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酷暑難耐,顧時珩縱使歸心似箭,馬卻吃不消,從鄭州府出來,腳步自是慢了起來,而顧時翊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他明白這人,或許是父皇母後知道他倒在了漢王府,他如果出了事,顧時翊難辭其咎,或許是因為他還有什麽陰謀詭計,正在醞釀之中,顧時珩能做的便敬而遠之,當這個仿似鬼魅的人并不存在。
如若說他來的時候心裏擔憂娜蘭,倒還沒精力去看着世間,回京途中才當真覺觸目驚心。
四處莊稼枯死,土地幹裂,無數流民倒在路邊,神色枯槁。
這大災自然是真,可說這旱災乃是因為旱魃入世,而這旱魃便要麽是大哥,要麽是他,簡直是無稽之談,必是有心人利用。
可究竟是誰?
思緒之間,此是正午,烈日仿似熔爐,熾烤着大地。
顧時珩無法再出行,只好找了個山洞避暑,而顧時翊便仿似豺狼,聞着味便來了,要趕他走,他還說這方圓百裏并無陰涼之處,不讓他在此處,難不成九皇子是想見死不救,戕害手足?
顧時珩被說得沒脾氣,只能跟他分享了這一方清涼之地。
在日落之前約莫都不能動身,閑來無聊,顧時翊又在吹他那笛子,這次吹的是空谷幽蘭,笛聲清心,似是在酷暑之中,也讓人涼爽了不少。
要說人冷飕飕的,亦有冷飕飕的好處,顧時珩遙看着他,突然覺得此人也沒平日那般讓人不順眼了。
誰料顧時翊一曲奏盡,放下竹笛,擡頭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再看我,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了,老九。”
……
顧時珩搖了搖頭,心想當我沒說。
顧時翊遙遙看他,輕笑一聲,手指繞過竹笛,讓其在指尖旋轉一圈,道,“怎的,羨煞了?小時候父皇讓你選個樂器,可是你自己不想學的。”
“那父皇當時拿十八般武器讓你選,你不也是沒選嗎?”顧時珩下意識脫口而出,話一落地,兩人都愣了。
想不清到底多少年,他們沒好好說過話了。
他們二人不過相差兩歲,顧時承是從小到大跟不存在似得,學文館和修武場常年不見人,師父也不想管他。
可顧時翊和顧時珩二人,卻是實實在在于這些地方,一同讀書練武,說是一起長大也不為過。
或許少年時候,還算是朋友,曾經也像過兄弟,但是在顧時翊懂事之後,越來越嚣張跋扈,越來越明目張膽地看不起太子,自己恨不得取而代之,一切都已改變了。
顧時翊輕輕一笑,并未再說旁話,反轉起笛子,意欲再奏一曲。
顧時珩突然側頭望他,緩緩開口,道,“你是真想奪嫡,是嗎?”
顧時翊握住笛子的手驟然一僵,側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拉出了一個毫不在意的笑容,道,“噢,你現在才看出來?”
“…”
顧時翊見他沉默,稍稍收起了笑容,道,“是,我是想奪嫡。”
“為什麽?”顧時珩忍不住問道,他直覺顧時翊這種人,或許并不只是為了皇位。
“因為無趣。”顧時翊不假思索地開口,道。
“無趣?”
“是啊,以我的母家,我是可以不去争,做一世富貴親王,但那多無聊啊?”
顧時翊轉了轉笛子,緩緩道,
“就像你,可能覺得那些打獵喝酒有意思,游山玩水有意思,可我卻偏偏覺得,跟天鬥,跟地鬥,跟人鬥有意思,說真的,我對太子沒什麽意見,甚至我還覺得他算是個好太子,好大哥,可是誰讓他坐在那個位置上,我不跟他争,還能跟誰争呢?”
這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幾近要把顧時珩脾氣都聽出來了。
無論哪朝哪代,皇子奪嫡都是鮮血淋漓,兄弟相殘,社稷動蕩。
可在顧時翊口中,竟仿似這只是個小孩玩樂的游戲一般…
他才是真的游戲人間。
“你簡直不可理喻。” 顧時珩深吸了口氣,眉頭一蹙,稍稍離他遠了些,“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如此,我們也沒什麽再好聊好談的。”
“你錯了,你感覺生氣,是因為你覺得太子是你大哥,你們都是皇後的兒子,但是這世間所有的羁絆,有時也就那麽回事,既能起,亦能斷。”
顧時翊撫了撫笛子,拉出了一個略有深意的笑容,道,“你不信,便走着瞧。”
顧時珩看着他,頃刻之間,仿似乎一條毒蛇從自己後背鑽了進來,緊緊地貼着他的脊椎,既寒得透心,又毛骨悚然。
縱使二人雖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回順天的官道只有一條。
二馬一直一前一後,同道殊途。
兩日之後,終行至于了順天府五十裏開外的黎陽村,見暑熱太重,顧時珩一人一馬,先進了村莊,讨碗過路水喝。
那農家老太太已過七旬,孤身一人,見有客來,亦無比熱情。
顧時珩見此,亦不可能讓她挑井水,親力親為,更見她門前土地幹涸,有不少莊稼枯死,便幫她清理幹淨,等到秋日好再耕種。
忙裏忙外,事成已是落日之時,他褪去華服,只着單衣,在院裏休息。
老太太給他盛來一碗金銀花水,說是可解暑之用,顧時珩笑着道謝,側頭一看,見這農戶對面一家門口,系着顧時翊那匹白駒,而顧時翊亦正坐在院內,與一女子攀談。
那女子已過而立之年,身着粗布衣服,顧時翊看着其盛來的茶,倒也不喝,目光落到那桌上的一錠金元上,又擡頭看她,道,“既是巧,也是不巧,不過我都來了,便想問夫人幾個問題。”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見這架勢,竟也沒被吓懵,道,“公子是宮裏來的?”
“這就對了,這是個好的開始。”顧時翊搖了搖扇子,擡頭看了她一眼,道,“正是,而且我聽說村頭的老人說,夫人也在宮裏當過宮女?”
那女子微微遲疑,亦點了點頭,道,“是,小女名叫白芳,曾在花月殿當過貼身侍女,伺候禾美人。”
“禾美人。”顧時翊輕輕地啧了一聲,點了點頭,突然起身,竟不顧男女之別,一只胳膊,搭上了對方的肩膀。
白芳神情一滞,方方想掙脫開來,可顧時翊縱使再瘦弱亦是年輕男子,脅着白芳轉身,而對面那村莊院落,便出現在了視野之中,顧時珩只着單衣,正在飲茶,并未察覺到他們這處,顧時翊卻突然笑了。
“白夫人,你看看這人。”他胳膊壓着白芳,悄然用力,道,“長得跟這禾美人,像還是不像?”
白芳眨了眨眼睛,見那如牡丹般豔麗的容顏仿似一張大寫意畫卷,鋪開而填滿了眼底,驟然失神,良久都未說出一句話來。
“大哥。”
‘大哥——!”
顧時珩回到紫禁城,馬不停蹄地便殺去了東宮,走了好幾圈,竟見這東宮外殿,竟空蕩蕩的,無一人存在。
他心底不安,又往裏走,再喊了一聲,突然才見東宮內侍梁照夜出來,朝他行了個禮,道,“九殿下?您回來了?”
“出了什麽事了,大哥呢?”顧時珩又往裏望去,問道。
梁照夜先是一愣,道,“并未有什麽事啊?哦,殿下,您外出的時候,太子殿下領了聖旨,去荊州赈災了。”
“赈災?旱災?”
顧時珩眉目一凜,心底又生起焦躁意味來。
大哥是否已經知道了這“九大王非全良善,一頭一尾存禍害”之事?他此行又是否會出什麽意味?
“我有要事禀告大哥,現在休書一封,你立刻派人給他送去。”
顧時珩大步流星,往書房之內走去,梁照夜也鮮少見顧時珩這般認真模樣,接連說是。
待到顧時珩将一切處理完畢,回到翊坤宮時,已是深夜。
皇後獨孤燕婉身着月牙白長衣,看起來素淨無比,正點着燭火,在窗邊為顧時珩的錦衣縫上絲綢內襯,這能讓穿上之人稍稍涼爽些許,來度過這酷暑。
燭光搖曳,光影灑落在她額上的皺紋之上,顧時珩心底猛然一顫,行至其身後,輕輕地喊了一聲,“…娘。”
獨孤燕婉針線一停,轉過身來,顧時珩微微颔首,似是知道她定會追問,突然不敢看她。
“你這孩子…”獨孤燕婉微微皺眉,目光落到他的右肩之上,道,“還疼嗎?娜蘭公主如何了?”
“娘,你知道...”
“你什麽心思,難道娘還能不知道?”獨孤燕婉嘆了口氣,道,“我跟你父皇說你出去打獵去了,你可勿要在你爹面前露餡..娜蘭那孩子還好嗎?”
獨孤燕婉生性善良,見旁人孩子受苦,亦心裏不忍,顧時珩輕嘆了口氣,道,“她不願跟我走,便說這是她的命,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可做的了。”
“緣起緣散終有時…你做得也已經夠多了的。”
獨孤燕婉嘆了口氣,雖知這就是顧時珩的天性,但是想起他飛撲向娜蘭為其擋刀的模樣,亦忍不住後怕。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於菟,娘也不求你能全然收斂天性,但你以後做事,能否別這般…不管不顧?”
“我知道,娘,我能有什麽事兒啊?”
聽到這話,顧時珩突然笑了,低下身摟了摟她,道,“你忘了不管是算命的還是修佛的,都說我命可硬了,這麽點事,我不會有事的,要不我把砂布拆開給你看看?這傷都快長好了。”
說着,顧時珩順勢便要去拽他右臂那砂布,獨孤燕婉急忙攔住他,擡頭一看,便知道他又在頑皮,笑着搖搖頭,道,“你這孩子!”
待到顧時珩回逍遙謝時候,只覺得空氣無比沉悶,入睡之時,突然聽見耳邊雷聲隆隆,徒增些許不安。
不過雖是一股風雨欲來之感,顧時珩卻暗自想到,終于要下雨了嗎?
莫說是別的地方,就連順天也近一個月未雨了,如若今夜當真是狂風暴雨,那該是好事。
誰料清晨起來之時,空氣依舊如此幹燥,一望地亦是幹的,問了下人,亦是半滴雨都未曾下過。
顧時珩坐在逍遙謝中,突然感覺胸口有些發悶,似是有點喘不氣來,而突然之間,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顧時承從翊坤宮正門沖了進來,伸手便去拽他胳膊,道,“於菟,你…”
“出什麽事了?”顧時珩下意識便問道,仿似知道,必有什麽事會發生。
”沒有,我是想問你,你想不想出去打獵?或者游山玩水?”
顧時承眨了眨眼睛,又悵然松開了手,道,“還有你之前不是想去什麽,洞庭湖還是什麽山,我陪你去?”
“你說現在去?”顧時珩一愣,有些摸不着着頭。
“現在就去,馬上去。”顧時承沉眉,道,“我…”
他的話語徒然停滞在中途,對上顧時珩那雙眼睛,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話語來粉飾太平。
顧時珩看着他,突然桃花眼睛角往下落去,道,“你又有事沒告訴我?”
“我…..”顧時承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委屈,道,“不是我..其實…”
顧時珩再也沒說半句話,便這麽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一點點的消散,而突然間,院外傳來了又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殿下!不好了!”
碧湖突然從殿外沖了進來, 來不及行禮,便開口道,
“七殿下帶了一個女子進宮來,說要狀告皇後娘娘殺母奪子之罪!虞丞相和黎大人已被叫來宮中了,娘娘也被叫去了紫宸殿,陛下說要立即差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