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陸蔓目光淡淡冷冷，掠起來，飄向在自己身側左左右右轉的顧逸航：“你才剛一來就開始啰嗦。要不你還是回去？”
顧逸航定住，給了陸蔓一個嗔怨的眼神：“……我開了兩天車，好不容易到這裏。又好久沒見你，終于見到，太開心，也有點太擔心你了，忍不住啰嗦了點，你就要讓我回去。”
說到此處，顧逸航一只手捂胸口，作出欲吐血狀，另一只手顫抖地伸向陸蔓，說，“蔓，你好狠的心。”
陸蔓把他伸來的手揮開，斜他一眼：“別演了。再演我可真讓你見見什麽是好狠的心了。”
顧逸航秒恢複正常，放下手，沖着陸蔓痞痞一笑：“哈哈哈，不演了。”
他轉身，看遠山，又說道，“這地方不錯嘛，空氣清新，視野也開闊，所有景致都一覽無餘，水秀山清的。”
唯一缺點，就是不太好找。
他提前打過電話給陸蔓，陸蔓說要迎他，他非常自信地說不用，讓陸蔓只在電話裏描述給他怎麽走就行，他一定能找到。
結果，也的确是找到了。
就是費了些曲折，在村裏兜轉好幾圈，問了好幾個人，才終于找到正确路。
路雖正确，他也差點沒找到。
因為山居後方和左右，有不少雜樹，将房屋掩映住了，不多顯眼的。
他如果不是無意瞥到陸蔓的車，很可能直接就開過去了。
當然，這些不能告訴陸蔓。
自己非要逞的能，自己承擔。
“欸，我記得，你在上個寫生地時說過，下個目的地，要去畫雪山。為什麽沒去雪山，到這裏來了。”他轉過來，問陸蔓。
陸蔓垂了下眼眸，再揚起，不鹹不淡說道：“就改變主意了而已，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顧逸航：“……好吧。”
他的視線擦過陸蔓頭頂，看着刻有“阡溪山居”四個字的牌匾，道，“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走，領我進去看看，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你這段時間，都畫了什麽畫了。”
陸蔓擰身往屋裏走：“我看你來找我，是更想看我畫的畫吧。”
“也看你，也看畫。”顧逸航跟着陸蔓跨進山居，一進門，就看到幾乎滿屋的牆邊都豎着畫，不覺嘆道，“才幾個月，你就畫了這麽多幅，也太高産。”
說着，他轉向近旁的牆，依次看過去，看到呼吸都屏住了。
他說不出話，此刻，他覺任何話語都太蒼白，都不足以表達陸蔓這些畫所帶給她的感受。
等他轉了一圈，轉回來，看向沙發旁畫架上還在畫的那幅人物圖，呼吸更是屏了下，眼睛都倏然睜大了：“這光影，和這肌肉線條……你怎麽畫出來的。”
“對着模特畫出來的。”陸蔓淡聲道。
“對模特畫出來？在這山村能找到身材這麽好的模特？”顧逸航的視線從畫上人物的肌肉線條，移向人物的面龐。
那面龐是側着的，光只打在人物身體上，面龐便被籠罩進了一種暗調的陰影中，看不清五官，僅能看到眉骨鼻梁和下颌角的輪廓。
這樣刻意弱化掉五官的構圖法，顧逸航認為太妙了，能讓觀者更加注意到人物肌體那健美的、充滿力量感的線條。
那線條才是重點啊，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線條，他自己都沒有。
“我們大學上人體課時，都沒畫過這麽完美的模特。”顧逸航道。
哦，是的，顧逸航也學過畫畫，他老爸讓他學的，讓他向別人家的孩子看齊，而這別人家的孩子，當然就是隔壁的陸蔓。
他和陸蔓除了是鄰居發小，後來，還變成同一所大學的同學，同級、同班的同學。
而其實，顧逸航是比陸蔓要大兩歲的，最後卻和陸蔓成了大學同學，這事兒讓顧逸航着實氣悶過一陣子。
那時他十八歲，可陸蔓才十六啊，就被國內最好的美術院校給破格錄取了。
要不說人比人氣死人呢。
現在想到，都還覺感慨呢。
感慨之餘，他也深知，自己哪怕窮盡一生，都畫不出陸蔓這樣水平的作品。
哪怕她六歲時畫的作品，他都畫不出。
他沒有畫畫的天賦，畫出的畫，也算好看，但只是那種中規中矩的好看，沒有靈氣。
他也不像陸蔓那樣，能自主地進行創作。他只會臨摹名畫，還有寫實寫生。
這樣的作品，以他一個沒名氣的半吊子畫家來說，根本賣不上價錢，更多的是賣不出去。大學畢業後，他有将近兩年時間，都快養活不了自己。
那段時間，他痛苦迷茫到無以複加的程度，也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說，不管老爸還是陸蔓，都沒告訴，覺得慚愧。
大把畢業生皆是如此吧。
有人選擇繼續堅持自己的藝術理想，有人選擇放棄。
他是選擇放棄的那一個。可他內心中，還是想做和畫畫有關的工作，于是去了一家畫廊應聘，成為了一名藝術策展人。
當了策展人之後，他發現，比起畫畫，他在藝術鑒賞方面更有天賦。
他有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豐富藝術知識和藝術眼光，能一眼看出哪些是有潛力的藝術家和藝術作品。
也有敏銳的藝術感知力，除了能感知到優劣，還能說出優在何處，劣在何處，最主要，他健談，有很強的人際交往能力，和統籌管理能力。
這所有能力加在一起，讓他在這一領域越做越好，做出了自己的成績和口碑。
老板很信任他，許多項目，一定要讓他做才放心，所以他加了不少班。
最近不忙，老板就放了他一個長假，一則補他的假期，二則籠絡他的心，省得他被人給挖走了。
想挖他的人，可是不少。
以顧逸航作為策展人的專業眼光來看，陸蔓的這幅人物圖，畫得可太好了。
人體美，可是最原初的藝術之美。
更何況陸蔓找到的這位模特，肌肉線條簡直無可挑剔，而且，這模特還有一股冷而慵貴從容的氣度。
“這是只有那些雕塑大師的刻刀下，才會出現的啊。”顧逸航感嘆。
“我也覺得像雕塑，所以才請他做了我的模特。”陸蔓道。
顧逸航沒聽到陸蔓的這句話，他在專注地看畫，并喃喃道：“還是幅超寫實的畫，皮膚肌理都刻畫入微。”
話畢，他默了片刻，忽轉過來，對陸蔓道，“感覺你的畫功又精益了。不過，像你這麽高強度地不懈作畫，不精益才怪。”
他轉向那些快豎滿牆面的畫，心道，人家有天賦，還勤奮，他怎麽比。
別說她的天賦，連她的一半勤奮，他都比不過。
哎，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又轉向陸蔓，問她：“你那位模特呢，怎麽不見人？”
“現在還沒到畫他的時間，他在外面。”陸蔓指了下，“就隔壁。”
“隔壁？”顧逸航放下手中旅行袋。
他現在才想起放下，剛才只顧看畫了。
暫時先放在畫架旁的折疊椅上，他走向門口，半個身子探在門外，看隔壁，嘟囔道：“隔壁沒什麽人啊，就一個正在蓋房子的建築工。”
“就是那個建築工。”
“就那個建築工？”顧逸航驚訝。
他看着江寂野，又轉過來，看向畫，他實在沒法把畫上矜冷的透出慵貴感的人，和外面彎腰砌牆，身上沾着不少泥塵的人聯系在一起。
陸蔓看眼時間：“對。他快該收工，收了工，他會去吃飯。之後，他就差不多該來我這裏。
到時，我希望你在房間裏呆着，或者，你不想呆在房間，嫌悶，可以去外面，周圍或山下逛逛。”
“你畫多久？”
“四個小時。”
“大晚上，讓我在外面逛四個小時啊。不了，我還是在房間呆着吧。這裏哪個房間能讓我住？別告訴我，讓我睡客廳沙發。”
以往，他從北華，驅車去老家看望陸蔓，偶爾太晚，沒力氣趕回去，需要在陸蔓家暫住一晚時，陸蔓便會淡淡地指向她家的客廳沙發。
那意思很簡單，只有沙發給你住。雖然陸蔓家有兩個卧室，一個她睡，一個空着。但空着的那個是禁區，不給他睡的。
他只能睡沙發，或者出去住旅店。村裏沒有旅店，要出村，再走好一段距離才有。
他自家老宅，倒是在陸蔓家隔壁，不過早賣掉，不歸他家所有了，也就不能住。
“不用睡沙發。有兩個房間，你可以挑。”陸蔓把兩個空房指給顧逸航看。
顧逸航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不用睡沙發。”
他兩個房間都看了看，選了采光更好，更亮堂的東側房間。
把旅行袋拎進去，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下，對屋外的陸蔓說：“我睡會兒，趕路趕得人都乏了。”
“關門。”陸蔓道，“你開着門睡覺，會打擾到我。”
“哦，好，關門。”顧逸航爬起來，把門關上，又躺回床鋪，閉上了眼睛。
他入睡極快，幾乎是挨着床就睡了過去。
睡了大概三小時，醒來。
覺口渴，出房間，邊揉眼睛邊問陸蔓：“有水嗎？”
畫着紗巾的陸蔓告訴顧逸航：“屋門邊的桌上有。”
顧逸航走向屋門，從旁邊桌上拿了瓶水，擰開，仰頭咕咚咚灌下。
一起灌下小半瓶，擰回蓋子，正要把水方向桌面時，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人很高大，肩背壯闊，給人以一種鮮明的壓迫感。
顧逸航愣住，從平視，到視線上移了些，才看到他的臉。
這張臉，是見過的，就是隔壁的建築工。
顧逸航不久前從山居後面往前面走，直接鑽了樹叢，鑽錯，鑽到這人正在建的房子旁邊，和他短暫打過一個照面。
那時，他在彎腰壘磚，顧逸航沒怎麽注意他的身高。
卻原來，這人站直，竟有這麽高嗎？
顧逸航用手比了比，他自己是一米八五，這人居然比他還高出不少……
“我去，你有多高啊。”顧逸航脫口道。
江寂野一雙冷眸落向他。
之前，林佑傑問他身高時，他不想讓對方展現出太過驚訝的表情，只随口說了句一米九。
這次，他如實地，冷冷沉沉說道：“一米九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