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時光飛逝,轉眼便是一月以後,方過年了年關,已是春回大地,萬物複蘇。
九皇子向來是耐不住的性子,一見冰雪方方消融,顧不上獵物不算多,便輕裘快馬,朝紫金山上打獵去了, 誓要趕在頭一個。
即興而來,盡興而歸,日落之時,騎着青骢馬沿着官道回應天府,望着張大茶攤,心底微微一動。
如往日般勒馬,翻身下馬,準備歇息一會兒,喝杯熱茶。
此時天色已晚,不少游子商販都趕着快些進城,這茶館裏已空無一人,只有張大娘在竈臺處煮茶。
他方一邁進去,張大娘眼底一亮,道,“九公子?!您這又是跑紫金山上野去了?”
顧時珩常來此處喝茶,一來二來便跟着張大娘熟了起來,不過這張大娘并不知曉他真實身份,只當他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
他往自己常坐的角落位置一坐,輕輕一笑道,“可不是,看今天好容易出太陽了,來壺白牡丹,有勞大娘。”
“好嘞。”張大娘将帕子往竈臺上一甩,開始燒水。
顧時珩擡頭掃了一眼,道,“大龍兄呢?”
“馬廄收拾呢。”張大娘說着,轉頭大喊了一聲,道,“大龍,九公子來了!”。
不一會兒,便探出了一個腦袋,臉倒是黑黢黢的,但是笑容極其淳樸,朝着顧時珩擺了擺手,道,“诶,九公子!”
顧時珩笑着擺了擺手,轉眼茶便已經端上了桌,他端起茶杯,輕輕一抿,沁人心脾,果然好茶。
張大娘一邊收拾,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聊着天,不遠處田間縱橫交錯,有幾個農夫種田,不時能聽到幾聲犬吠,俨然是無比自得田園鄉村之景。
可突然之間,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将這寧靜打破。
一行人十人十騎,快馬飛馳,濺起了泥漿和塵土,到張大茶攤之前,亦紛紛勒了馬。
這馬上十人個個身着胡服,披頭散發,腰間一把彎道,背上背着大弓,面色黝黑,殺氣騰騰,一看便絕非善類。
為首之人是其中唯一沒留胡須的,看起來頭發并不算長,估摸着亦只有十來歲 ,還是個少年。
顧時珩坐在角落,本只是随意一撇,滿眼都是詫異。
他自是聽說北渝的皇位變更之事,派王子出使大梁一事,卻沒想到他們來得這般快。
這北渝國盤旋于燕雲十六州之上,與大梁乃是世敵。
北渝老皇帝病故,其長子完顏棣與榮妃的內兄完顏谵角逐皇位,完顏谵慘敗,王府三千餘人盡數被被淩遲之後,完顏棣已成了新皇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完顏棣派自己次子與幼子來大梁和談,相商兩國邦交之事,誰料顧時珩這出來打個獵,竟當真便碰到了?
這一行十來人氣勢洶洶的沖進了張大茶攤,找了張大桌子便坐了下來。
張大娘還沒來來得及走上去問他們要喝何物,突然一人便猛地一拍木桌,仿似讓大地都搖晃些許,道,“人呢!還不過來伺候爺幾個!沒點眼力見嗎!”
“來了來了,各位爺。”張大娘賠笑,急忙走了過去,道,“請問幾位爺要喝點什麽?”
“給老子幾個來壺上等的龍井,要最好的!搞快點!”一留着大胡須的胡人說道,見張大娘還不去準備,瞪了她一眼,道,“還愣着幹嘛!沒看見我們少公子已經等急了嗎!”
顧時珩坐在角落,離他們稍稍有些遠,聲音雖聽不太真切,卻也看得出這邊略有異樣,氣氛有些奇怪,不自覺朝這邊張望過來。
張大娘站在這胡人身旁,尴尬一笑,道,“幾位爺,如今正是初春,龍井已出得少了,我們這兒有老白茶,烏龍和柑普,您看看…”
“我們王子來你們這兒,你就想拿這些爛茶搪塞我們?龍井都沒有,那你他娘的還開什麽茶館!”
那人突然怒火中燒,便猛地一拍木桌,木桌應聲碎成了木渣,緊接着便站起身來,他身壯如牛,遮雲蔽日,一時之間仿佛大地都在顫抖。
張大娘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顧時珩斜望其身影,還沒來得及制止,突然便聽到一聲怒斥。
“你們是什麽人!”
衆人回頭望去,只見張大龍站在門口,手持扁擔,怒視衆人。
他的目光落到其人的裝束上,怒意更甚,道,“鞑子?我們大梁的地方,怎麽會有鞑子!你們想幹什麽?!”
張大龍說此話,倒是情有可原。
兩國在邊境上常年戰亂,說是世仇亦不為過,所以哪怕朝廷為了大局着想,或許會到不得不跟北渝和談的地步,但是對于大梁百姓而言,對北渝卻是無半點好感。
可這群人本便跋扈,張大龍這話不說還好,一說便頃刻間将怒火徹底點燃。
那高壯如牛的男子冷笑一聲,怒從心中起,惡向兩膽生,突然間猛地擡手,竟一巴掌便往張大娘臉上甩去,吼道,“你說誰是鞑子?!”
只聽見一聲悶響,張大娘被打得頭昏腦漲,重重摔落在低,嘴角滲出一絲血絲,臉色慘白,而這無疑讓這本便劍拔弩張的氣氛更加緊繃。
張大龍瞧見這一幕,頃刻間理智全部歇業,拿起扁擔,朝着這群胡人沖了過去。
“你們這群鞑子,好不講道理!我跟你們拼了!”
“大龍!”張大娘瞪大了眼睛,喊道。
“大龍兄弟!”顧時珩微微凜眉,見那胡人的擡手動作,單手撐桌,立刻翻身而起.
可無奈他這本便是在角落,離得稍稍遠些,縱使稍稍使上輕功,卻仍來不及的趕到二人身前。
在張大龍沖過去的一剎那之間,這處于首位的胡人突然拔出了腰間的圓月彎刀,猛地朝着張大龍的腹部劃去。
張大龍不過是個農夫,雖然力氣大,但是武功倒沒學過半點,又如何能應對?
他在沖撞之中,見這一刀破風而來,竟沒作出半點半點防備,只想着如何拿扁擔去敲這胡人的腦袋,而胸腹的空擋已全然暴露而出。
這一刀下去,足夠讓他開膛破肚,生死便在一念之間,就在彎刀快要觸上張大龍布衣之前,突然寒光閃動,金屬碰撞聲響起。
那一方薄劍從顧時珩的手中飛出,宛如一把利箭,徑直的撞上了那彎刀的刀刃。
那胡人手微微一麻,彎刀偏轉開來,張大龍趁機一扁擔敲在了他的腦袋之上,須臾之間便頭破血流,腦袋開花。
胡人捂着額頭,痛苦得倒在地上,而剩下所有人頃刻間盡數站起,紛紛拔刀。
寒光凜凜,氣勢洶洶,張大龍眼神錯愕,稍一失神,便瞧見顧時珩衣袂飄飄,已落到了他的面前,擋在了劍拔弩張的兩方之間,雖身上唯一的兵器已插入牆壁之中,卻仍站出了堅不可摧的模樣。
“九公子,你不必..”張大龍正準備開口,顧時珩悄悄的搖了搖頭,轉身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插手。
這胡人面面相觑,亦沒想到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看着穿着相貌,絕非凡品,一時半會兒亦有些詫異。
“小白臉,你想死嗎?!”最前的一人聲音洪亮,吼道,“沒看到大爺幾個在收拾人?!還不給我們滾開!”
顧時珩赤手空拳,望着衆人,眼底毫無懼意,冷冷道,“怎麽,你們北渝人就這點本事,只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婦孺動手?!”
這話氣勢十足,還真将北渝人暫時唬住,其面面相觑,一時間都沒有動作,心底暗自猜想眼前之人身份。
顧時珩站在那裏身軀筆直,可唯有眼睫微微顫動,稍稍彰顯了他此時的心境。
他才十四年紀,心底自然有幾分忐忑,更何況他對自己武藝心底亦有數。
赤手空拳以一敵九沒有勝算,但他不想看到大龍母子出事,遙遙望着坐在角落的少年,反而暗生一計。
而他方才那話語自然激怒了北渝衆人,其一人見他半天沒有再行動的樣子,拿着彎刀,指向了顧時珩,道,
“你說我們北渝人沒本事?那你要不要親自見識一下?!你這小白臉,總不是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了罷!?”
“你不過就是一條狗,有什麽資格跟我打 ”顧時珩腦瓜子轉得飛快,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角落的少年身上,“怎麽,完顏麟,你就只敢躲在你的侍衛身後當縮頭烏龜嗎?”
他這話一落下,滿座皆驚,完顏麟本在喝茶,此時才擡起頭來,方方看了他一眼,便目不轉睛,眼底盡是玩味,反問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我姓獨孤,在家裏排行老二。”顧時珩對上完顏麟的眼睛,道,“你還要問我是誰嗎?
“你說你是明國公的二公子獨孤劍玉?我看不像。”完顏麟搖了搖頭,反倒像是被勾起了興趣,緩緩站起身來,“都說這獨孤劍玉師從名師,武藝卓群,年紀輕輕便當了禁軍統領”
“可我從未聽說..” 說着,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這獨孤劍玉是個美人啊?”
……
顧時珩聽到此話,臉稍稍有些發青,後知後覺想起江湖傳聞,這完顏麟好像是個花天酒地,男女通吃的角色,心底既覺得他的語氣黏膩,讓人惡心,胸口又震蕩着一陣怒意。
完顏麟或是過度自信,又或許是見眼前這張面龐眉眼如畫,面如好女,手上又沒有兵器,并不覺得這是個能對他造成威脅的角色,竟從自己的侍衛之中穿過,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
不管是不是來打架的,顧時珩的目的總歸已經達到,可不料從那張嘴裏說出來的話更讓人作嘔。
完顏麟距他不過兩步,一雙瞳孔仿似貪得無厭的毒蛇,微微的眯了眯眼睛,道,“好罷,不管你是不是獨孤劍玉,這都不重要,打架有什麽好打的,不如這樣——你陪我一夜,我便放過這農夫母子二人,如何?”
“你膽子倒是不小!”這話一落下,顧時珩的開口已有幾分火氣,不過是考慮這形勢,才死死壓着。
完顏麟聽着,笑意更甚,道,“看來獨孤首領也太孤陋寡聞了,我完顏麟什麽時候怕過?”
“行啊。”顧時珩開口,手臂已不自覺的青筋暴起,對上完顏麟的雙目,“那你過來。”
他這話一落下,身後的胡人竟開始起哄,而完顏麟見美人叫他過去,自然興致盎然的邁步往前走,唯有身後最遠處那壯漢稍有擔憂,喊了一句,王子,不過他與衆人皆以為此人不足為懼。
須臾之間,完顏麟與顧時珩相隔不過咫尺,完顏麟看着這桃花眼,頗為得意的勾了勾嘴角,又見其肌白如雪,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撫摸他的側臉。
而就在這一剎那,顧時珩突然猛地擡起手臂,幹淨利落的給了他一巴掌。
“這是替張大娘還你的!”
只聽見一聲脆響,這一巴掌勢大力沉,将完顏麟徹底打懵了,非但是他,就連身後侍衛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顧時珩站在完顏麟眼前,桃花眼睛底滲着火,手仍高舉在空中,猛地又一把巴掌落下,道,“這是我自己想打你的!”
完顏麟腦袋稍稍搖晃,只覺臉部發燙,頭暈眼花,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顧時珩,此時才清醒過來,猛地朝腰間的彎刀拔去,怒吼道,“我要殺了你!”
而他這個動作,正正好對上顧時珩下懷,在完顏麟拔出彎刀的那一霎那,他的手突成龍爪形,他的手突然仿似游蛇般攀上了他的胳膊,猛地一拉一錯,竟将這長刀奪了下來。
他單手圈住了完顏麟的胳膊,反手便用彎刀将其脖頸抵住,擡起頭望向正朝他沖來的北渝衆人,道,“我看誰還敢動!”
這所有北渝人本意欲一擁而上,看到顧時珩竟挾住了他的王子,只好待在原地,再也不管妄動。
顧時珩挾着完顏麟, 側頭望了一眼張大龍,壓低聲音,道,“快帶大娘走。”
“可是..”張大龍眼底有些擔憂,遲疑不決,顧時珩眉目一凜,道, “走!”
這言語之下,張大龍已全然明白,顧時珩必是想自己在這裏給他們拖時間,畢竟出了這茶館便是廣闊的天地,他們北渝人想追上他們不過輕而易舉的事情,心底稍稍感慨。
雖擔憂無比,亦只能急忙扶起了張大娘,二人匆匆離去。
完顏麟被彎刀抵住脖頸,見張大龍母子離去,并未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反而側頭掃了一眼顧時珩,眼底湧現些許怒意,道,“不管你是不是獨孤劍玉,你都死定了!”
顧時珩懶得跟他逞口舌之快,站等到确定張大龍母子已安全離開之後,才制完顏麟,一步一步往門外往門口後退去。
他的計劃便是挾持完顏麟走出茶館,待會兒再放開其人,趁亂去騎馬,此時已不見張大龍母子,他們二人必定已到安全的地方躲着了,他亦沒有後顧之憂了。
眼看顧時珩的計劃便要成功,二人距離茶館門口不過幾步之遙,完顏麟越想越是氣憤。
他堂堂一國皇子,還帶着這麽多人,竟被這一人拿住,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兩膽生。
急中生智,他亦想出一計,突然之間,他仿似被踩着了尾巴的貓,猛地低頭,一拐子朝顧時珩的腹部砸去。
顧時珩反應極快,突然左手,制住了他的胳膊,讓他的攻擊并未得逞,而完顏麟突然低頭,竟往眼前的刀刃處撞去。
這王子料想此人不管是誰,必定是個朝廷有頭有臉的人物,為了兩國邦交,亦不敢讓他血濺當場,而他所想果然沒錯。
見這喉管距離刀刃不過須臾之距,顧時珩心底大驚,急忙稍稍松了松手,就在這一空當,完顏麟突然大喊,道,“動手!”。
一聲令下,遠處的胡人立刻彎弓搭箭,一箭便朝顧時珩飛射而來。
顧時珩立刻側身,避開此箭,完顏麟趁着這機會徹底逃脫,而其餘九人宛如惡狼,突然之間一擁而上,朝顧時珩撲了過來。
顧時珩手無寸鐵,唯一的長劍還在牆壁裏插着,而他一向慣用的雙锏挂在自己馬鞍上,根本沒有任何招架的餘地。
可是這北渝人采取的是群狼戰術,九把彎刀自四面八方而來,密不作風,只想着把顧時珩砍成肉/泥,顧時珩只能躲閃,根本便沒有半點喘息機會。
眼看又是一刀當頭而來,顧時珩順手操起一旁的木凳,抵着一刀,側頭便聽見風聲淩厲,又是一刀朝自己脊背而來。
他猛地轉身躲閃,卻将心口徹底保留而出,一胡人猛地一腳,飛身而起,朝他胸口飛踹而來。
顧時珩心底大駭,立刻将木凳擋在胸前,隔擋此腳。
可這一腳仿佛有力拔千鈞之力,他身形接連往後退,身形踉跄,眼看便要摔倒在地之時候,突然背部想起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未來得及回頭,便感覺一股冷杉氣息撲面而來。
他撞進了一個懷抱。
身後那人一只手摟住他的腰身,讓他稍稍站直,顧時珩對上面具之下,宛如古井般的雙眸。
微微一愣,這人便一把松開他,拔出腰間半人高的苗刀,沖入了人群之中。
刀起刀落,哀嚎聲連連,四周桌椅板凳碎了一地。
分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十人連帶着完顏麟,皆哀嚎不斷,倒在地上。
這人将長刀收入刀鞘之中,一把拽住了顧時珩手腕,大步流星朝着外走去。
顧時珩心底滿是疑雲,等二人已到安全之處時,立即掙脫開來。
那人停下,淡淡的望着他,顧時珩望着這張面具,眨了眨眼睛,道,“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