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的女兒(番外)
他的女兒(番外)
如果你不去正視過去,你就沒辦法繼續前行。
忘了過去不行嗎?
問題是你忘得了嗎?
季月容坐在寬厚的沙發上,她即将接受盧醫生的詢問。
這不是正式的治療,盧醫生這樣告訴她,我們最好就像朋友那樣聊聊天。
随便聊點什麽。坐在她對面的盧醫生推了推眼鏡框。
你開始出現這種焦慮情況,是什麽适合開始的?
季月容沉默了一會兒。
她在努力回想,大概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她嫁給了聞人清輝,在其他人眼裏看起來很幸福的婚姻卻帶給她無比的焦慮,以至于她開始失眠,嚴重的失眠。
你對你的婚姻感到不滿嗎?
不,不是的,不是不滿。
她矢口否認。
是我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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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月容點點頭,不真實,我無法向你形容那種感覺,盧醫生。
我感覺我所處的世界是假的,我覺得我的一切行動,都像有人在指引着我,包括現在我在和你談話。
你可以詳細和我說說。盧醫生雖然外表冰冷,但語氣卻很溫和,他在引導着她傾訴,但他強調了,這不是治療,只是普通的談話。
我感覺我現在并不想坐在這裏,我在害怕一些未知的恐懼,我其實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來你這裏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些人,不認識的人,我知道她們對我沒有惡意,可我總覺得她們在看我。
她們的視線就像固定在我的身上一樣,我很害怕,我開始加快步伐。
說到這裏,季月容揪緊了裙擺。
別緊張,她們不會追過來,這裏很安全。盧醫生适時地安撫她道。
嗯,這裏很安全。
她像提醒自己一般,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不應該感到害怕,我自己很清楚意識到這一點,然而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情。
我變得不想和任何人接觸,除了我的丈夫聞人清輝。
其他人,我認為她們會傷害我,我必須遠離她們……
季月容抓着裙擺的手指微微顫抖着。
盧醫生遞給她一杯水,水裏加了一些能幫助她安定下來的藥。
季月容,我就在你身邊,我是別人,但我不會傷害你。看着我的眼睛,季月容,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盧醫生問。
沉默,沉默。
季月容,你平時有什麽愛好麽?見她不回答,盧醫生岔開了話題。
愛好?
插花算嗎?
當然算,這個愛好不錯呢。
嗯插花是我母親教給我的。提到自己的母親,季月容浮現出一抹笑,原先蒼白緊繃的臉變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和你母親關系不錯?
她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之一。
除了母親,你好像還有兩個哥哥?
季傑與季濤。她報出兩個哥哥的名字,但是。
她話鋒一轉,我和我二哥季濤相處得不是很好。
他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
也不是,他人緣挺好的,我覺得他只是讨厭我。季月容苦笑了一聲。
你也可以讨厭他。
我不讨厭他,相反我對他的感情,和對大哥、母親是一樣的。
小時候。
季濤和她關系不差,季濤經常會帶着她到處亂逛,母親忙的時候,輪流帶她的人就是季濤與季傑,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真的很像她的父親。
她沒見過自己的父親,父親在她心裏只是一個符號,一個永遠空着的家長簽字格。
母親也幾乎不提父親的事。
你想見你的父親嗎?盧醫生問。
說不上想或者不想,如果見到父親,她大概會有很多話想問他。
什麽話呢?
抱歉我剛剛頭腦空白了。她露出歉然的笑。
父親這個詞令她腦海中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畫面。
那些畫面好像不屬于她,但又像是發生在她身上。
能給我形容一下那些畫面嗎?
季月容點點頭。
感覺像是在一間實驗室裏,實驗室裏有許多她看不懂的儀器。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對她站着。
他嘴裏似乎在念一個名字。
名字?盧醫生鏡片後的眼睛掠過一絲精光。
什麽名字?
夏娃。
夏娃?是傳說中那個第一個人類女人夏娃嗎?
我不知道,也許是吧,我不相信傳說。
季月容小姐是無神論者?
算不上,只是不相信那些傳說,神啊之類的東西。季月容的神情忽然變冷,盧醫生注意到她目光裏流瀉出的些許不屑。
那是一種類似輕蔑的眼神,不過轉瞬即逝,仿佛錯覺。
我其實也不信那些傳說,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
盧醫生高深莫測地說。
至少我們的世界有神。
那神在哪裏?
或許就在旁邊看着我們。盧醫生朝這間會客室的角落望去,高大的書櫃旁邊擺着綠色的盆栽,盆栽兩側是沙發,沙發前邊是茶幾,茶幾上是還冒着熱氣的咖啡。
盧醫生的話令季月容怔了怔。
不會真有神在看着我們吧?
當然不可能了。盧醫生難得露出一絲笑,我覺得神不會對我們的話題感興趣。
如果真有神,我是說如果真有像那樣的存在……
嗯?
他會不會很寂寞。她低着頭,輕輕地說。
神會寂寞嗎。
盧醫生像是在問她,又像自言自語。
季月容慢慢地說,因為漫長的時光,只有神一個人度過,每個世界裏只有神是永恒存在,其他人都在變化。
如果我是神,我覺得我會寂寞。
而且因為無所不能,那就分不清對方愛着是自己的能力,還是自己本身了。
季月容的這一番話,反而使盧醫生不說話了。
盧醫生?我說錯了嗎?
沒有,季小姐沒有說錯。盧醫生改變了對她的稱呼,不過如果我是神,我大概會有很多事想做。
盧醫生想做什麽事?她有點好奇。
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之類的。盧醫生看着她道,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不夠完美嗎?到處都是戰亂、饑荒,如果我是神,我一定會幹涉這個世界,一定會想辦法把這個世界塑造得更像一個世界,而不是地獄。
地獄……季月容重複着盧醫生的形容。
當然,若真讓我成為神,我可能做的第一件事還是希望你快樂一點。
盧醫生凝視着她,他的目光竟讓她想起了一些事兒。
那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只記得那一天陽光明媚,她一個人在家門口玩耍。
大哥季傑不在,二哥季濤也不在。
她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只留下她一個人。
這時有一道陰影籠罩住她小小的身子。
“季月容。”
她順着聲音擡起頭,望見一張背對着陽光的臉。
雖然那張臉模糊不清,那人的眼睛卻十分明亮。
“你是誰?”
“我是你的父親。”
騙人,你在說謊。我的爸爸不在了。
她才不信這個人鬼話。
不,你的爸爸還活着,我就是你爸爸。那人糾正她的說法。
你是壞人,你不是我的爸爸。她警惕地瞪着對方,腦海裏閃過之前電視上仙女姐姐的話,小朋友不能輕易相信陌生人的話哦,不可以跟陌生人走,也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她是聰明的孩子,她才不會相信這個人的謊言。
她的爸爸,她的爸爸早就不在了。
“小傻瓜,我說我是你的父親就是你的父親,你盡管信我就好了。”那人并沒有因為她的不配合感到不悅,反而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頭,“你明明是聽話的孩子,對不對。”
聽話的孩子……
突然她感到一陣頭疼,腦子裏湧現出許許多多的畫面。
那些畫面十分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她經歷過一樣。
“歐菲利亞,你必須去消滅他,這是我們創造你的目的。”
他是誰?
“歐菲利亞,你不能逃避的你的責任,艾瑞克會輔助你。”
艾瑞克是誰?
我是艾瑞克,你好,歐菲利亞。
你好。
眼前閃爍着光的全息投影就是艾瑞克,它是人工智能。
是樂園的研究人員開發的輔助工具,為了幫助她抓到他。
他是誰?
他原本也是樂園中的一分子,後來他成為了神。
神?
對,神。
他量子化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連連搖頭,人的身體是承受不了量子态的,除非他……
沒錯,他舍棄了自己的身體,舍棄了一切。
艾瑞克說。
他無處不在,每個世界裏都有他,你需要找到并殺死他。
既然每個世界都有他,我怎麽殺?
她不懂,真的不懂。
歐菲利亞,那就殺掉每一個他。
不行,我做不到的。
你做得到的,歐菲利亞,艾瑞克選擇了你。樂園裏的研究人員攔住了想要逃走的她,你是被艾瑞克承認的弑神者。
我不是弑神者,我才不是什麽弑神者。
你當然不是弑神者,你是我的女兒!
男人的聲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你是我的女兒,歐菲利亞。
歐菲利亞,你是他的女兒。一次執行任務以後,艾瑞克突然說道,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不明白。
歐菲利亞你的命運他的命運注定息息相關。
艾瑞克……
我不希望你死在他的手裏,他已經殺害了太多樂園派出去的弑神者。
我不會死的,我有艾瑞克。
不,歐菲利亞,我也想我能一直保護你,但我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這不像人工智能會說的話。
的确不像。
“艾瑞克真是一個讨人厭的家夥。”男人看着她的身後說,“明明只是一個人工智能,居然想幹涉我的行動。”
艾瑞克……
糟糕,樂園的系統被入侵了!
警報,警報,警報!
看見周圍匆忙的身影,她知道這個世界的樂園即将被那個男人攻陷。
歐菲利亞,我們必須盡快轉移,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勝算,就舍棄這個世界。
她和艾瑞克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執行任務的。
但是,她已經見了太多,太多樂園被那個男人摧毀,無數的世界,無數的樂園,無數死在那個男人手裏的生靈,多得讓她有些麻木了。
我明明是為了保護世界才成為弑神者的。
可我,可我,可我……她現在卻什麽也沒能保護,什麽也沒能保護。
歐菲利亞,你冷靜一點,你不能亂了心神,我現在去啓動傳送裝置,我們立刻離開。艾瑞克的叮囑聲明明就在耳畔,為什麽聽着那麽遙遠?
她應該冷靜的,但是當那個男人向她走來時,她渾身僵硬。
我的女兒,好久不見。
艾瑞克,艾瑞克,艾瑞克!
她的呼喊得不到任何回應。
放棄吧,這裏的系統已經被我掌握了,你的艾瑞克也被我封印了。
不,謊言,你在動搖我,艾瑞克只是去開啓傳送門了。
好,是謊言。男人幹脆地承認,其實艾瑞克丢下你走了,它自己離開了這個世界,把你留下來了。
不可能,艾瑞克不會丢下我的,它是我的搭檔,我們是同伴,你不會理解我們的感情。
你說錯了,我的女兒,我理解,因為艾瑞克也曾是我的搭檔。
艾瑞克說過,我和你不一樣,它對我……
一樣的。
你和我都一樣,我的女兒。
艾瑞克眼裏人類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別,你對艾瑞克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一旦你出現失誤,它會輕易舍棄你,然後另一個世界裏的樂園會再創造出一個“歐菲利亞”,一個新的你,你明白嗎?
你,歐菲利亞,不是不可替代的。
“你胡說!你胡說八道,我不會信你的!”
他在動搖她的心智,他想使她失去冷靜,對,這是他的陰謀,他想打敗她,想像殺死其他弑神者一樣殺掉她。
她不會上當的——…
男人發出輕笑。
“我天真的女兒,你想什麽都已經寫在了臉上。”
很遺憾,我也希望我是在騙你。男人伸手握住她的長發。艾瑞克的信號在這個世界消失了,它把你一個人留在了這裏。
和這個世界的樂園一起湮滅。
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然而她一動也動不了。
別哭,別哭,軟弱者才會哭泣,你是我的女兒,你應該是一個堅強的人,你是神的女兒,哭泣不适合你。
男人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的眼淚逼了回去。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被男人抓住了,他利用樂園的技術,複制了無數個“她”出來。
這一次,她真的不再是唯一了。
“我是季月容,你不是我爸爸。”
“嗯,你是季月容。”男人沒有否認,“你也是我的女兒歐菲利亞。”
歐菲利亞取代了季月容,成為這個世界中的主角。
“季小姐?”
盧醫生的聲音穿透迷霧,把她從混亂不堪的記憶裏強行給拉了回來。
“盧醫生?”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在盧醫生的會客室裏。
“我還以為你要暈過去了。”盧醫生站起身,走近她,彎腰摸了摸她的額頭,“如果太難受,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裏結束吧。”
“盧醫生。”
她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
“我知道我焦慮的原因了。”她說。
“你知道了……”
她感覺盧醫生擱在她額頭上的手僵了僵。
“你不是問我看見了什麽嗎?”
“是。”
她擡眸凝睇着他。
“我看見了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