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念想
第63章 念想
狩獵者不會讓獵物已經意識到自己在陷阱內的時候還坐以待斃不加以動作。所以,他們的處境由悠閑變成危險。
雖說這裏的環境實在說不上友好,只能用惡劣兩個字來形容,但周擇木和芒寒兩個在這種惡劣環境裏生活得還算如魚得水,并沒有什麽不便和不适應的地方。所以在這之前,一個是沒什麽求生欲的懶散大爺,一個是沒有前進目标的活力小子,都不在乎自己所處何方,随意地游蕩在這裏。
而現在,危險毫無預兆地顯示在他們面前,才算是真正地激起了兩人的精神。
不僅是身處于陷阱這一處境提醒着他們,狩獵者像是非得把這兩人安逸生活打碎似的,還連帶着發起了進攻。
就在兩人剛驗證了猜想之後,雙方都陰謀以為是沖着自己來的,而對方是波及者或者同為敵人的仇人,還沒等兩人對自己悲慘的命運表示哀戚,猛地就接受到了攻擊。
那群類人型生物不知從哪個地方突然冒出,毫無預兆地就開始攻擊兩人。
那時是芒寒第一次見識到周擇木真正的實力,也第一次見到周擇木嗜血的模樣。
他不再是一副随時就要飄走的無謂模樣,目光銳利,每個動作都幹脆利落,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就能跳到背後用小刀劃破敵人的咽喉。
雖然敵人還算多,但周擇木和芒寒的配合很好,并沒有像芒寒一個人對付的時候這麽吃力。等到現場只有周擇木和芒寒站立的時候,天空像底下的沙面一樣都被染成了紅色。只是不一樣的是,前者是被暖陽染紅,而天空之下卻滿是惡臭的血色。
芒寒低頭看那件和周擇木交換而來的大衣外套,早就變了色,實在難看。雖然是交換的,已經屬于自己了,但芒寒還是不由地瞧了周擇木一眼。
周擇木正皺着眉一臉嫌惡地瞧這滿地的狼藉。他一甩手上那把小刀,上面殘留的血水被甩下了沙地,濺出一道痕跡,遠遠看着像是散落在沙地上大小不一的紅瑪瑙。
周擇木一擡眼,和芒寒對視上,但沒什麽表示,冷漠地移開視線向水源處走去了。
芒寒覺得這時候的周擇木不太好,說不上是心情不好還是狀态不好,總之就是太不好了。或者可以這麽說,疲憊。
身上的冷意不是故意釋放,只是沒有精力,也不太想理會。
芒寒沒有靠前,他看着周擇木走到唯一純淨的水源處,蹲下去,捧了一手水,頭埋進去。他的背脊彎曲着,像鐮刀的弧度,但肩膀兩邊的骨頭卻突出着,像兩塊挺立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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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寒處于側後方,覺得單薄,卻想到了另一個詞——野蠻。
周擇木沒注意到身後的視線,又或者,注意到了,但不想理會。他蹲了挺久的,好一會兒都沒起來,久到芒寒以為周擇木睡着了。但之後,周擇木動了。
他擡起頭,側頭望芒寒。
其實雖說水源是純淨的,但也并非清澈透明。有着上空那似血一般的晚霞,底下的任何也不可能不沾上血色。
那水池是紅色的瓊漿玉液,那大漠是沾上血液的黃沙,而那人也被紅色包圍,是暖色調。綠色變暖,冷色變紅,就連從面上掉落下的水珠都攜帶着絲赤色,映着環境色,從水晶變成了薔薇輝石(注1)。
周擇木當時對芒寒說的是——放心吧,我信守諾言。
芒寒想,他大概是在為他自己剛剛的不言語作出了委婉解釋。
周擇木誤以為自己把他的冷漠當作了毀約。
實際上,芒寒只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以只是看着。
但後來,随着這樣的場景越來越常出現,芒寒可算是弄清楚了周擇木這時候為什麽這麽沉默了。
周擇木暈血,或者說,他恐血。
雖然周擇木的表現看起來更像是厭血,但芒寒知道,周擇木是恐血。
如果只是讨厭,那麽還是不至于有次在遠行中受到襲擊之後不顧路程遙遠一言不發地走回去洗幹淨身上的血液,每回那件白色襯衫沾上血跡都會洗掉。而且,每回都強制讓芒寒也洗幹淨,甚至在那件大衣被血液沾染得越來越髒之後,周擇木就從不會把視線放在芒寒身上了。
芒寒知道了之後,每回都會自覺洗幹淨自己身上的血液,也避免血液的濺落。幸好這片地氣溫夠高,能讓芒寒洗完外套之後第二天很快就能穿上。
以前周擇木是比星星早睡比太陽晚起,現在是徹底大變樣了,每天拉着芒寒到處跑,除了回來接受“洗禮”和幾乎沒有多長時間的休息時間,其他時候幾乎都是在各處晃悠。
芒寒跟着周擇木在後面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但好歹知道周擇木是在往積極的方向前進。
只是,雖然是積極的行為,但周擇木卻看着越來越消極。
芒寒倒是什麽都沒變,只是從芒寒的角度來看就是,周擇木好像越來越沉默寡言了。
以往周擇木無論是睡沒睡醒,都不會是這麽話少的。或者也有不愛說話的時候,但可能是因為周擇木平時懶散的态度,讓芒寒沒注意到他的沉默。但現在,芒寒感受得很明顯。
周擇木确實是看着更加認真了,比起之前的無所事事的态度來說,簡直是死貓和活虎的區別。但他眉間總萦繞着的一股郁氣。不是喪氣,是那種對什麽都無法興致昂揚起來、随時都保持着一絲不茍的郁氣。
之前是随時都想快樂赴黃泉,現在是每天保證活着,大概可以用“被迫前行”來形容他現在的狀态。
周擇木的話少了,而芒寒本來就話少,所以兩人雖然比之前看上去關系還更緊密了,但對話還是一如既往地少,甚至更少了。
兩人的對話變多了的轉機還在于一次烏龍事件。
周擇木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不可能還不需要充饑,他在芒寒給他瘋狂找肉食的時候就已經為自己找好了食物——果實。
雖然這片地是大漠,生命少,但居住在這裏的生物還是有各自的生存技能的。所以這裏的植被長得千奇百怪,各式各樣的都有,讓周擇木得到了好大一番見識。
這裏的植被有的有果實,有的無果實。而有果實的有些有不可食,有些可食。可食用的果實還得看是否有毒是否能入口。
為了找到能夠為自己充饑的果實,周擇木廢了不少時間,但好歹是篩選出能吃的種類來了。
但是周擇木現在不是在一片區域亂晃,而是倒是晃悠。在不同的區域不一定能找到同一種果實,所以周擇木又開始了篩選之旅。
芒寒看到了之後,主動充當小白鼠。雖然芒寒說着沒事,但周擇木還是掃視了芒寒一眼,不太信任 。
倒不是說不信任他的人品,而是怕芒寒比他先一步被毒死。
不過周擇木也不知道是芒寒比較特殊,有百毒不侵的□□,還是異獸這一種族都不會對人類食物有所反應。總之,芒寒确實沒被毒死過,反而那些被抓來的小蠍子參照物都被毒死了不少。
但,這不代表周擇木安全。
這不是周擇木在中招之前悟出的道理,而是中招之後。
芒寒通常是起到品嘗味道的作用,畢竟毒不毒對他沒作用,看不出結果。
在芒寒遞給周擇木一顆長得有點像青棗的青色果實之後,在周擇木毫無防備地接過并下肚了之後,在周擇木接連着吃了好多之後,芒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那會兒子還算是正中午,天上是刺眼的太陽和藍天,地上是黃燦燦的沙子,怎麽着也不會無故讓周擇木臉色發紅。
芒寒瞧了半天周擇木,試探地用手在那雙有些呆的眼睛前晃悠了一下。
周擇木眨巴眨巴眼睛,順着收回的手瞧向了芒寒,咧嘴笑了一下,指着芒寒已經稍微留長了的紅發說。
“你頭發長了。”
這還是芒寒久違見到周擇木笑呢,而且還是這樣的笑,和之前的任意哪一個真情或是假意的笑容都不一樣,這次的笑容像是幼崽的笑一樣,很純粹。
芒寒被周擇木笑得腦子懵了一下,下意識擡手摸摸腦袋,呆笨得像是校園裏在喜歡的人面前的青澀毛頭小子一樣,連個“哦”字都沒冒出來。
周擇木的臉在烈日下照得放光,只有那層薄薄的紅色浮現出來,反倒襯得那顆鼻尖小痣明顯。他比劃了一下,笑嘻嘻地說。語調全然是少年模樣,完全沒了苦大仇深。
“你可以留長點,有機會我給你綁個辮子。”
芒寒還沒說什麽,忽然就見到周擇木的視線往他身後看去,之後就一溜煙地跑過去了。周擇木的速度很快,芒寒甚至來不及抓住他。
芒寒吓了一跳,趕緊跟在周擇木身後跑。
他大概是知道為什麽周擇木這麽反常,恐怕是中了那果實的毒。現在他可不敢讓周擇木亂跑,萬一遇到那群類人型生物的話,他可不知道周擇木這副模樣會不會被打死。
周擇木跑得很快,也很歡快,從背影上看,還以為這是奔赴愛人邀約的少年呢。
芒寒難得見周擇木這麽歡快,幹脆沒有阻攔周擇木,只是緊跟在後面。
周擇木是見到了那種青色果實才跑過去的,他蹦蹦跳跳地摘下幾顆,還沒等芒寒反應過來,他就直接塞嘴裏了。
芒寒眼睜睜看着周擇木又吐出幾個核,一臉心死莫大于哀的模樣。
其實中毒了的周擇木不能算傻,只是比較活潑了些。但在芒寒死拖硬拽着要周擇木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和芒寒鬥智鬥勇,而是任由着芒寒拽着他。
大概是興奮勁沒了,周擇木眯了眯眼,半天低下頭,無精打采地說道。
“別拽了,我有些困了。”
芒寒自認這是自己的鍋,認命地任勞任怨,改為架着周擇木,一手扶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拉着他的手。
“……我帶你回去。”
周擇木走之前還不忘摘幾顆果子走,一邊懶洋洋地跟哥倆好一樣靠着芒寒,一邊往自己嘴裏慢吞吞地啃,時不時還嘴上沒個門把地亂念叨。
“回哪?回家?我不要,免得被我爸媽罵……欸,周小弟,你說我哥怎麽還沒回來呢?真煩人,我都好久沒和他說話了……狹道星系那破地方的網絡我遲早要給連接了……”
芒寒也不知道周擇木嘴裏說的都是誰,但好歹知道周擇木這是腦袋迷糊了,認錯人了。
怎麽說呢,他心裏還是挺不得勁的,大概是羨慕周擇木有可以念叨的人吧。
周擇木一邊被架着走一邊說,說個不停,嘴上沒閑過。而腳比嘴更快罷|工,走到半路就不想走了,眯着眼耍賴皮,說什麽在這裏也能睡。
雖然說現在那群類人型生物在哪都會冒出來,防不勝防,但芒寒仍然覺得水源處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芒寒彎下腰,側頭對周擇木說。
“睡上面。”
周擇木打小就是個能享受的主,雖然不一定非得要享受,但是能享受就絕不會讓自己吃苦頭。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爬上去,舒舒坦坦地繼續眯着眼随便念叨。
芒寒聽了一路,聽周擇木從意氣少年變成抑郁病人。
一開始可能還沒有完全褪去興奮勁,心情也是那種迷醉的潇灑。之後慢慢地開始低落起來,有時候自言自語,有時候對着芒寒不知道的人說話,雖然聲音只是低沉,再沒有過多的低迷,但總之言語間寫滿了對不起。
周擇木的聲音就在芒寒耳邊,芒寒的耳朵甚至能感受到周擇木吐出的氣息。他聽遍了周擇木的所有的聲音,各種各樣的字眼都有,不知道比他在這之前聽到周擇木的聲音要多個幾十倍。可這些,唯獨沒有一句是對他說的。
他的耳朵灌滿了周擇木對別人的念想。
周擇木有念想的人,大概也有想念他的人。而芒寒什麽也沒有。
想這一字眼芒寒是不期待了,于是只能寄托在念上面,又擅自把念這一字眼降級,解作字面意思。但可悲的是沒人念他,他私自把那稱呼當作名字的名字還是前不久剛得到的,而也沒人念。他也沒可以念的人,畢竟他甚至沒認識到幾個,連名字都不知道——好像有一個,背後那個。
背後那個念叨着別人的人,他可以念。
他可以念,周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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