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一(上)
“咦?”
聽完笑面青江的敘述,她詫異地問:“鲶尾他們是這麽打算的?”
“嗯,至少我聽說是這樣。”他笑笑,“不過,既然回來的是主人,那也沒什麽了。”
“……話是這麽說。”
“但是啊,這樣不太好吧?”千裏思索道,“你們希望我回來的這份心情讓我很感動。可如果今天來赴任的不是我,而真的是由時之政府指派的新人,這麽做是不是有點……”
畢竟對人家來說也只是一份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笑面青江隐約察覺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主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千裏反問,笑得有幾分挑釁。
“當然是陪他們玩玩。”她道,“這樣不是也很有趣嗎。”
旁邊的狐之助“咦”了聲:“審神者大人之前不是說看一趟就走,因為明天有加課什麽的……”
“翹了。”她說得理所當然。
“我出勤率是百分之百,比起一節課,還是這更重要點。”
——也更好玩一點。
這麽說着,她正要轉身,手腕先一步被人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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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要去哪裏?”
脫口而出的聲音中帶着不易察覺的緊張。
千裏側眼看向他正握着自己手腕的右手,她張了張口,問出的話與他的問題毫不相幹,“你怎麽還戴着手套?”
這個……
笑面青江一怔。
“因為不知道主人什麽時候回來,”他如實說,“也不知道能不能直接觸碰主人。這樣一直戴着,如果主人什麽時候突然出現……也不至于毫無準備。”
……不由自主會有這樣的想法。
然而,當真正再見時,才意識到橫亘在兩人間的問題并不是能否觸碰,而是時間。
本丸才過去一年,但審神者那邊顯然數倍不止。
二十年于刀劍還只是彈指一揮間,在人類短暫的生命中卻可能引起翻天覆地的變化。
人是會變的,就像以前凡事都一板一眼的堀口千裏不會輕易地說着“不過是翹一節課”。有些東西倒是沒變——雖然面容不同,審神者依然是好看的,對身為器靈的付喪神來說,外表不過是皮囊,他只要看得出熟悉的氣質、熟悉的眼神,憑此得知是同一個靈魂就已足夠。
他知道審神者重視約定,所以也曾試圖去拿到一個承諾。可惜最後沒能聽到審神者親口說出的“喜歡”,但那時至少兩人心意相通。事到如今,他也不清楚對方的心情是否一如既往。
他們相隔了十八年。
主人是不是還喜歡他——他連告白時都沒這麽忐忑。
藏起眼底複雜的情緒,展露在面上的仍是看不出真心的輕佻笑意。
“所以我可是一直在等主人。”
他若無其事地調笑道:“主人有想我嗎?”
“有啊。”
她回答得太過幹脆,反倒叫笑面青江一愣。在他怔愣時,千裏順勢抽回了手。
“以後用不着手套了。”她勾起唇角,“沒關系,我只是想回去問一下怎麽隐藏靈力,畢竟這樣很容易認出來吧?唔,說話方式也得改改,還好國中在戲劇部待過一段時間——”
“……很快回來?”
“嗯,很快。”
她一直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無論是作為堀口千裏,還是宮城千紗。
某位現在是正經把她當個預備役來培養,區區這點小問題當然不在話下。等她兩個小時後再回到本丸,身上的靈力已經完全看不出“堀口千裏”的痕跡,即便是在曾熟悉她靈力的付喪神們面前,他們應該也只會覺得這是個不相幹的新人審神者。
他們的表現也佐證了這一點。
面對刀劍們或打量猜疑或撇開的眼神,說實在的,千裏有點想笑場。
忍住這沖動有點辛苦,她也順勢只是跟在一期一振的身後,用安靜來保持着個高冷的形象。
“這是您的居所。”
推開門時,太刀溫和地介紹道。
單一眼,千裏就知道這絕不是為她準備的住處。
——至少不是為堀口千裏。
重建後的本丸以截然不同的樣子展示在她眼前,她幾乎要懷疑他們是不是重新設計過一遍。美觀程度比之前還要上升不止幾個百分點,連布局也擴寬了些。聽青江說,那些本錢在博多手上利滾利,讓他們也有閑錢多建了不少房間,重新劃分卧室時,原本合住的人也有幾個搬出來單住——比如他。
他說這話時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千裏權當沒看懂。
眼下,一期一振帶她來的房間幹淨舒适,但在知道那些的前提下,千裏猜測這只是備用房間。
她剛來本丸時是随便挑了一間住着,後來幹脆一直沿用了下去,跟近侍聊天時偶爾也會提到自己真正的喜好。每次說着想重新改改,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總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拖了過去,就這麽一直拖到了離開。
清光跟安定未必記住了她所有話,但這間跟她喜好南轅北轍的房間顯然不可能是給他們心中真正的審神者的。
“您從時之政府來,應該也聽說了。”
一期一振帶着他那招牌式的微笑,“這座本丸跟別的地方不太一樣,所以在夜晚請不要出門。”
這算是提前打個預防針?
千裏想。
——該說的告誡都說了,要是再發生什麽會把新任審神者吓回去的事可跟他們無關。
“我看過刀帳,”她明知故問,“不是有神刀和靈刀在嗎?”
“有時候可能也會有意外情況。”
沉默兩秒,一期一振如是道。
“無論如何,這是我的建議。”
跟外出不外出無關,她想,今晚怕不是她去找麻煩,而是麻煩主動找上她。
千裏倒很好奇,能被鲶尾跟鶴丸指使過來搗亂的倒黴鬼是誰。
“怎麽說……真是一點都不意外的缺席呢。”
接上亂的話的是鲶尾。
“早知道新審神者不在意,”他郁悶道,“我也不來了。”
像這樣集合起來迎接正常繼任的審神者是時之政府不成文的規定,而付喪神中缺少的那個身影在其他人看來也都是意料之中——笑面青江無疑是比長谷部和加州清光還不願意見到新人來繼任的人。
令人奇怪的是新任對此的态度。
時之政府應該是讓她看過刀帳的,可明知面前的刀劍少了一振,她也只是平淡地說了聲,一副根本不計較的樣子。
“一會兒還是要這麽做嗎?”浦島虎徹好奇地問。
“——如果這樣能讓政府放棄派新人過來。”
鶴丸毫不在意道。
“放心,”他擺擺手,“打好招呼讓它們別傷人了,只不過是驚吓——驚吓可是人生必不可缺的。”
桌上只點亮了盞臺燈,千裏靠在椅背上半閉着眼。
她等得都有點困了。
進入以前的宵禁時間已有半個小時,她都要懷疑鲶尾他們是不是放棄了那個計劃。就在她想着要不直接去睡的時候,終于聽見門外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
千裏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水,看着門被打開一條細縫。
這個開場其實不錯,她看見那鑽進來的矮小身影時淡漠地想,畢竟确實有不少人害怕人偶。
八成是有誰幫忙開了門,或是用什麽辦法擰動了門把——不然人偶的身高是不可能夠得到的——只是門外誰都看不見,徒有此時沒了支撐的門板緩緩地向後落下。
人偶以僵硬的身姿一步步向前挪動,鮮紅的嘴唇幾經開合,發出尖細的聲音。
“一起、來玩嗎?”
千裏挑挑眉。
“好啊,”她道,“翻花繩還是猜拳?”
人偶:“……”
沒人教它對這個怎麽說……
盡管智力已有所進步,遇到帶了選項的問題,人偶還是十足困惑了半天,才帶着猶豫開口:“猜、拳?”
“那好。”
放下杯子,千裏演示了下三種手勢,“石頭贏剪刀,剪刀贏布,布贏石頭。我數一二三,咱們兩個同時出。”
“一,二,三——”
人偶低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布”和對方手上的“剪刀”。
“你輸了。”千裏一言概之。
布對剪刀。
布對剪刀。
布對剪刀。
如是往複數次,人偶瞧着自己被做得注定完全無法閉攏的五指,小聲地啜泣起來。
千裏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人偶小姐一點動靜都沒有啊,”和其他人一起躲藏在不遠的轉角處的亂擔心道,“不會有什麽事吧?”
“能出什麽事啦。”
嘴上這麽說,後藤也覺得有點奇怪,“要不讓那家夥去?”
門被“嘩啦”一聲推開,千裏擡眼看着又重重把門摔上的白布幽靈。
“哼,這裏可是本大爺的地盤,”它叉着腰,模仿某酒壇子的口吻大聲道,“快從這裏離開,不然我——”
它一愣,聲音驀地弱了下去。
“你什麽?”千裏不解道。
“我錯了嗚嗚嗚嗚嗚嗚我不想來的……”
白布幽靈抖抖索索地說:“都是他們逼我的,說如果我不來就撕票!”
咦?
千裏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好奇它口中的“撕票”是不是真的,以及所謂的撕票對象到底是山姥切的白布還是其他什麽。
“認出我了?”
她應該做得挺完美才對。
“這話說的,哪能認不出您啊。”白布幽靈讪笑,“就……就感覺啊。”
……所謂的單細胞生物的直覺?
“你說你被逼着來的,”千裏似笑非笑地問,“我看你喊第一句的時候也挺開心。”
白布幽靈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我不是我沒有!”
“算了,我沒想計較。”
她接着道:“你知道出去該說什麽。”
白布幽靈灰溜溜地飄出來時,身後還跟着個邊走邊哭的人偶。
“沒用?”在轉角等着的衆人一愣。
“我……我進去的時候已經睡着了,”白布幽靈結結巴巴地撒謊,“怎麽都沒叫醒,所以……”
看着它的樣子,山姥切有些複雜地想開口,但到底什麽都沒說。
鶴丸:“……”
看樣子得弄個動靜大點的?
有人在咚咚地砸窗玻璃,千裏沒有将窗簾遮嚴實,這會兒能清楚地看見一只墨黑彎曲的爪子。
“咚!”
還在堅持不懈地敲着。
“咚!”
玻璃出現了一絲裂縫。
“嘩啦——”
從外面被砸碎的玻璃轟然在屋內落了一地,濡女卻毫不在乎窗框上還殘留着的尖銳碎片。鱗片跟玻璃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響聲,看着它從窗戶中一點點往裏爬,千裏覺得這古怪扭動的幅度有點眼熟。
她記得聽青江報告過這個怪物,沒想到現在也會被他們收歸麾下。
暫管本丸的是神明,代理是山村貞子,千裏想,有這兩個壓着,其實也不奇怪。
它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在地上積出一灘時,千裏終于想起了在哪兒見過。
……這姿勢跟山村貞子學的?
一個是女鬼,一個是人頭蛇身的怪物,後者模仿前者的動作總有點滑稽惹人發笑的感覺。可千裏此時無論如何也無法這麽笑出來。
從窗框到桌面再到地上,它拖曳出一條黏膩發亮的粘液痕跡,空氣中鹹腥到讓人無法忍受的海水味道也愈加濃郁。
濡女自信地嘶嘶吐信,一擡頭對上了笑得危險的千裏。
“你自己爬出去,”她問,“還是我把你扔出去?”
眼看濡女以與先前截然不符的敏捷速度爬出窗戶、一頭紮進了樹林,在場的付喪神們茫然地面面相觑。
“難道……”
鲶尾喃喃。
“只能找她了?”
山村貞子:“……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把我叫出來?”
“這不是雙贏嗎?”鶴丸笑嘻嘻道。
沒好氣地冷哼了聲,山村貞子倒沒反駁。
的确,要讓她屈居在其他家夥之下,她完全不樂意。
而且,她對自己說,這是看在六十五寸液晶屏幕的份上才這麽做的。
頭發垂在眼前,山村貞子古怪地挪動着步伐,用只剩下烏黑血痕的手擰開了門把。
開門的那一瞬間,她跟這回再沒打算隐藏自己靈力、正平靜地坐在屋內的人大眼瞪小眼。
“……”
她扭頭,“你們是傻的嗎?”
?????
看着那群還一臉疑惑的家夥,山村貞子忍無可忍道:“你們要等的那家夥不就在這裏嗎?!”
衆人:“……”
衆人:“…………”
衆人:“………………”
“主人——?!”
“啊,”他們以為的新任審神者靠在門邊,“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