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伊馮從沒有做過這樣瑰麗的夢。
她被漂浮環繞在身邊的透明氣泡包圍,像是一個回到童年正在經歷奇幻冒險的孩童。
五顏六色的蘑菇從土壤裏冒頭迅速生長,其中一朵大大的傘蓋托舉着她升上高空。
晶瑩剔透的氣泡遍布天空,有的調皮撞到她身上破碎,便會有夾雜着香氣的水霧灑到她肌膚上,帶來一陣清新的涼意。
巨大的菌菇在陽光下搖搖晃晃,向空中抛灑着耀閃熒光的孢粉,她被一團水氣泡吞了進去,水膜表面折射出彩虹,彩虹裏走出一個純淨溫柔的漂亮女孩。
女孩彎腰看她,淺褐色的眼眸裏清晰倒映出她的臉。
發絲垂落在胸前,明明隔着衣服,年輕的煉金術士卻覺得心口的位置被栗色帶着香氣的發絲觸碰到,泛起一陣輕柔的癢。
幻夢之國的湖畔精靈輕笑一聲,她的聲音很迷人,語調柔和婉轉,“你醒了,伊馮。”
伊馮的意識瞬間從半夢半醒間被拉到現實,她慌忙坐起來後退,卻一下從床上摔到了木地板上。
女孩想過來扶她,年輕的煉金術士退到角落,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她背靠木牆,警惕道:“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不再靠近,看了她一眼,把地上染血的繃帶和髒衣服撿起來扔進桶裏,走到床邊将枕頭拿了起來。
伊馮随身攜帶的幾管藥劑和那把銀色蝕刻魔紋手.槍都被擦得幹幹淨淨放在枕頭下面。
女孩抱着白軟的枕頭退後,像是從童話裏走出來的美麗公主,正沖着她偏頭微笑,“名字是你告訴我的。”
“你累病了,燒得厲害,昏睡了一整個日夜,一直都在呓語說夢話。
放心,我聽到的東西不多,你沒有洩露什麽不想叫人知道的糗事或者秘密,反而多數時間都在講些我聽不懂的煉金術語和公式,不過也算是讓我認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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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煉金術士伊馮·維吉哈特小姐,我是阿卓亞娜,你可以叫我莉娅。”
伊馮站在角落沒有動,“我睡了,一整天?”
阿卓亞娜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善解人意的女孩語氣輕柔,“是的小姐,除非前頭夜裏有車路過,不然那位克勞德先生……”
她眼神柔和淨澈。
“伊馮,不要難過,你不可能在夜晚走出這片廣闊的林子找到救援的,選擇勇敢的去追擊那個狼人,并不是錯誤的決定。”
伊馮深呼了一口氣,收斂住湧上心頭的複雜情緒,不去拿床上的槍,也不接她的話茬,目光銳利,徑直發問:“你是女妖麽?”
阿卓亞娜愣了愣,随即笑了起來,“‘精靈女妖,神明阿芙洛狄忒的俗世化身’,小姐,我應該把你這句話理解成對我容貌的恭維贊美嗎?”
“你是麽?”
見她審視防備的神情不變,阿卓亞娜明媚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女孩似乎生氣了,抓住那把小手.槍的槍管,幾步上前塞進伊馮手裏,“如果覺得我是女妖,閣下如果想驅魔,那就開槍殺了我吧!”
伊馮面上嚴肅的表情頓時破碎,握着槍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問問......”
意識到方才直白的問話或許在旁人耳中聽來有些冒犯,她連忙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
‘驅魔’是教會的說法,在我們眼裏,只有發狂的魔毒症患者才需要采取特殊手段,而女妖只是被污名化的一類女人,根本不需要煉金術士介入的。
在魔法生物分類手冊裏,她們甚至不算是患了魔毒症——”
阿卓亞娜将懷裏抱的枕頭扔地上,氣憤道:“‘魔法生物分類手冊’?你們不就是帶頭污名化的人!”
她走到木屋角落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突然手停了一下,把幾瓶創傷消毒藥水和繃帶推開,繼續冷着臉将畫布畫板及顏料盒往帆布包裏裝。
可能是前天的車禍和剛熬過的一場高燒帶來的後遺症,伊馮現在腳底發軟,頭又開始暈了。
她心生愧疚,都沒有來得及思索,像一個被人誤解後急切剖析心意的天真孩童,情緒輕易就被人帶着走。
“‘魔法生物分類手冊’只是簡稱,書名完整全稱叫《魔法元素影響生物分類手冊》,不是你想的那樣!”
女孩還是不理她,伊馮語氣又軟和了一些,遲疑道:“我不是對女妖有偏見,只是從曼森威爾離開前,我的導師喬安娜教授用占星術替我占蔔,說我會在漢克斯伐諾陷入一座‘林中的幻夢之國’。
虛幻的夢境常用來比喻美好到令人沉迷卻無法實現的東西,虛假是務實和求真的敵人,也是所有煉金術士都懼怕遇到的危機。
我開始以為這句谶語的重點在‘林中’,可能是指弗林,哦就是我追殺的那個狼人渎法者,可我接下來便遇見了你……”
伊馮垂下頭,聲音更低了。
學院裏一直流傳着一句俗語:對性感的漂亮女人要敬而遠之,尤其別愛上女妖。
這雖然更像是一句玩笑話,但見多了教科書上的例子,貌美到耀眼的漂亮女人對煉金術士來說,也的确是一類特殊群體。
“抱歉,是我反應過度了,我只是想到老師的占蔔……”
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說了太多,伊馮陡然住嘴。
剛才的狀态着實有點奇怪,她刻意調整呼吸節奏,大腦終于完全清醒過來開始工作了。
年輕的煉金術士恢複了應有的從容,她頓了頓,以禮貌的道謝為這場對話收尾:“阿卓亞娜小姐,謝謝你救了我,對不起,我不問了。”
也難怪伊馮會警惕,自法師從世界消失以後,空氣中的魔法元素便再也無法被人類觸摸操控。
罹患魔毒症的病人,元素對他們施加的影響到後期都會成為負面傷害,只有被譽為“女神阿佛洛狄忒化身”的女妖,才是唯一的例外。
據說,神明賜予了女妖超然的美貌與驚人的藝術創造力,而她們想維持這一切,就要從愛與激情中攫取養分。
伊馮對這種傳言是嗤之以鼻的。人們很喜歡給彼此分門別類,并把标簽貼到特定的群體身上。
而事實是,無論男女人種,富有創造力的偉大藝術家們,大多私德敗壞。
藝術本就來源于靈感火光,而最絕妙的創意,往往都來源于愛、激情或欲望。
這世間誘惑太多,只要不加克制,靈感很容易滑入深淵,淪為最膚淺又直白刺激的愛欲碰撞。
伊馮知道,女妖不是生來就道德敗壞的□□□□,也不必對這個群體避如蛇蠍。
但作為才華橫溢同時又美豔絕倫的漂亮女人,女妖們的魅力向來是不言而喻的。
熱切環簇在她們身邊的追求者太多,這些人無論男女,都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
身處那樣的環境,任何追求刺激、向往愛與激情的偉大藝術家,都可能多情甚至濫情。
所以世俗的偏見有時候也有一定道理。
你永遠也不能指望一個被無數優秀追求者環簇的美人能回報愛人以忠誠。
觸手可及的誘惑太多,“女妖唯一的賢者”只是追求者安慰自己的幻夢,女妖從不會輕易許下這樣的承諾。
而此時完全清醒過來的伊馮正在為自己先前不禮貌的言語和行為感到羞愧。
就算阿卓亞娜是女妖又如何,她該有多麽自大,才會覺得面前這個如獨角獸般純淨善良的漂亮姑娘,會對一個一天前才剛灰頭土臉髒兮兮摔倒在她面前的普通人別有所圖?
年輕的煉金術士再次誠懇致歉:“對不起,阿卓亞娜小姐,謝謝你救了我。”
阿卓亞娜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下了,她輕輕哼了一聲,松開帆布畫包的帶子,大度原諒了對方,“我說過,莉娅就行。”
她随即眯起了眼睛,有些驕縱的威脅道:“你槍還要拿手裏多久?”
“抱歉!”伊馮忙将槍柄上的扣帶拉開,将其綁到手臂上。
阿卓亞娜在她昏迷時為她換的幹淨衣服很寬松,放下袖子便看不出來手臂下還綁着東西。
她解釋道:“你別怕,這是魔紋槍械,主要的攻擊力來源于填充了藥水的特制煉金子彈,子彈比較脆,對普通人造不成多大傷害。
現在槍裏裝填的是專門針對完全異化的魔毒食肉屬——哦就是狼人的特制彈藥,不會傷到你的。”
被引導着氛圍和談話節奏不自覺放下戒備的煉金術士,在面對救命恩人時的樣子,可比阿卓亞娜預料中更加溫和無害,甚至還帶了一絲腼腆。
毫無她曾在絕大多數煉金學徒身上見到過的傲慢與自大。
一個可愛又優秀的年輕人。
見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臉上,伊馮下意識摸了摸額頭處理好的傷口,不解問:“怎麽了?”
阿卓亞娜輕柔的語調裏隐隐流露出調侃的笑意,“既然沒有偏見,那你先前那樣的反應是因為什麽?”
她湊近前,身高剛剛好對等,不需仰頭也不必俯視,精靈般的美貌全然顯現在伊馮眼底,叫這年輕的煉金術士心弦一亂,連呼吸都停住了。
陽光從窗外的湖面上反射進來,睫羽如蝶翼般輕振,阿卓亞娜眨眼的瞬間,伊馮仿佛在白日見到了夜晚的星光。
一瞬間,所有曾被驕傲的煉金術士斥為矯揉造作的文字全部彙成溪流湧上心頭。
她突然便理解了詩人筆下的文字,讀懂了那一首首廣為流傳、纏綿悱恻歌頌贊美愛情的優雅抒情詩……
阿卓亞娜的身份毋庸置疑,她一定是一名合格的女妖。
“煉金術士小姐,你是不是怕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