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八個怨靈
這就有點尴尬了。
明石國行怔愣地盯着女人那指甲剝落、血肉模糊的手指,鼻梁上不自覺沁出的汗水讓眼鏡都往下歪了些許。
真是頭疼啊……
他冷汗涔涔地想。
果然關乎性命的事,就不好再說什麽沒幹勁了。
偷、偷懶什麽的——還是等能活下來再說吧。
從電視機裏爬出的女人似乎沒打算就這麽抓着他,她的手仍然不斷向前摸索,雙手、肩膀與腰身都在以一種詭異的幅度扭動,看上去是想讓剩下半個身體也從電視機中脫離出來。
明石國行餘光瞥見電視屏幕上的畫面,直到這時才留意到畫面遠處的那口枯井,他吞咽了一下,盡可能安靜地、不引起對方注意地把腳往回收了收。
裝死還是逃跑,這是個問題。
生死攸關,明石國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他這麽一點點後退,居然還比對方爬出來的速度快上那麽一點。等女人整個身體都趴伏在榻榻米上、十指按着地面時,他已經跟她拉出了相當一段距離。
仿佛維持出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眼看勝券在握,明石轉頭想伸手握住門把,剛一擡頭就看見了滿眼的白色。
……诶?
他不确定地看了眼已經空無一物的身後,再次慢慢扭過頭來。這次,以奇異的僵硬姿勢堵在他面前的女人黑發中露出了一只眼睛,它不正常地向上翻出大片眼白,饒是如此,明石依然能感覺得到她正在以相當強烈的視線注視着他。
沐浴在這種視線下,一身沒幹勁都要不藥而愈。
僵硬,難以言喻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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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後知後覺地想起手上還抓着的那只仙貝。
“……這個,”明石國行舉起在榻榻米上蹭了半天的仙貝,“要吃嗎?”
吃個頭!
那只眼珠死死地盯着他,女性化的聲音壓得很低。
“電視是你關的?”
一口飛來橫禍的大鍋砸得明石國行啞口無言。
解釋起來會很麻煩,但不解釋的話……
怕是小命不保。
“不,”他下意識地推了下眼鏡,這時候把審神者供出來可能不太好。
“電話是你挂的?”
“不是。”
那是怎麽回事,聽上去都感覺很麻煩。
“DVD,”已經帶了點咬牙切齒,“是你毀的?”
“……也不是。”
貞子沉默下來,一言不發地瞪着眼前的男人,雖然未置一詞,但那眼神的意思無異于“無論是不是你幹的,沒按照我要求的做,今天都得死在這裏”。
跑得了嗎?
明石對自己的速度還是有信心的,可這得他能出了這門再說。
就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紙拉門忽地被“嘩啦”一聲拉開。
時間倒回半個小時前。
“不可能不可能。”
堀口千裏揚眉看着還沒聽完她的話就往山姥切身後縮的白布幽靈。明明自己長了一副可怕樣子,獠牙都呲出了嘴外,偏偏一聽要上戰場就慫得不行,就差跟當初那只籮匾一樣直接哭出聲了。
“像我這種過氣的鬼怎麽可能去打架,”它眼巴巴地拼命給山姥切使眼色,指望他幫自己說兩句好話,“連鬼片都嫌我們一點戰鬥力都沒有,披着條被單到處飄就是存在的最大意義了。”
“……主人,”山姥切遲疑半晌,還真開口道:“它……平時确實什麽都怕。”
不管遇到什麽,都第一時間喊他救命。
“是嗎?”
那是膽子小,不一定真打不了。
“來,”堀口千裏伸出手,“往這兒打。”
“主人——”
她那是典型的女生手型,再加上完全沒握過武器,看上去更是纖細柔弱,跟白布幽靈那碩大的紫黑爪子形成的對比不要太鮮明。笑面青江和山姥切同時不認同地皺眉。
“沒關系。”
說到底,她跟它都是靈體,力量本源又是來自于她,她完全有自信能接得住這麽一擊。
“讓你做你就做,快點。”
看着白布幽靈還在猶豫,堀口千裏又補充了句:“用你最大的力氣。”
糾結萬分的白布幽靈左擰右看,見山姥切也是副沉默着表示自己愛莫能助的樣子,終于咬咬牙,慢慢舉起了自己碩大的爪子。擡高蓄力,它扭着頭不敢看堀口千裏,猛地把爪子一揮而下。
千裏只覺得自己的手被輕輕拍了一下。
堀口千裏:“……再來。”
重複了上述步驟,白布幽靈這使出全力的一擊連一丁點紅痕都沒打出來,三人的眼神越發一言難盡。
被這麽看着的白布幽靈就差咬手絹了,它都說了它特別弱,力氣小怪它咯?!
不過——
“我可以不出陣了吧?”它滿懷期望地問。
堀口千裏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這間房間,又瞧向地上的那一攤書,“你覺得呢?”
“你在這兒待了這麽長時間,”她道,“也該交點房租了。”
白布幽靈想硬氣地表示自己可以離家出走,末了也沒真說出口,看着它期期艾艾的樣子,千裏刺出了最後一刀,“你就不想跟山姥切并肩作戰嗎?”
暴、暴擊!
它不自覺地挺直了後背。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兄弟情義吧,白布幽靈悲壯地想。
“我我我,”它咬牙道,“我幹!”
山姥切的眼神一時也變得複雜起來,可他緊接着想到敵刀的樣子,又不由開始懷疑起等白布幽靈真的見到對方後到底會是勇敢地沖上去還是哭唧唧地躲在隊伍最後。怎麽想前面那個選項都完全沒可能。
很好。
堀口千裏眼見已經搞定了第一個,又轉向了山姥切,“山姥切,來幫忙搭把手。”
“你們……”白布幽靈看着跟上去的山姥切,“你們要去哪裏?”
“去找一個被關起來的家夥。”
她瞄了眼這在付喪神間都膽小得出了名的鬼怪,“如果你不怕它樣子的話,可以盡管跟着。”
白布幽靈張了張口,那白長了的獠牙也呆滞地停在空中。
“那,那我還是留在這裏吧。”
它幽幽地飄回了書堆中,整個鬼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任務壓得小了一圈。
……看出來是真膽子小了。
“主人,”山姥切見着也有些遲疑,“難道真的要讓它……”
“當然。”
堀口千裏肯定道。
“這一點我是感覺得最清楚的,它有的可不止它表現出來的那麽些。”
某種意義上——
“大概跟山姥切君有異曲同工之妙呢。”笑面青江笑吟吟道。
居然真的說出來了。
堀口千裏瞥了他一眼,然後果不其然地看見山姥切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我不是靈刀。”
笑面青江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羊角錘在這裏,”走到目的地,堀口千裏一指白天放在那裏的工具,“麻煩你們把它取下來了。”
被釘在木框上的釘子被一寸寸取出,原本正對着牆面釘好的鏡子也被翻轉過來。千裏彎腰看着笑面青江舉着的鏡子,昏黃的燈光中只映出了她自己的臉。
“出來,”她說,“我知道你在裏面。”
鏡面泛起漣漪,水紋狀的波動一圈圈漾開,堀口千裏看見上面逐漸顯現出一對赤紅的犄角,被獠牙撐開的嘴唇正顫抖着,那雙半個拳頭那麽大的眼睛裏竟然能看到類似于憤怒不甘跟恐懼交雜在一起的情緒。
“明天的這個時候,出來在這等着。”
堀口千裏點了點鏡面。
“這是你砸了廚房的代價。”
“好了,挂上去。”她轉頭道,“山姥切你也可以回去了,要你幫忙的只有這個。”
畢竟當時為了以防萬一,釘的釘子實在太多。
披着白布的青年點點頭,略帶別扭地道了聲“晚安”。目送他身影離開,堀口千裏轉過頭,看見笑面青江若有所思的側臉。
“第一次見到那個怪物的時候,”他托着下巴,堀口千裏不知道他是為什麽突然在本丸裏也戴起了出陣時才會用的手套,這黑色哪怕是在昏暗的燈光下也跟他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我才剛被主人召喚出來吧。”
堀口千裏側了側頭。
好像是這樣。
“有點懷念啊。”他笑道,“主人還記得我當時說的話嗎?”
突然提起這茬,堀口千裏一個晃神。
眼前的付喪神,曾在她面前單膝跪下起誓。
——“所有對您造成阻礙的敵人,我都會為您斬除。”
聽他笑着用極輕的聲音重複着與當初無二的話,她嘴角也不自覺牽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我記得,”她可是以記憶力為傲的。
“既然你這麽說,”堀口千裏道,“現在再陪我去個地方。”
“哪裏?”
“和室。”
鶴丸折壞的DVD好像還留在那裏。
她果然還是覺得那段影像太過微妙,雖說一般不會把詛咒什麽的當真,但她跟這座本丸的存在本身就不一般了。
從這裏走到那間和室大約只用幾分鐘的時間,堀口千裏疑惑地看着裏面映出的燈光,心道難道還有人留在這裏不成。
她側耳聽見了裏面的動靜。
“誰?”看她皺起眉,笑面青江好奇道。
“你的新鄰居。”堀口千裏聽着說話聲,“為什麽到現在都沒回去?”
不,好像還有誰。
繼而聽見那說話的女聲,再聽清其中的內容——
她手一動。
驀地拉開紙門,堀口千裏不甚驚訝地看着明石國行以及正堵在他面前的女鬼。
“電視我關的,電話我挂的。”
她歪着頭,因為對方身上那與以往那些鬼怪截然不同的危險氣息眯起眼睛,慢條斯理地往上挽了挽袖口,“怎樣,要打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