裏高沐雪事先錄好的播音內容，又打開校園廣播。
很快，整個校園裏響起寧靜舒緩的鋼琴伴奏，高沐雪的聲音在夜幕籠罩的校園中回蕩，那是一首現代詩——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啓程/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抒情的詩歌又從窗外回傳到播音室，辛繁坐在程簡對面，忽然擡頭：“我們現在……是冬天。”
……怦然心動也只在一瞬，透過蒙蒙霧氣，程簡倏忽紅了耳廓，他不再看辛繁的眼睛，轉而去看向晃動的藍色火苗。
程簡仿佛聽到火車沖出鐵軌的聲音，車廂呼啦啦咆哮着撞斷理智圍欄，一股腦沉進漫無邊際的海裏。
這是個刺激又危險的信號。
辛繁默默地看着他，将他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很有趣的反應，她想。雖然與他接觸不多，但辛繁敢肯定程簡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
他會在不明情況的時候幫自己，也會在聽見自己家事後信誓旦旦地承諾。他會為了歸還一串糖葫蘆而繞路，也會在得知同學離家出走後盡心盡力地尋找。
他看起來也很單純，此時正在為自己的直白冒進而害羞。
更關鍵的是，他長得很好看，完全符合少女的審美。
辛繁在腦海中條分縷析地想着，目光幽暗而不自知，她想到自己的父親，那個在媽媽懷孕時就抛棄了她的男人。
她直到高一下學期的暑假才知道真相，在那之前，辛繁一直以為爸爸至少是喜歡自己、舍不得自己的，她以為他和媽媽離婚是因為別的矛盾。
辛繁自認不是什麽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乖乖女，她爸對不起她，她就要報複。
不知道那個男人看到自己堕落的樣子會不會後悔呢？她百無聊賴地攪動了一下鍋底，心說，如果必須要找一個人當作早戀對象，那麽，程簡就挺合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