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不止在漢克斯伐諾,所有獅心同盟國裏,去賽馬場地內馳騁都是一項獨屬于富人階級的高雅競技活動。
昨晚失蹤的幾個年輕人住在港口區相鄰的幾個社區街道上,他們家境不算太好,的确不像是會去專門的賽馬場娛樂消遣的人,不過去觀衆席上賭馬倒是有可能。
港口區分局的開放大辦公室裏,那幾個年輕人的信息已經被寫到了白板上。
照相技術雖然已經出現了好幾年,但東海岸的居民們沒有去照相館拍照片的習慣,只有報警的那家提供了兒子的照片。
“失蹤的三個年輕人中,最大的二十四歲,名叫賈森,其次是個十九歲的男孩巴恩斯,最小的男孩朗剛滿十八歲。報案人是巴恩斯的父母。”
摩根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已經是幹了十來年的老警察了,她是塔肖尼警督的副手,在港口分局的人緣不錯。
工作了幾個月,伊馮大致已經知道塔肖尼警督讨厭自己的原因了。
特案科是在市政府那邊挂了名的特殊部門,在各類刑事案件上都擁有優先調查權。
年初警務廳剛放出要組建這個部門的消息的時候,各區都以為科長候選人會在各分局長官中誕生。而塔肖尼警督的職級和資歷讓他脫穎而出,所有警察都以為他就是那個當仁不讓的人選。
伊馮空降過來占了這個位置,也難怪塔肖尼看她不順眼。
不過今天看在摩根的面子上,港口分局辦公室的其他警員對這位科長的态度倒還算過得去,“我們已經把這三個年輕人的外貌特征通報給巡官和騎警他們了,但是照我說,摩根,這幾個孩子指不定是去哪兒玩還沒回來,說不定現在正醉倒在哪個妓.女的床上,等下午酒醒就會回來了。”
卡爾靠在一張辦公桌上,手裏拿着速記本補充道:“長官,我看了報案的那一對夫妻錄的口供,他們的兒子巴恩斯在斯芬索上學,上周五才回來過周末,本來最晚應該今天早上搭乘客車回學校的,但他們起床發現兒子昨晚根本沒回來,行李還堆在房間沒收拾……”
“嘿,別把你的屁股壓我桌上!”一個端着茶杯的警察走過來把卡爾從桌邊趕走,拿起一份文件掃了掃他坐過的地方。
“我們查過了,巴恩斯除了還沒成年的時候違反了幾次禁酒令外,沒有任何案底,看上去的确跟他父母說的那樣是個好孩子,但賈森可不是。”
他把那份文件扔給卡爾,“賈森是個孤兒,沒上過學,十三四歲就在街頭混了。他十五歲加入幫派,今年才二十四,案底就有兩寸厚。‘好孩子’巴恩斯跟着這種朋友混,能去什麽好地方?”
Advertisement
據巴恩斯夫婦說,兒子跟朗是好友,每次從學校回來兩個男孩都會一起出去玩。
東海岸的家庭孩子們大多都是放養的,只要不闖禍打架惹事,到處竄門過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們不知道兒子什麽時候跟街頭混混賈森有了聯系,但這三個年輕人從小在同一個社區長大,即便家境和生長條件不同,在父母不知道的時候建立起友誼倒也不令人意外。
摩根還在寫着板書,她把調查到的三個男孩昨天的行蹤按時間線列了出來。
巴恩斯下午兩點多鐘出的門,四點左右有人在酒吧裏看到這三個年輕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直到五點多鐘的時候,三個男孩離開了酒館。據酒保說,聽他們聊起要去銅鈎區賽馬場找什麽人,之後就沒人知道他們的行蹤了。
不過這也很正常,銅鈎區的馬場是市中心最大的賽馬場地之一。
那裏人流量很大,就算沒有正式比賽,也經常有娛樂賽事供有錢人消遣,很多年輕人也會去觀看比賽賭錢。
只不過是三個年輕人跑出去喝酒賭馬了,失蹤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反應過度的父母就跑來報案,哪個警察都不會當一回事兒。
辦公室的警員們顯然都覺得摩根有點小題大做,頗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
伊馮想了想,出聲問道:“賈森是個街頭幫派混混,巴恩斯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那個最小的男孩朗呢?”
“上個月剛成年,他是非法移民,十年前跟他母親一起從博頓公國偷渡邊境逃過來的。”
阿卓亞娜的前姐夫塔妮斯頓伯爵就是死在博頓公國爆發的全面內戰裏。博頓公國緊鄰漢克斯伐諾西部邊境,從約德郡開車過去也就四五個小時。
那個北陸小國是獅心同盟國裏僅剩的幾個君主制國家之一,現今在位的大公雖然依舊是博頓公國名義上的主人,但實權統治者早已經變更了好幾撥。
如今博頓公國的全面內戰已經暫時停歇,可國內政治形勢依舊動蕩不安,各黨派互相攻讦輪流上臺執政,聽說現在掌權的是軍警。
最近幾年漢克對邊境偷渡客查得很嚴,抓到的非法移民都會遣返。
但十年前逃過來的那些可憐人大多都定居下來,有些已經通過各種合法或非法的渠道拿到了居留權,移民警察們對這些人倒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朗和他的母親就是這樣的非法移民之一。
三個男孩的家庭情況掌握了,摩根也停下了筆,伊馮這才問道:“摩根,是什麽原因讓你覺得這三個年輕人出事了?”
“維吉哈特小姐,我好像沒有接到來自警務廳的命令,你到我這裏來是有什麽指示嗎?”
臉頰黝黑、身材敦實的中年男人大拇指扣在腰間的皮帶上,從辦公室門口走了進來。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副手,走到白板面前,“這是哪件案子?”
摩根低下了頭,塔肖尼似是恍然道:“上午來報案的老夫妻?你說讓你想到了自己父母的那對?我記得這件案子沒達到立案标準吧?”
“是的長官,但我打電話問了,巴恩斯今天要趕回學校參加一場很重要的考試,他不可能誤了班車。
馬場的工作人員也都說昨晚沒見過三個在一起的男孩,巴恩斯的照片他們也沒認出來,而且我還查到——”
塔肖尼警督打斷了她的話,“都是從間接線索上得來的猜測,你有足夠支撐立案的證據?”
“……沒有。”
“那就應該把人手派去做優先度更高的事情。”
男人把白板寫滿了字的那面翻轉了過去,“我應該不用提醒你們,局裏現在積壓了四十三件待辦的案子吧?”
不管手頭有沒有事,辦公室裏的警察們都低頭各自忙去了,摩根站在那兒還想争取,“警長,我——”
塔肖尼警督卻已經扭頭看向伊馮,手搭在白板空白那一面的邊框上,語氣輕蔑道:“維吉哈特小姐如果沒什麽指示的話,就回去給有錢人看病吧,醫生的工作可比警察安全。”
伊馮心裏突然就冒起了一團邪火,她針鋒相對道:“抱歉警督,除了我現在所處的職位,我還有什麽地方得罪你了嗎,以至于讓你直接無視掉下屬手頭可能掌握的疑案線索?”
辦公室裏衆人忙碌的聲音頓時沒了,警員們都放輕了手上動作。
“我和你們一樣都在為這座城市服務,如果我有渎職的地方你可以去向警務廳投訴,陰陽怪氣并不能展示你的風度。
你若是覺得我占了屬于你的位置,你也應該去向決定這個職位歸屬的人提出抗議,而不是在工作上發洩情緒!”
塔肖尼臉上輕慢的笑容消失了,他站直身體,眯起了眼睛,“維吉哈特小姐,你好像搞錯了重點。”
“這間辦公室裏,除了某位空降過來職級最高的人,其他的警察手頭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不像你一樣,工作內容只圍繞着約德郡那幾個富人生活區。
同樣都是在為納稅公民服務,你數一數你上任後特案科接的案子,哪一個是在阿羅薩迪大道以東的?
維吉哈特小姐,沒有見過港口區的黑夜,就不要拿着你那些治小病的經驗來指揮其他警察的工作……”
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打斷了這間大辦公室裏劍拔弩張的凝重氛圍。
離最近的那名警員在兩位長官的視線裏戰戰兢兢低頭接起了電話,他愣了一下,神色鄭重詢問幾句後挂斷了電話。
“警長,銅鈎區海象公園發現了三男一女四具屍體,其中三人跟摩根警司上午通報其他分局協查的三名失蹤者外貌特征都對上了。”
晚上九點多鐘,摩根才從海象公園趕到停屍房。法醫這時候已經下班離開了,只有伊馮一個人靜靜坐在解剖室外面。
“長官,你還沒回去嗎?”
伊馮擡起頭看她,“法醫剛走,我讓斯賓塞他們先回家了,反正我今晚也沒有別的事情要做,我覺得你在通知家屬後會想回來知道屍體情況的。”
摩根在她身邊坐下,伊馮繼續道:“四具屍體都在裏面,巴恩斯他們三人是被槍殺的,預計死亡時間在昨晚九點至淩晨一點間,屍體應該是被兇手趁着夜色轉移到海象公園的。”
“那個女孩呢?”
伊馮将一份文件遞給她,另一只手撫摸着在自己膝蓋上趴着睡覺的卡洛。小家夥的背毛十分柔軟,很能安撫人的情緒。
“法醫說她至少已經死亡一周,屍體有些外貌特征已經辨認不出來,但她年紀不大,死前有被侵犯過的痕跡……”
她停頓了一下,“你的感覺沒有錯,這不是普通的失蹤案,躺在裏面的那個女孩大概率是朗的妹妹。”
三個成年人失蹤才不到二十四小時,當然不可能引起重視,但摩根是個經驗豐富的警探,她了解到,三個男孩裏年紀最小的朗有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妹妹,大概兩周前也失蹤了。
非法移民對政府執法機構的畏懼根深蒂固,尤其是從博頓公國來到約德郡的人。哪怕拿到了居留權,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去求助警察。
朗的妹妹兩周前失蹤,臨近幾個街區的鄰居們幫忙發動人手去找過,但一無所獲。
巡官得知消息前去調查,朗的母親卻警惕地一口咬定家裏沒這個人,一門心思要把警察打發走。接到鄰居報案的警員便潦草結案了。
摩根也能理解那位母親的想法,朗已經成年,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但她的女兒卻不是,這位母親擔心如果政府知道她家的情況,移民警察會在結案後找上門。
現在看來,朗沒有放棄尋找自己的妹妹。
在社區尋人無果後,幾個男孩應該是得到了別的什麽線索,然後結伴找過去,沒想到被心虛的兇手直接滅口了。
摩根把手裏的文件摔到了地上,以手扶額,罵了一句髒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低頭又将那份法醫出具的報告撿了起來,“看來我明天又要去見朗的母親,告訴她另一個噩耗了。可憐的女人,她還不知道自己要來認領的是兩個孩子的屍體。”
伊馮默默從她手裏把攥緊的驗屍報告抽了回來,摩根看向她,“長官,你呢,你還好嗎?”
伊馮搖頭,“我以前很讨厭聽到這種事,但現在跟這些肮髒的罪惡打交道成了我的工作……”
她往後靠到了排椅的靠背上,出聲道:“摩根,你們是不是都很讨厭我?”
“也不算讨厭,可能有些看不慣。
長官,你也許不知道,在漢克斯伐諾警務部門裏,首席魔法顧問這個位置雖然在銜位上跟警督平級,但算是處于另一個系統,警察與教會中間隔着魔法顧問,我們三方彼此之間只是合作,沒有從屬關系。
但你擔任了特殊案件處理科科長,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在職權上,某些情況下你是壓在我們頭上的。很多雙眼睛都在注視着你的行動,可你這一個多月的工作,并不能讓警長他們信服。
當然,我比其他人更清楚,特案科接的案子很大程度上都是署長指派的,你無法做主——”
“不,塔肖尼警督其實說得對。”
伊馮低頭,小金花鼠在她膝蓋上翻了個身,将她食指抱進毛絨絨的懷裏,砸吧嘴睡得香甜。
“我潛意識裏應該是知道原因的,但我有意無意忽略了這點。
不管市政府出于怎樣的目的,是想保護我這個約德郡近十年來唯一的煉金術士,還是拿我去讨好上流社會的權貴富人,我這段時間被安排的工作內容都不足以匹配特案科科長的身份,只能勉強算一個稱職的魔法顧問而已。”
“長官……”
伊馮戳了戳卡洛的胸口,小家夥睡眼惺忪坐了起來,懵懵的看了主人一眼,打着哈欠鑽進了她胸前的口袋裏。
它尾巴轉了一圈搭在口袋邊緣,兩只小爪子扒在兩側,毛絨絨的腦袋探出來枕到了尾巴上,吱吱叫了兩聲。
煉金術士站起身來,“我已經把這樁案子接過來了,四命兇殺案,摩根,明早七點你得準時到我的辦公室報到,現在的話,早點回去休息吧。”
銀杏大道側街昏暗的路燈下,街頭公共電話亭裏站了一個身形挺拔修長的人影。
電話那頭接通的很快,舒緩輕快的女聲一下子就驅散了深夜的寒氣與精神上的疲累。伊馮神色放松了下來,“我還以為你今晚會在安吉那兒過夜,玩得怎麽樣?”
“還不錯,大家都很開心……”阿卓亞娜跟她分享着派對的盛況,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有一種很特別的性感,叫傾聽者的心情也不自覺被感染着愉悅起來。
“你呢,今天過得怎麽樣,才下班嗎?”
“嗯。”
“怎麽了伊馮,不開心嗎?”
“沒有,就是下午和你說的那件案子……四名受害者,年紀最大的二十四歲,最小的才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女孩。她被人侵犯後殺害,她的哥哥帶朋友循着線索去找,正巧找上的就是兇手,也遇害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下子便溫柔了下來,“我很抱歉親愛的,你心裏一定很難受。你在哪兒?我現在開車來接你。”
“不用,這麽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已經到公寓門口,馬上回去洗了澡也要上床休息了。”
“我打電話就是提醒你睡前不要忘了喝解毒劑,”伊馮的耳朵有些紅,“還有,莉娅,我有點想你……”
自上回那場勇敢又尴尬的告白以後,煉金術士似是有了心理陰影,再不會輕易說情話了。
而這個靜谧的夜裏,真誠又濕漉的思念,毫不意外的再一次戳中了女妖的心,她甚至有些後悔今晚沒能來陪自己的戀人。
“伊馮,你真的不想現在見到我嗎?”
伊馮笑了起來,“我真的沒事,太晚了,明天我又要早起,你別過來了。”
又聊了幾句,挂斷電話前,伊馮停頓了一瞬,“莉娅,我愛你。”
電話那頭,阿卓亞娜怔愣了一下,她手指纏上了電話線,說不出心頭湧上如溫泉水一般溫熱綿柔的是什麽情感。
嘴角揚起的弧度她自己都意識不到,女妖眼中閃動魅惑的波光,不自覺放軟了聲音回答對方的期待:“我也——”
她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下該怎麽回複。
如果是一般的追求者,伯爵夫人應該禮貌的表現出無措、詫異、一點點羞和恰到好處的感激。如果是她也喜歡且有一定好感的人,無論願不願意進行下一步接觸,以她的性格應該都不會點破,然後開玩笑般接一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調情話糊弄過去。
但對面的是伊馮,是已經慢慢闖進她生活,與她親密擁抱、曾撫吻過她身體每一寸肌膚的戀人。阿卓亞娜臉突然就紅了,說出口的話臨時換了詞。
“伊馮,你明天下班前給斯塔爾藝術廳的第二號分機打一個電話,我到時候從畫廊上偷偷溜出來......”
伊馮視線垂落在地面石磚上,大面積規則堆砌的磚線看久了會讓人意識恍惚。
這件案子明天一定會成為焦點,她應該會加班,阿卓亞娜也會在舞池酒會上與她那些上流社會的朋友們及合作商歡聚,這個電話可能根本沒有機會撥出去。
但她眼睛眨了一下,聽見自己笑着答應:“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