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福耳庫德斯
第14章 福耳庫德斯
風一吹,天上厚重的積雲沒有半絲要移動的痕跡,倒是把地上的人吹得雞皮立起。
兩眼半抖了抖身上的雞皮,把最後的星石運上了飛船。他抓起肩上的異獸抱着,用那身皮毛緩和自己的雞皮。
“這天氣看着可真不像什麽好預兆。”
兩眼半揉揉那軟乎乎的異獸毛,對異獸自言自語低聲道。
“不過——”
他嘿嘿笑了兩聲。
“咱這事可算是成了,以後咱找個機會帶着弟兄們和那群小崽子離開阿特利星,去其他星球享福,畢竟這錢是髒錢,不能在這邊使。”
異獸軟軟叫了一聲,蹭了蹭兩眼半。
他抱着異獸,五大三粗的外形和軟乎的異獸搭配在一起,莫名顯現出了猛虎嗅薔薇的粗犷與嬌嬈的碰撞美感。
“裝好了?”
芒寒走過來問道。
“好了好了。”
兩眼半忙不疊道,又兩指搓了搓,示意。
“就是那尾款……”
芒寒皺了皺眉,粗魯地把盧拉過來,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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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剩下的錢給他。”
盧被扯了個踉跄,黑着臉打開了終端。
兩眼半嘿嘿一笑,把異獸給星子抱,打開自己的終端收錢。
兩眼半其實偷運星石好長一段時間了,一直沒找到機會賣出去,也不敢,生怕被礦主發現。
阿特利星對這些礦工監管得很嚴格,工作時長多獲取的報酬少。而他們礦場尤其是個吝啬的家夥,每天讓他們像是長在了采礦機器裏一樣,休息時間很少,但連像樣的補助也不給,就連那醫療倉都是死了人之後才肯把個破爛丢給他們做簡單的救護。
要知道,這年頭連肚子炸出了個口子都能救活,死亡率大大減低,意外死亡這件事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算是少有的了。但礦場卻硬生生把人給熬死了,死在那套采礦機器裏。
若不是實在受不了這種剝削,兩眼半也不會做偷運的事。
可他膽子不算大,一直不敢找人賣出這些偷運的星石,這回不知怎的,就找上了周擇木他們,臨時把行動由偷變成了賣,不然他看到他們穿的帝國軍裝,無論如何也不會惹到他們頭上。
這樣一想,他好像現在才意識到那三人是帝國的人。
兩眼半朝着礦場的步調停了半瞬,本來在星子懷裏的異獸掙紮逃開,輕盈一躍,跳到他身上,輕輕沖他叫了一聲。
這一叫,兩眼半什麽也想不到了。
“哎呦,我的乖乖啊。”
兩眼半抱過來,從口袋掏了一塊還沒指甲蓋大的晶石,哄着它吃。
“是不是最近沒吃到晶石鬧脾氣了?之前還在我清點星石的時候跑開了。”
芒寒盯着那個異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窮成這樣還有錢買晶石,真夠舍得的。”
盧冷冷譏諷道。
兩眼半現在壓根沒覺得那身軍裝和普通襯衫有什麽特殊的,讪笑道。
“這不是苦誰也不能苦自家異獸嘛。它跟着我不容易,偶爾用點品質不好的碎渣末星石跟路過的商隊換點晶石,讓它嘗嘗鮮。”
盧只是随口譏諷,壓根沒想聽之後的話,別過頭,沒搭理這番解釋。
因為兩眼半怕被發現,走的都是人比較少的小巷,所以路線曲曲折折,硬是走了好久。不過,礦場就在前方不遠了。
另一邊,周澤木走出了那個小巷子。
他的精神網還連着飛船,知道就在剛才,星石已經運上了飛船。
如果他想,他現在就可以開着飛船走了。
芒寒現在沒有主動探究他身處何方,等他開上飛船跑了之後,芒寒也不會知道他在哪。就算發覺了之後,在茫茫宇宙中,芒寒只能知道他的大致方向,根本找不到他。
也就是說,他可以把芒寒這個不确定因素丢下。
而盧也已經在礦場的時候告訴了他們執行的任務,只是留着最後的底牌——當初俘虜被劫的位置——沒有透露。
只要把盧的最後價值榨幹,周擇木就可以一走了之。
無論是盧的執行任務還是這次突如其來的盤查,都和異獸有關。盡管帝國要找的異獸不是芒寒,他也不想帶着芒寒這個麻煩。
他并沒有幫別人養異獸的善心。
剛剛走出那個小巷,一位黑戶就湊過來跟周擇木說話。
“兄弟,你是福耳庫德斯吧?”
這裏的黑戶從來沒出去過,認不得帝國軍裝的标志,還誤以為這标志是“福耳庫德斯”的象征。
“他們福耳庫德斯的地盤向來不給別人靠近的,你肯定也是他們的一員吧?”
那人一邊說話眼睛還不斷瞅周擇木身後的小巷,看起來賊眉鼠眼的。
“兄弟,你要不也引薦我呗!我對帝國可是恨之入骨,非常願意成為‘福耳庫德斯’!”
這人恐怕連帝國在哪帝國是什麽都不知道,胡亂說一通。
周擇木沒有拆穿他,而是佯裝好奇地問道。
“帝國對你做了什麽?”
那人卡殼了一會兒,而後一本正經地說道。
“帝國把我的礦給占了,就那什麽很值錢的星石。我以前是有一座産星石的礦山的,結果帝國慘無人道地占為己有,還把我的身份弄成了黑戶。”
且不說阿特利星的任何礦山都不歸帝國管,就是把身份弄成黑戶這番話就有夠滑稽的。
“天吶,兄弟,你真夠慘的。”
周擇木也一本正經地和他對戲,攬住他的肩膀,活似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請兄弟一樣,悲痛萬分地說。
“實不相瞞,我以前有着價值比一整個阿特利星的星石還有多的資産,結果帝國不幹人事,全都給薅走了。咱們真是有緣人啊,都是被帝國迫害的可憐人。”
那人估計沒想到周擇木比他還能編,臉都僵了,半天才說道。
“……可、可不是嘛,我們這些人應該聚起來打倒帝國。都說‘福耳庫德斯’是對帝國不滿的黑戶,我就非常想成為‘福耳庫德斯’!”
“兄弟啊,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不過——其實我不是福耳庫德斯,我是他們的合作夥伴。”
周擇木攬着他,半強迫地逼迫他轉身面向那個小巷。
“但相聚就是緣嘛,我帶你去見見福耳庫德斯。”
周擇木不顧他的掙紮拉着人進小巷,沖鬼頭喊了一聲,說。
“鬼頭,你工作不到位啊,這位兄弟想成為福耳庫德斯好久了,還偷偷關注你們,你怎麽沒發現人家的真摯願望呢。”
鬼頭本來還想周擇木又回來做什麽,這下明白了,連忙應道。
“我的失誤我的失誤,這就處理。”
那人見情況不對,想跑,被周擇木攔住了。
“別怕,又不是真海怪①,還能吃了你不成?”
說完,周擇木就把那個黑戶交給了鬼頭,潇灑地走出小巷,不理會身後那個黑戶“不想當福耳庫德斯了”的喊聲和鬼頭兇狠的“誰讓你來打聽的”質問聲。
周擇木似有所感地擡頭看向礦場的方向。
礦場聚着很多人,礦工們都站成一排,而小孩子們都躲在大人身後不敢出聲。
他們面前是一支阿特利星軍隊,而唯一沒有穿軍裝的人正是礦場主人。
礦場主人大聲吼道。
“兩眼半呢!跑了是不是?”
其餘人都低着頭沒吱聲。
在他們還沒有開心多久的時候,礦場主人不知道是怎麽收到了消息,忽然帶着軍隊把他們都抓回了礦場審問。
現在兩眼半和星子、石子沒被找到,但看時間應該也差不多要回來了。礦場主人開了屏蔽器,他們沒法通知兩眼半。
如果可以,他們寧願希望兩眼半拿着錢偷跑了,帶着他們那份跑開,而不是之後被抓住接受阿特利星的刑法懲罰。
而兩眼半這時還在小巷裏轉悠,再轉個幾個彎走一段距離,就到了礦場範圍了。
兩眼半總覺得有些心慌,他瞧了一眼厚重不透光的積雲,不詳的預感越發明顯。
石子牽着星子的手,靠着兩眼半走。
盧頻繁往礦場方向望去,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礦場。
芒寒一路盯着那只異獸,突然,他移開視線往礦場方向望去,猛地停了腳。
除了盧,其他人好奇地看向芒寒,而盧則是随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芒寒側耳仔細聽了一番,耳朵抖動幾下,忽的,他冷聲喊。
“都趴下!”
下一刻,礦場方向發生劇烈的爆炸,沖擊波傳到芒寒這邊仍然威力十足。
猛烈的火光,地動山搖。
礦洞前的大樹在一瞬之間燒成了灰,那三面破銅爛鐵的房子和裏頭任一一個對帝國人來說都是破銅爛鐵的物品在消融,被挖了許久仍然沒有倒下的礦山正在坍塌。星石不受熱,暴露在外的也正準備變成碳石。
礦場主人被粒子罩罩住了,沒受什麽傷。而那群礦工和仍是黑戶的孩子們,在炙熱的火光中永久地和這片生活了一輩子的土地一同消散了。
他們沒死在那套采礦機器中,死在了第一次所見識到的高殺傷力的科技産物,卻再不能去想象未來的新生活了。包括被周擇木贈的那句“以後的異獸說不定比芒寒厲害”的那小孩,也沒能有以後。
他們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的下場是被阿特利星的刑法處罰,卻沒想過他們沒有下場。
餘威過後,礦場主人驚猶未定地從粒子罩出來,擡頭望向那片被積雲覆蓋的天空——是帝國軍。
“你們帝國軍又想做什麽?我的礦場怎麽就礙着你們的眼了?”
礦場主人站在那片廢墟上,絲毫沒有想過廢墟之下有幾人的生命消散,只是悲哀自己的星石變碳石。
“我們要找的人在你們礦場。”
其中一個領頭的帝國軍穿着輕裝飛行機器,居高臨下地扔下這句話。
沒理會底下的阿特利星的那支軍隊和礦場主人,帝國軍開始分批在高空搜查。
芒寒牢牢記着周擇木的話,所以他在爆炸前就及時阻止了盧的逃跑。
現在高空中都是帝國軍,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
芒寒盡可能地隐藏起來,他死死扣住盧的頸脖,壓低聲音問。
“你搞得鬼?”
盧被迫揚起頭顱,呼吸困難,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帝國軍……不是……我。”
他确實使了點手段讓礦場主人過來攪亂局面好趁機逃跑,但他從沒想過帝國軍也來。
帝國軍在現在于他而言并不是友軍。
兩眼半身體忍不住顫抖地從地上爬起來,他從來沒想過他日夜相處的朋友會死在面前,甚至是以一團火光的形式展現在他眼底。
他知道他不能去報仇,也報不了仇。他更不能哭泣,因為身邊還帶着兩個孩子。
兩眼半顫着身把剛剛被自己及時壓在身下的那兩個呆滞的小孩扶起來,擠出一個比苦還難看的表情,強迫自己說道。
“好歹你們沒出事。”
那異獸從他懷裏鑽出來蹭他,好似在安慰他。
“還有你,你也沒事,我們四個都沒事。”
兩眼半摸了摸異獸,重複着說着幾句話,說着說着,哭腔不由就透露了幾分。
“挺好的,挺好的……都挺好的。”
不能說這麽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有多懦弱,他不是有多能力的人,只是在這片掙紮着生活的小人物,驀然遭遇家破人亡的事情,怎麽能不痛哭流涕。
更可悲的是,對他來說家破人亡,卻是那些用輕輕的力氣按下按鈕的人無關緊要的事情。
兩個小孩被這聲哭腔給激醒了,猛地就從呆滞變成了悲傷,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他們不清楚兩眼半複雜而悲哀的心情,但他們知道那棵樹和那群人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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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福耳庫德斯”是傳說中著名海怪“刻拓”之子的統一稱呼,“福耳庫德斯”也被認為是海洋中海怪的統一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