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十七次的相遇
第69章 十七次的相遇
喚醒的不是生理,而是精神,或者說,精神力。
周擇木遇到了這些碎片之後,還沒來得及多瞧幾眼這些模樣的芒寒,這些碎片就像是找到了主人一樣,猛地都停下了無規則的運動,全都沖周擇木那邊瘋跑過去。
周擇木吓了一跳,幾下跳躍躲開了攻擊。
那群碎片是視把周擇木當作馬拉松的終點線了,随着周擇木的身影追擊過去。
周擇木一邊躲避一邊後退着瞧那些碎片。帶頭的是那片正放着芒寒的絕美側臉,芒寒有些灰塵的臉上濺了一兩道血液,讓他徒生幾分英氣。
周擇木往後跳躍躲開了,瞧着這側臉,尋思着雖然這很好看,但不受傷完好無缺地回去看真正的芒寒的臉這一點比較有吸引力。于是憑着這想法,成功抵禦了美人計,又躲過了一回攻擊。
突然,周擇木眼神一凝,腳步猛地一頓。
他死盯着那片碎片上播放的畫面,身體怎麽也動不了。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大塊頭,一樣的大漠,烈陽還是在頭頂上的位置——那是芒寒的視角。視角裏有周擇木,有那個醜陋的類人型生物。
碎片裏周擇木被掐着脖子拎起來,他好像沒有抵抗,雙手下垂,如果沒有那張大手的遮擋,可能甚至看得到他向上仰的上颚。他像是被拎起的破布,随着那雙罪惡的手的晃動而飄蕩着。那是周擇木從未經歷過的狼狽,像是任人丢棄的垃圾。
周擇木沒有動作,他告訴自己,那不是他。但無論如何,他都沒能從這畫面的沖擊裏逃出來。
他沒法否認,自己之前在大漠中被抓住的時候從來沒有抱着這個想法,他更不敢去想,畫面裏的芒寒看到那一幕會是怎麽樣的。
畫面中的周擇木手上的小刀無力掉落,落在空中,切割着空氣,插|入沙面之上。而與此同時,周擇木硬生生地受了一擊,那碎片刺穿身體,融入精神。
随之而來的是,奮勇襲來的數多碎片,你追我趕地前向沖,像是利刃一樣,每一個都插入他的身體,絕無遺漏。
周擇木見到的不只是芒寒的影像了,或者說,不只是眼睛見到,是體驗到。他像是踏着千山萬水而來,穿過時間和空間,重新以第三方視角見證了那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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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累累的芒寒,躺在沙面上沒什麽生氣的自己,相遇在烈日下。
那把小刀一如既往地又插在沙面上閃着熠熠生輝的光,但不一樣的是,芒寒沒有從沙丘之上倒下。芒寒和自己的破冰也沒有這麽順暢,他們互相厮殺過幾次,也幾次置對方于死地,更不會在對方受傷時去相助,只會遠遠地看着不理會。但和芒寒相處時,無論是鬥嘴還是互毆,也是周擇木在那時能夠唯一體現出人氣的時候。他們最後也還是合作了,但也只是合作關系。
然而,他們在認知到這個世界是假的之後,就被重置了。
一次一次的重置,一樣的開頭,一樣的争鋒相對,不一樣的大概是每次重置後從本能出發對對方的感情。重置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甚至有幾次,他們在見到對方的同時就知曉了。他們瞞着無處不在的監視,按照從陌生到熟悉的劇情,偷偷念着對方,想着他是否挂彩、是否安好。
他們相遇了十七次,周擇木背了芒寒十五次,芒寒第十四次得到了名字,他們又契約過了十二次,最終,仍然無果。周擇木每一次都向芒寒承諾一起出去,但每一次都沒能成功,并且忘記上一次的承諾,之後開始下一次的承諾和下一次的失約。
直到最後一次,周擇木成功出去了,但留下了芒寒。
周擇木陷入時間輪回的時候,好多次都想過解決的方法是什麽。他知曉他們所處的虛幻世界是以他的精神力作為溫床建造的,所以他才能在探知那片虛幻世界,就像是能用精神力搜查似的,而那并非他精神力本宗的類人型生物探查不到。
很多時候,周擇木都會陷入自暴自棄的時刻。他有一百次不好的想法來解決輪回,理由充分,情緒到位,操作簡單。雖然經常會有其他的一些原因制止了自己,但更多時候,周擇木都有把那把小刀的尖端刺進自己心髒的想法的。
但周擇木沒做過。
他不想在芒寒面前這樣做。
雖然種種跡象表明,周擇木這樣做是從內部結束輪回的唯一方法。他的精神力是護主的,但凡他出事,這個世界也不會維持着,全部的能量自然都回歸到本體。他也很清楚,這樣做也不會真正地丢了命,還能出來,只是方式懦弱了點。
周擇木不是看重面子的人,周家小少爺的尊嚴也不是高不可攀的物什,早丢了個徹底。他沒有這樣做到原因有很多,或者說,他本該就不能去思考能不能做這一問題。
換做任何時候的周擇木這樣做都沒什麽問題,但偏偏那時候的周擇木不被允許那樣做的。方方面面都在告知他不允許不同意不能夠。于是他幾次滑過界限,又幾次拉回來,沒有做逾越之事。
一旦滑過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周擇木離開時,也是整片世界碎開,他們都開始退出。芒寒看着周擇木離開,周擇木對他說,會帶他一塊離開的。之後就是,離開了那個由精神力創造的世界,卻沒能帶走那份精神力。
周擇木連帶着把那份儲存在精神力的記憶也留在了原地。
他被周良帶走,把芒寒和那份精神力抛之腦後。不,比抛之腦後還要忘得徹底。那份經歷只存在于那片精神力當中,再無人知道。他乘着飛船,向下扔了好幾枚炸彈,炸了實驗室,掀起滔天巨浪,留芒寒在翻湧的浪潮裏無望地等着周擇木所說的解救。
源源不斷的碎片襲向周擇木。
這些尖銳得好像能殺死一頭白鯊的碎片插|進周擇木的身體時并不算痛,就像是回歸本體一般,進入,然後融化,對周擇木沒有造成任何身體疼痛的傷害。但周擇木蜷縮着身體,看起來像是忍受了鑽心的痛。
周擇木把精神力留給芒寒之後,這裏的精神世界沒有破滅,依舊存在。
就像是那場海嘯沒有把罪魁禍首沖走一樣,芒寒也沒能離開那個精神世界。本來是離開了的,但他還沒真正睜開眼瞧上幾眼,就又被帶進了那個精神世界。
周擇木只是和芒寒有着十七次的相遇,而芒寒卻有着更多。芒寒一個人擔着這厚重的記憶,時不時又被抹去,換上新的。
只有芒寒的精神世界裏,裏面的那個周擇木可沒有這麽好。那個周擇木和周擇木沒有兩樣,唯一的就是,那個周擇木沒有真正的周擇木時時刻刻想着的——不要吓着芒寒了。
那個周擇木重複着芒寒記憶裏的周擇木所作的事,然後在每個不經意的時刻死去。說不準這是芒寒潛意識認為周擇木會做的事情,還是那個周擇木受人指使,意志不堅定,總之,芒寒目睹了周擇木的每個死法,像是特意的一樣,每一次都是親眼所見,每一次都死在眼前。
被掐死,被摔死,被踩碎,被流沙淹沒,被毒物咬傷中毒。臉埋在沙面上窒息,從沙丘上摔下扭斷了脖子,在那池清泉葬身,像是撈月失敗的猴子。甚至是,拿着小刀刺向心髒,劃破動脈,刎頸。最厭惡、最害怕血液的周擇木,最終滿身鮮紅。
芒寒的每一次轉身,每一次的側頭,每一次的回眸,在一秒,都可能是沉悶但有生氣的周擇木變成了一團死氣。
重啓不是噩夢,而是打破噩夢的鑰匙。盡管每一次重啓芒寒都忘了上一次的慘烈模樣,但芒寒總在上一次的慘烈時,迫切地想要靠重啓證實周擇木沒死的事實。
那是芒寒在這片精神海裏經歷的,這裏全部記錄的一清二楚。不只是畫面,還有聲音。
芒寒的悲鳴,念的每一句都是“周擇木”。
周擇木卷曲着身子,眼睛幹澀得可怕,喉嚨也像是在跟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他的腦子全是芒寒的叫嚣,反反複複地,像是臺複讀機。被人遺忘、丢失零件的那種,支離破碎又感情充沛。
周擇木覺得他都五髒六腑都皺巴巴的,像是都皺起來圈着心髒裏的那個人,努力護着。也許五髒六腑的皺,讓他咳嗽起來。他忍不住地咳嗽,肩膀顫動着,好像是身體在以另一種方式哀鳴一樣。
周擇木咳着咳着就跪下了,他幹澀的眼睛全是紅血絲,眼裏的青山像是被血洗之後的模樣。
這時候,他的背影絕談不上“野蠻”一詞,只讓人想到了支離破碎。
這片精神海正在收縮,正在倒塌。它替周擇木記錄了這麽多事情,保存了這麽久,終于在今天還給了周擇木。而它,也将要融入周擇木的精神海裏頭了。
周擇木一邊咳嗽一邊垂着頭瞧那片唯一還遺留的碎片,上面的場景是芒寒在黑暗中望着周擇木遠離的飛船。他在無邊的黑暗中望着,那漆黑的飛船在海洋之上,沖破了雲層,即将離開。他連周擇木的身影都沒見到,就連那飛船都只露出了一角。
飛船在日光中隐匿,而他在黑暗中,藏不住悲戚。
周擇木覺得他那五髒六腑又開始造反了,它們以心髒為中心,蜷縮在一團,悶得心頭難受,卡着嗓子眼難受,甚至殃及池魚到了眼睛,不甚擠到了淚腺。
他不願看不到那片碎片,于是就着眼中水光,反倒占了便宜,瞧到了重影,一下子見到了好幾個芒寒。
精神海已經縮到了小範圍了。
那片碎片晃晃悠悠地漂浮着,像是快失力了一樣。它飛着靠近周擇木,輕輕碰了一下周擇木的鼻尖,不偏不倚地親到了周擇木鼻尖的小痣。輕柔得不像菱角分明的碎片,溫柔得不符畫面的哀戚。輕吻之後,它心安理得地融入消散了。
周擇木好像被那蜻蜓點水的觸碰給吸去了力氣一樣,俯下身去,無力地閉了閉眼。
與此同時,精神海縮到極點,融入周擇木的精神力裏頭。
凡是所有的縮小必定會有展開,縮小需要能量,展開自然會釋放能量。
那片精神海成為了周擇木的精神力之後,又重新展開,引起能量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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