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阿卓亞娜一覺睡到了夜裏接近十點,醒來的時候,窗外的晚風正将單幅紗布窗簾吹得飄揚飛舞,月光自窗外傾瀉而入,照出一地明亮的光暈來,卧室裏的溫度涼爽宜人。
海島約克曼區向來是約德郡所有富人社區裏最宜居的一個地區,炎熱夏日無論白天溫度多麽高,夜晚的空氣都十分舒适清涼。
伯爵夫人趴抱着枕頭,薄薄的絲絨毯蓋住腰身,卻藏不住飽滿柔軟的挺翹曲線。栗色如瀑的長卷發披散在肩頭,将白皙光潔的背脊肌膚朦朦胧胧遮掩了大半。
她發出了一聲将醒未醒的慵懶鼻息,手臂不自覺往身旁伸展摸了過去,然而除卻絨毯柔和的觸感外,枕邊空無一人。
這倒挺令她意外的,枕邊人私下裏其實比外表表現出來的性格要黏人許多。
每次煉金術士在紅槭木莊園留宿過夜,自己在床上和她的距離從來就沒有超過三英寸。
甚至休息日的清早,被吻醒的女妖想要睡懶覺,都得抵着煉金術士的胸口将她先推開才行……
阿卓亞娜睜開了眼睛,随後記起伊馮下午說要回警廳接卡洛,便也放棄多想,裹着毯子翻了個身,慵懶舒展了下身體。
肌膚與薄毯摩擦,小腹覺出一絲酸軟,臀間還微微殘留了一絲滑膩,阿卓亞娜突然就回想起了睡前在沙發上發生的所有事情。
覆在身後的重量,反手摸到的那張臉上滾燙的呼吸與溫度,還有扣着她的手壓按到後腰,随即如疾風驟雨般落到肌膚洩憤般的啃咬吮吻……
阿卓亞娜清醒了過來,她起身,薄毯滑落,赤腳踩着地毯走至落地鏡前,歪頭看着自己鏡中倒影。
女妖眼角柔媚未散,瞳孔中煥發出迷離魅惑的光暈,鏡子中,長發及肩、墨瞳深邃清亮的女人身形緩緩幻化出現在了她身後。
黑發女人臉上帶着她所熟悉的笑意,可當視線落到她肌膚上那些斑駁青紫的吻痕與指印時,伊馮的目光瞬間就湧上了些許愧疚與心疼,伸手自身後将她摟進了懷裏。
阿卓亞娜眨了一下眼睛,虛假與真實觸感的碰撞擊碎了自己編織的幻象,鏡中,黑發女人的身形瞬間便消失了。
她用指尖觸碰鏡中自己的嘴唇,舌尖輕舔唇角,仍能覺出一絲鹹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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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從窗外刮進來,體感有些冷,阿卓亞娜擡手撫摸自己的心口,四指與胸前幾道淺淡的指印重合,神情怔然,若有所思。
第二天,管家聽從女主人的吩咐,更改了主卧電話線路,将擺放在外間書房辦公桌上的電話機又一次挪到了主卧床邊的床頭櫃上。
帕爾默已經習慣了小姐的這種要求。
反正自從年初冬日伯爵夫人采風從斯芬索和約德郡中間的那片針葉林中出來以後,她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這麽折騰一次,把私人電話在卧室和書房兩邊挪來挪去。
而接下來的日子,伯爵夫人的生活依舊神秘且豐富精彩。
她仍然是上流社會的焦點與中心,創作與工作之餘的閑暇時間,偶爾會出沒在各種大型場所的邀約酒會與狂歡派對上。
她抱着一種奇怪而又複雜的期待,和寥寥幾個知道她卧房電話的密友打過招呼,說私人電話已經廢棄,有事找她就直接撥打莊園的主機號碼。
而自那以後,主卧的電話就沉寂了下去,像是當真廢棄了一般再也沒響過。
她們好像真的分手了。
雖然沒有直白正式地就這件事交流溝通過,但那天下午過後,她們彼此誰也沒主動接觸對方。
阿卓亞娜是不知道怎麽聯系已不願再跟她玩暧昧游戲的戀人,而伊馮則是逼着自己不去見她。
塔妮斯頓伯爵夫人向來是上流社會的焦點之一,而煉金術士只是一個就職于警務廳的政府雇員。
伊馮本以為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自己不去海島,不主動聯系,她們之間的聯系就能完全切斷。
但後來這位首席魔法顧問才發現,自己在特案科的工作能接觸到約德郡整個社會的方方面面。她自以為的抽身,不過是将她們的聯系轉為了單向的接觸。
她不去找阿卓亞娜,可伯爵夫人日常生活的動向以及許多或真或假的流言信息還是會從各種渠道湧入耳中,伊馮切斷的,只是自己跟心愛之人的直接聯絡。
而這更讓她沮喪了,因為煉金術士終于認識到了一個更為殘酷的事實,那就是這段從開始到結束似乎都凝固着沒有推進過的感情,好像全都是靠着她的單方面接近來維系的。
女妖就像那座隐藏于紅楓林中的美麗莊園一樣,她從來不用主動去靠近任何人,當楓葉飄揚出去,撿到落葉的人,自然會主動循着風的軌跡找尋過來,發現并欣賞贊美這裏的大片風景。
這個認知讓伊馮尤為痛苦。
她甚至開始懷疑,在阿卓亞娜心裏,自己或許跟當初那個恰巧闖入湖畔的陌生人依舊沒什麽兩樣。從始至終,她都只是一個被選中的靈感創作來源罷了。
說到創作,塔妮斯頓伯爵夫人下半年的巡回畫展不是正巧也快确定了嗎?
于是伊馮又開始頻繁做噩夢了。
但比在曼森威爾的時候更好的是,她沒有再無意義的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近乎于自虐一般的自毀。
她現在這份工作是有意義的,不僅能讓她發洩掉心底總是無來由的精神緊張帶來的警惕,更能讓她繼續維持住外表的平靜,不會在公寓的那張窄床上焦慮到睡不着。
無論事情發展走向好與壞的任何一面,伊馮的生活也算步入了正軌。
除了工作所需,她不再去認識新朋友,休息的時間也分配給了自己的煉金實驗室和已經逐漸趨于穩定的交際圈。
佩吉阿姨和她的心理醫生一起制定的診療計劃終于開始發揮作用。
有的時候,舊環境與固有的感情羁絆會壓得人喘不過氣,而嶄新的環境會讓人重新開始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所以在約德郡,伊馮某種程度上終于釋放了自己。
就像很多戒瘾互助會一樣,不把所有的情緒想法憋在心裏,先尋一個地方講述出來,然後從旁人或愛的人身上汲取慰藉才是緩解精神焦慮與壓力的正确療愈方式。
在曼森威爾的時候伊馮沒辦法做到這些。她不願意跟陌生人溝通講訴這些情緒,也不想表現出來讓愛她的人擔心。
而在約德郡,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戀情以後,她終于開始嘗試着用另一種方式療愈自己。
工作上,克拉克署長放開了鉗制,讓伊馮真正接觸到了約德郡的地下世界。
從秩序社會到步入怪物肆虐的暗巷黑街,煉金術士在學着怎麽控制自己有選擇的發洩負面情緒。
但發洩于罪惡的暴力只是治标不治本,她更需要的是有人将她從那種創傷裏完全拉出來,而不是一直靠着發洩的方式來拖延。
不過拖延,也總比她以前矯飾太平,什麽情緒都瞞在心裏,以至于拖延好久才被佩吉發現養女已經有了嚴重的自毀傾向要好。
現在的伊馮也已經重新擁有了一個穩定的交際圈,公寓的鄰居們朝夕見面,給予她不少感情上的支持與充能。
在曼森威爾,佩吉阿姨與老師的憂慮更多讓她感受到的是濃重的愧疚與自厭,而這裏,她感受到的只有人與人之間淡然卻純粹的關心。
心血來潮的時候,伊馮也會到港口區逛逛,去到莫莉夫人家找自己的裁縫夏洛蒂私人訂制一些當季服裝。
而煉金術士剛來約德郡撞見狼人共同歷險過的司機克勞德,也會經常從斯芬索接送客人到約德郡的莫莉姑媽家來,為伊馮帶上一些她不想浪費時間尋找的器具和煉金材料賺取一些跑腿費......
閑暇的時光慢下來,平靜而充實,可她在這裏建立的所有感情與羁絆,都不如愛和思念來得熱烈。
戀人的芬芳與唇息,柔軟的身體帶給彼此的撫慰,還有她們那天下午,那場讓伊馮心口鈍痛卻又酣暢淋漓到回味都覺背脊酥麻、渾身戰栗的歡愉。
可她依舊沒有再去找阿卓亞娜,對方也默契的沒有再出現到她生活中。
特案科的幾名警官和科員卻時不時能沾科長的光,準時收到一些送到大辦公室的精致下午茶和各式茶點。
這些東西還算正常,上流社會人士經常會贊助各轄區警局一些東西,而塔妮斯頓伯爵夫人在首席魔法顧問來約德郡之前,就已經因為其警察基金會個人贊助者的身份,成為警務廳最特別的幾位貴賓之一了。
出于某些難以訴諸于口的情感,伊馮似是賭氣一般,再沒有碰過那些精致茶點。但她有時卻不得不在心裏承認,自己真的很思念那名女妖。
當煉金術士帶着一隊便衣警探進入烏煙瘴氣的地下賭場,用符文凹槽裏盛流了煉金試劑的短匕紮進一頭報喪女妖心髒裏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愛的人比殘忍的報喪女妖可愛千百倍。
在狹窄肮髒布滿污水的側街上,她用警棍敲斷了一只正要對流浪漢下手的吸血鬼的獠牙時,會想到女妖被抽血後對她撒嬌喊疼的樣子......
甚至在下班回家路上,伊馮經過某條街道被幾個殺手伏擊的時候,也莫名想到了她。
幾個闖入暗巷裏玩的大孩子撞破了這場布滿殺機的血腥場景,尖叫聲驚動了一隊正好在附近巡邏的警察,他們循聲趕到開槍救下首席顧問的時候,亡命徒死了兩個,而伊馮身上也已經被捅了好幾刀。
警察認出了她腰間的警徽,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警員忙叫支援,有人跑出去打電話給救護車……
伊馮手中握緊的警棍這才滑落掉到地面,在血泊裏骨碌滾了兩圈,她壓着腰上不停往外湧血的傷口踉跄後退,重重靠在常年不見天日、觸感滑膩的冰冷磚牆上坐倒下去,仰頭看向天空。
即便暗巷上空的一線藍天明亮晴朗,兩側的大樓樓頂也是黑乎乎的。
鴿子被槍聲驚起飛過,高牆上那幾戶公寓應該都住了人,開在暗巷這側的小陽臺窗戶緊閉,窗簾全部拉緊。
伊馮瞳孔放大,心率很快。
再一次自生死間滾過一遭活了下來,腎上腺素成瘾帶來的欣快與暈眩,都統統比不過女妖輕晃腰肢,手臂蛇一般纏着她的脖頸送上潮熱馥郁香吻時心口的充盈與滿足……
她被困在女妖的幻夢國度裏,從來就沒有逃離過。
咳,失戀戒斷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