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在大批幫忙搜尋的志願者和警察們看來,黃昏這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幾乎可稱得上稍縱即逝。
等夕陽最後一抹輝光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時候,失蹤的小女孩喬菲依然沒有一點消息。
“警犬追蹤找到的那片街區在拆遷之前就被市政府相關部門劃做了危樓建築,被斷定不适合住人,裏面的住戶也在兩年前全部遷出了,但總有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跑進去栖息暫住,我們定期巡邏驅趕也沒有用。
半年前這裏被貿易路一個幫派占了,他們将廢墟中僅剩的兩棟危樓納入管轄範圍并開始收取租金,從那以後倒是沒有流浪漢過去住了,裏頭待着的要麽是幫派混混,要麽是一些交了保護費的前科犯……”
就算社會給了罪犯改過自新的機會,許多前科犯出獄後找工作及租房都會比普通人更困難。
所以這種情況下,他們更多會選擇交一點小錢後,住進幫派管轄的地盤。
至少在這種治安混亂、秩序亂七八糟的紅燈區,不會有狐疑的鄰居和憂心忡忡的房東緊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稍有風吹草動就報警讓警察上門來檢查。
幫派可不管這些人是殺人犯、小混混還是無業游民,反正都是無本買賣,只要租客給錢,他們想幹什麽都行。
港口分局裏,被摩根領頭帶隊抓回來的十幾個人已經都被關進了審訊室,一位分局警探此時正在向塔肖尼警督彙報這些人的身份。
“第一棟樓住的大部分都是混幫派的小喽啰,第二棟樓則是一些緩刑犯和沒有找到工作的窮人。
其中一間房子裏有兩個合住的男人,一個叫特納,三十四歲,我們這兒的熟面孔,四個月前剛從黑河監獄放出來,檔案在這裏。另一個叫迪恩,自述二十四歲,正在找工作,沒有查到前科。
那兩人已經被我們分別關進第一、二號審訊室,我們輪流審了很久,但兩個人誰都不願意開口。”
被摩根從第一棟樓裏拖拽出來的幫派混混跟女孩的失蹤大概率不會有什麽關系。
他們所在的幫派經營的主業是倒賣酒水和販毒。
幫派老大的名下更是還有一個日入鬥金的地下賭場,犯不着在約德郡警廳對人口販賣打擊力度越來越大的節點上還铤而走險,讓底下的喽啰們去綁架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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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塔肖尼警督也和有組織犯罪調查科的卧底警察及線人聯系過,确定這塊區域沒有任何風聲證明附近幫派有從事兒童拐賣的勾當……
那就只可能是個人或某種特別謹慎的小團夥作案了。
而讓警察們将特納和迪恩視為嫌犯的最重要原因是,“在那兩人的住處,我們找到了一只小女孩的發卡,拿去讓那對父母辨認過了,他們說喬菲早上出門的時候,頭上就戴了這個東西。”
“港口分局現在正組織人手全力調查走訪這兩人的社會關系,但短時間內很難有什麽突破。”
透過窗戶,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塔肖尼警督引着伊馮走到一號審訊室門外,他轉身面對着煉金術士,大拇指扣在了腰間皮帶上。
“就算是我見過最窮兇極惡的幫派處刑者,也很少會有對無辜的兒童出手的,這是作為人的底線。
維吉哈特科長,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請盡管跟我講。”
一號審訊室裏坐着的是一個蓬頭垢面醉醺醺的男人。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髒兮兮的灰色套頭背心,裸露着兩條大花臂胳膊。
看見坐在斜對面的摩根對進來的黑發女人喚了一聲“長官”,男人身體往椅背上懶洋洋一靠,“喲,摩根警探,你們港口警局已經成女人的天下了嗎?這裏帶把的人呢,不會只剩我了吧?”
他手擱到桌上,伸長脖子看向伊馮,一臉無賴相,“我聽人說,越是地位高的女人越渴望被強壯的男人征服。告訴我,‘小長官’,你男人是不是滿足不了你?”
摩根一下子站起身,揪住男人的背心将他上半身扯了過來,“特納,你再跟我們科長說一句這種屁話試試?”
特納下半身被緊緊卡在鐵皮桌的棱角處,他疼得大喊大叫,忙掰着摩根的手,“你們不是在查那個小女孩的失蹤案嗎?還想不想知道線索了!”
伊馮拍拍摩根手臂肌肉線條繃緊的胳膊,“副警長,放開特納先生吧。”
特納一下子被推坐到椅子上,他瞪着摩根,對伊馮叫嚣道:“我手上的淤青之前也是她弄的,如果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東西,就讓她跟我道歉!”
“特納先生,很遺憾,在我看來,摩根警探在履職過程中的所有舉動都沒有違反任何規定,相反,你的挑釁和拒不配合才是在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這樣,我們各退一步,我不追究你方才說的話,你也暫時放下對摩根警探的敵意如何?”
說着,伊馮率先表現出了誠意,“摩根副警長,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去外面等我吧。”
女警拿着手裏的速記本,淩厲的目光剮過對面的人,轉身走出門外。
壞脾氣的副警長出去了,特納松了一口氣,餘下的最後一點醉意也随着吓出的一身汗消散了。
港口區稍微有點資歷的壞蛋都聽說過摩根的名頭,這名女警的脾氣和她令人垂涎的火辣身材一樣有名。
可面前這位所謂的“長官”對特納而言就很陌生了。
黑發,黑色眼睛,面容沉靜溫和,五官沒有哪一樣特別難忘,但組合在一起讓人看起來就很舒服。
這個女人應該很年輕,或許還不到三十歲,模樣只能說清秀,甚至還帶了一點沉穩的書卷氣,特別像是近些年警校成立後那些靠着學院派出身和文憑空降而來的菜鳥。
特納有些輕視她,吊兒郎當道:“我知道你們想知道什麽,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那個失蹤的女孩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喜歡的是胸大屁股大的成熟女人,可不是那種身材幹癟的黃毛丫頭。”
“那你是在暗示,你的室友迪恩有嫌疑了?”
“我可沒這麽說。”特納站了起來,“我被逮捕了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就走了。”
他對伊馮抛了一個媚眼,舌頭将頰肉抵出了一個鼓包,眼神下流,撐着桌子湊近,“很高興見到你,‘長官’,如果還想見我的話,下次記得一個人過來。女士,你知道我住哪裏。”
特納笑着走到門邊拉開門,伊馮低頭翻開了手中港口警察交給她的檔案材料。
“特納先生,你曾被港口警察抓過六次,分別是以‘非法持有精神類管制藥品’及‘非法持有槍械’之類的罪名。你還因為販毒被判刑蹲了八年牢獄,四個月前剛剛刑滿釋放。
除此以外,還有一項故意傷人罪被起訴告上法院。嗯讓我看看,根據材料顯示,你和你的合作夥伴酒後進行的這場肢體交流,可以說是相當血腥慘烈……”
對于這些小混混來說,如果确定自己沒什麽事兒撞到警察手裏,挑釁執法者又全身而退對他們而言是一件極其值得炫耀的榮譽。
可一旦有把柄握在警察手中,他們所有嚣張的氣焰就會頓時煙消雲散。
特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看門口站崗的強壯警衛,咽了口唾沫,回頭辯解道:“我的刑期已經服完了,至于那起傷人案也被法庭撤銷——”
“不不不,特納先生,法庭并沒有撤案,而是在你一個人扛下了販毒的罪名後,你的合作夥伴羅傑放棄了起訴。”
伊馮扭頭看向他,“不過羅傑先生現在剛好因為另一項罪名被特萊林區警察逮捕,如果我去告訴他,只要他幫我一個小忙就能在牢裏少遭些罪的話,我想他一定很樂意幫我重開這起已經封存的案件。”
“請做出選擇吧,特納先生,是作為證人幫我一個小忙,還是成為另一起我并不關心的案件的嫌犯,戴上手铐後再跟我交談?”
特納氣焰全消,松開手讓門自動阖上,随後老實坐了回去,“你想知道什麽?”
“你說喬菲是個身材幹癟的黃毛小丫頭,所以你一定在哪兒見過她。是在你們的合租公寓嗎?”
特納舔了舔後槽牙,“我事先可得跟你講好了,這件事跟我沒有關系。”
“我跟迪恩的作息不一樣,他白天出去,晚上回來,我則是下午一兩點出去找活兒幹,賺到錢就去貿易路,玩到第二天淩晨才回來。
但今天我睡過了頭,五點左右下樓的時候,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了一個女孩。”
“我當時以為那個女孩正趴在沙發上睡覺,沒看到她的正臉,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找的失蹤女孩。
我早就知道迪恩有些變态的,但沒想到他是人販子。”
“報警?為什麽要報警?你知道的,現在的兒童都發育得很早,長得也高,只看背影的話我根本不知道那女孩才十一歲。
再說了,迪恩當時還帶了一個胖女人回來,迪恩說沙發上的姑娘是那個妓|女的孩子,他倆躲房間裏辦完事後,那個妓|女就把女孩抱走了。”
迪恩是個神情陰郁怯懦的消瘦青年,無論前面有多少警察進來跟他問話,他都沒提供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一直在捂着臉哭泣。
沒有人因此輕視降低對他的懷疑,因為只要是經驗豐富的警察都知道,大部分殘忍的兇犯往往都并不堅強。
他們正是因為軟弱、因為內心陰暗卑劣,才會靠傷害別人來滿足自己怯懦又病态的自大。
不必将罪犯妖魔化,他們只是躲在黑暗裏扮做強大可怕,可一旦掀開蓋子,他們就只是藏在陰溝裏詭辯、嘴硬且撒謊成性的老鼠。
摩根抱肩站在伊馮身後,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緊緊盯着迪恩。
伊馮放柔了語氣,看着青年臉上的淚痕,聲音柔緩道:“迪恩,我能叫你迪恩嗎?你知道我們在做什麽對麽?”
煉金術士将喬菲的照片放到桌上,“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我們發動近五百人尋找,從日落大道一直找到了貿易路,但我們還是沒找到這個失蹤的女孩……你見過她嗎?”
迪恩目光閃爍,看她一眼後立馬挪開視線,他看向女孩的照片,“是的,剛剛進來的警察跟我說過,這件事太可怕了,但你們找錯人了。警官,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女孩。”
伊馮将照片抽了回來,“那看來我們需要尋找其他突破口。不過警犬既然将我們帶到了你所住的那條街,所以在結束調查之前,你可能還要多留一段時間配合調查。迪恩,你願意幫助我的對嗎?”
監控室裏,一個愣頭青的警員皺眉,“警督,既然我們知道迪恩跟失蹤的女孩有關,為什麽不直接審問他喬菲的下落。”
塔肖尼盯着單向鏡,頭也不回道:“閉嘴埃文,從警校畢業不代表你已經是一個合格的警察了,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你以為嫌犯在被戳破謊言後就會乖乖交代嗎?
要是讓他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已經處于不利境地,這些混蛋只會要求找律師,然後什麽也不跟我們說。”
伊馮将女孩的照片和檔案都收了起來,一副聊完準備離開的打算。
她抱着檔案袋,柔聲問道:“對了迪恩先生,你暫時留下來的話,需要我幫忙聯系什麽人嗎?比如女朋友或者未婚妻什麽的。”
“我沒有女朋友。”
“那工作單位呢,你是做什麽工作的?你今晚要在警局配合多呆一會兒,我可以幫你向老板先請半天假。”
迪恩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我、我原本是一名司機,但上個月被老板開除了。”
“這可太糟糕了……需要我替你聯系工會嗎?”
男人搖頭,“我從斯芬索來的,不是約德郡本地人,又沒有去工會登記,工會律師不會管我的。”
“籍貫和身份從來都不是勞動者喪失權益的理由,工會有義務為你讨回公道。除非,你在求職時隐瞞了什麽東西,讓你的老板有理由開除你......
迪恩,你隐瞞了什麽?”
男人用手指下意識抓撓着自己的胳膊,低着頭一句話不說。
“你知道我們能查出來的吧?斯芬索離約德郡不算太遠,現在我的同事一定已經去聯系斯芬索警察了。”
伊馮的語氣逐漸趨于強硬,“如果你繼續浪費我的時間,迪恩,一個女孩失蹤了,你要想清楚這件事的後果。說!你隐瞞了什麽!”
迪恩痛苦搖頭,用手捂住臉。
“不是我的錯!我當時只不過是在巴士上沒站穩撞到了一個女孩身上,就被她指控騷擾背上了案底。老板知道我有性騷擾的前科後,根本不聽解釋就開除了我……這不公平!”
他放下手,一邊流淚一邊看向對面,“因為有前科、有案底,我知道一旦有女孩出了事,你們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會是我!沒人相信我是清白的,你也一樣。”
他嘴唇顫抖,神情無助又難過,“因為幾條亂叫的狗,你們就把我關在這裏,憑什麽?”
“憑我們在你公寓找到了喬菲的發卡。”
迪恩聞言,抽泣聲陡然止住。
“憑特納跟我承認下午五點鐘的時候,他看見喬菲睡在你公寓的沙發上。你說我會相信他的證詞,還是相信一個滿口謊話的性騷擾前科犯?”
“巴士上沒站穩撞到別的女孩身上,然後因為無法自控的生理反應而被指控性騷擾,這真是我聽過最滑稽的開脫詞……
能在車輛發動時還沒找到位置坐下,說明巴士上乘客一定很多,幾乎滿員。難道當時就沒一個人看到‘事實’,幫你這個被‘誣陷’的‘受害者’澄清‘真相’嗎?
迪恩,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我相信,下午去你公寓的那個胖女人才是主謀,而你只是提供‘貨物’的司機,不應該為發生的一切負責。
你告訴我,你把喬菲綁回來以後,她将女孩帶去哪兒了?”
迪恩不說話,随後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淚,擡起頭語氣真誠道:“相信我警官,我也想幫你們,但我沒有撒謊,也不知道什麽胖女人。特納是個騙子,就算我公寓出現過什麽失蹤的女孩,也肯定是他幹的。”
煉金術士猛然站了起來,男人身體瑟縮抖了一下,伊馮強壓怒火,轉身出門。
塔肖尼警督從隔壁房間跟了出來,“維吉哈特科長,不需要我提醒你他們誰才是騙子對吧?”
“當然。”伊馮大步往外走去。
“一個小女孩在光天化日下能被人熟練地擄走而不被發現,此時證據都擺在眼前了還不肯交代,迪恩一定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
再加上那個胖女人,約德郡應該有一個拐賣人口的犯罪小團夥。
迪恩是上個月才被開除的......說不定除了喬菲以外,他們手裏還有其他的女孩。
塔肖尼警督,我們需要跟其他分局的人取得聯系,看這段時間還有沒有其他十至十五歲的女孩失蹤。”
伊馮沉吟道:“迪恩肯定有一輛車,那個胖女人是來接頭的,這時候一定開走車把喬菲帶到別的轄區了......”
她陡然停住腳步,轉身往一號審訊室走去,“希望特納見過迪恩開的車,如果可以的話,警督,請你幫忙聯系港務局和邊境巡邏隊,讓他們重點搜查帶了女孩過境的家庭。”
在約德郡,從來都是非法移民和難民偷渡過來,而這些年幼的漂亮女孩們被拐賣送往臨近的博頓公國,以及周邊為犯罪集團所掌控的其他國家,想也知道會淪落到什麽下場。
塔肖尼警督打電話溝通安排去了,摩根看着伊馮走進一號審訊室,突然解下自己的配槍交給一旁的斯賓塞。
在後者不解的目光裏,摩根啞聲道:“你幫我保管一會兒槍。”
她轉過身,一邊挽起袖子,一邊走向迪恩所在的二號審訊室。斯賓塞跟了過去,卻發現摩根進去後就把門反鎖了。
他察覺不對沖進一旁的監控室,透過單向鏡,看見審訊室內,迪恩已經被暴怒的女警踹翻在地,在刺耳的慘叫和呼救聲中,摩根揪着男人的衣領将他拖起來摔到桌上,骨節分明的手緊握成拳,一拳一拳狠狠砸到了迪恩臉上……
符文單向鏡突然黑了下來,斯賓塞大聲呵斥道:“你們幹什麽!摩根副警長在刑訊逼供,誰準許你們關掉監控鏡的?打開!”
他轉身就要出去叫人,幾名港口區的警察卻腳步一挪攔在了門口。斯賓塞焦急地看向喬什,後者卻一動不動。
“你們瘋了?刑訊逼供得到的證據根本不能上庭,你們就看着摩根犯下大錯嗎!”
喬什嘆一口氣起身,走過來拉住了斯賓塞。
“你如果現在去向科長或警督報告,除了救下那個混蛋後讓摩根遭處分外,還能得到什麽?斯賓塞,別忘了,那個混蛋手裏現在握着至少一個女孩的命。
邊境封鎖搜捕是個辦法,但也意味着打草驚蛇。
當那群人販子發現手裏的女孩們成了燙手山芋又送不出去的時候,你說她們會是什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