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雪中春信16
第62章 雪中春信16
“他是我哥哥!”
“他也是我哥哥!”
黎步:“你叫他哥哥, 他就當真是你哥哥麽?”
缇嬰氣勢不輸于他:“你叫他哥哥,他應你一聲了嗎?”
黎步近乎吼叫:“我知道他所有的過去!”
缇嬰不甘示弱:“我知道他所有的現在,知道過去有什麽好得意的。我想知道的話, 師兄肯定會告訴我的, 是不是,師兄?”
她拉拽着江雪禾, 拖着師兄就要跟人炫耀,還需要江雪禾證實。
江雪禾的另一只手臂,被黎步拽着。
江雪禾眼角微抽,看到白鹿野行在山道上,緩緩地靠近三人。江雪禾向白鹿野使個眼色, 卻見白鹿野既困惑,又促狹, 只想看熱鬧。
黎步則生怕江雪禾說出有利于缇嬰的話,他不給江雪禾開口的機會, 搶話道:“只有我知道他本性, 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你根本不了解他,你了解的所有他,都是他騙你的!”
缇嬰伶牙俐齒:“他騙我, 那也是見我活潑可愛, 他想騙。他怎麽不騙你啦?必是你不值得。”
黎步氣得後仰:“你!”
——缇嬰正戳中他的心事。
缇嬰看他眼中含水,立即落井下石,嫌棄他:“說不過我, 你就要哭。好丢臉。”
一滴水弄得眼睛視線模糊,黎步吼道:“誰哭了?我、我……生來愛哭,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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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嬰震驚。
連江雪禾一手攏着缇嬰,不讓缇嬰亂跳, 此時都微微撇臉,向黎步望來。
黎步惱羞成怒,擡手就要施法,隔着一個江雪禾殺掉缇嬰。
先前江雪禾只是攔着不讓二人吵,此時黎步要動手,江雪禾才真的出手。
黎步手中的火剛燒起來,在半空中耀武揚威不到一息,瞬間被半空中無形的術法一抽,消失了。
黎步紅着眼,傷心欲絕地瞪着江雪禾。
江雪禾看不下去了。
江雪禾溫聲而嘆:“二師弟,你還不動手嗎?”
醉酒遲鈍的黎步,這才察覺,似乎出現了第四人的氣息。
對夜狼來說,很少有這種時候——危險逼近了,他卻沒有察覺。
而這都怪江雪禾!
身後一道厲風斬下,劈中少年的後頸。
黎步暈過去前,不甘願的憤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雪禾和缇嬰。
他的眼神如果能化成一句話,那必是:狗男女。
江雪禾睫毛動了動。
缇嬰依偎着師兄。本應是或興奮或吃驚或疑惑的場面,此時都因為她太困了,而打不起精神。
她只是看着白鹿野忽然化形而出,出現在黎步身後,劈暈了黎步。
缇嬰聲音恹而悶:“二師兄。”
她掩不住打了個哈欠。
江雪禾便低頭看她狀況。
江雪禾對白鹿野說:“勞煩師弟送小步回房去休息,改日他酒醒了,我自會與他談。”
白鹿野警覺:“你送小嬰?為何是你送小嬰?”
江雪禾溫溫和和:“黎步修為不淺,這醒酒符半個時辰就會生效,若是送他回去的路上,他半途酒醒了……看到是我,他必然大打出手。
“此夜,應當不适合再驚擾更多人了。”
白鹿野無奈。
确實。
今夜是缇嬰的生辰宴,還宴請了黎步。
若是黎步因為吃多了酒而和江雪禾鬧出什麽大動靜,驚擾了門派中人,缇嬰這個東道主,少不得跟着連坐。
白鹿野是萬萬不想将缇嬰交給江雪禾的,但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白鹿野眼波轉一下,笑道:“如此也好。我送黎師弟回去休息,師兄送小嬰回去。若在小嬰院中見到葉師兄,還要勞煩師兄與葉師兄一道,将其他醉酒的人送回去。
“葉師兄今夜,幫忙很多啊。”
江雪禾宛如聽不懂二師弟關于葉穿林的暗示,只從容說好,讓白鹿野再次自我懷疑。
白鹿野目光忽然落到江雪禾脖頸上,眼神微銳:“師兄,你頸上一片紅,是怎麽回事?”
江雪禾微怔。
他立刻明白,是缇嬰抓出來、咬出來的。
他定住自己身魂,讓她玩了一會兒。他本以為,自己頸上傷痕衆多,即使缇嬰留下什麽痕跡,也不會被人看出來。
但是白鹿野竟然看到了……
江雪禾眼波微揚,望着二師弟,語氣輕緩:“師弟覺得呢?”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看他的眼神,七分笑中,暗帶一兩分的……戲谑、挑釁。
江雪禾本就不是善類。
白鹿野:“……”
白鹿野心中猜測萬千時,缇嬰已經在旁很不耐煩,張臂要抱:“師兄,我要睡覺了!”
她滿臉不開心,白鹿野不敢再打擾她,怕她發火,只好匆匆帶着黎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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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送缇嬰回去,到院子時,見院中人已經被送走得差不多,只剩下葉穿林帶着他的小胖子師弟三冬,打掃殘餘污穢。
杯子酒盞、托盤玉袋,在半空中施了術法,飄飄然飛起。
葉穿林打掃得十分閑然,又有仙家風骨。
看到江雪禾懷中抱着一個人,葉穿林眸子閃一下,對江雪禾颔首而笑。
葉穿林意有所指:“江師弟修為不淺啊。”
江雪禾溫聲:“不如師兄。”
他抱着缇嬰進屋,身形瞬間消失,且在進門之時,門上就貼了禁制,阻止外人的窺探。
三冬:“師兄!他不會是把我們當小人防吧?枉咱們巴巴來給他們過生辰。”
葉穿林非常寬容:“無妨。”
不怕江雪禾有情緒。
只怕江雪禾如之前那樣,四平八穩,總是溫溫和和,一點情緒都不露。
“大夢術”的線索與缇嬰、江雪禾二人有關,葉穿林雖然選擇從更好打交道的缇嬰身上入手,但他私認為,大夢術更有可能被江雪禾習得。
畢竟江雪禾是公認的青木君的轉世,仙人轉世學習那門厲害術法,更有說服力。
只是……葉穿林垂下眼,想大夢術,無論如何也不應被青木君學習。
若當真确定是青木君學得大夢術,那葉穿林少不得要布局,想法子殺死這位仙人轉世了。
葉穿林望天而嘆:“……真不想和仙人作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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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将缇嬰放到榻上,為她放好帳子。
她身子沾到自己熟悉的被褥,便轉身擁被,眼睛沒有睜開。
江雪禾俯着身:“我走了。”
她沒有吭氣,也許已經睡熟了。
江雪禾便起身。
被褥間的缇嬰忽然翻個身,素白的露出肌膚的手臂向上伸,那是一個要讨抱的動作。
江雪禾被她讨抱讨得習慣,一時間沒動,脖頸就被她摟住,被重新扯着坐到床榻邊。
江雪禾俯眼,看到缇嬰睜開了眼。
她眼珠烏泠泠的,含着水霧,皆是因為困頓而生出的。這雙眼睛又有一些狡黠,打量着他。
江雪禾柔聲:“怎麽了?”
他揉一揉她的發頂,無聲地幫她拆發帶,好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缇嬰嬌聲問:“你夜裏送了我兩個禮物,對不對?”
江雪禾:“嗯。”
缇嬰:“一個是長生結,另一個是什麽?”
江雪禾:“你沒看?”
兄妹二人在帳中輕聲說話,氣息暖溫,少女香甜,江雪禾俯着身看她,空氣中浮動着幾分暧、昧。
缇嬰搖頭。
江雪禾目光微黯。
他半晌道:“不是什麽重要的,一個是長生結,另一個匣子裏裝了些靈藥。”
缇嬰恍然。
江雪禾看着她眼睛:“只是比不過葉道友給你的三百年妖獸所制的靈丹。”
缇嬰:“葉師兄。”
江雪禾:“什麽?”
缇嬰打個小哈欠,卻仍摟着他,閉着眼,都要和他說話:“他修為很厲害,和巫神宮大天官、咱們在玉京門的師父,都可以打得有來有回。
“那麽厲害的人,我們都該叫他‘師兄’才是。”
江雪禾靜半晌。
他說:“我若不願意呢?”
缇嬰睜開眼,目露疑惑。
缇嬰:“你為什麽不願意?”
江雪禾不答。
而缇嬰太困了,她也沒心思糾結這個。
缇嬰又打了個哈欠,再次閉上了眼:“那我替你多多叫兩句嘛。”
宛如一兜冰水澆頭,江雪禾登時驚怒。
他冷靜着道:“他是長雲觀的弟子,又不是玉京門的弟子,你縱是想叫,恐怕也沒幾日機會。”
懷中閉着眼的小姑娘唇角露出淺笑,分明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她困成這樣,江雪禾卻一時間将手抵到她肩上,想推醒她,讓她将話說清楚。
他更想教育她,說葉穿林不見得是好人,她不能見人就喊師兄……
他的手放在缇嬰肩上,還沒推她,缇嬰自己兀自說:“不過你不是好人。”
江雪禾怔。
缇嬰噘嘴抱怨:“靈藥是給我養傷的,長生結肯定是保佑我活得久久的,我都知道。但是你弄髒了我的發帶,還不還我一根。我要你送發帶,你也沒送。”
她好失落:“我以為你會送我發帶呢。”
江雪禾靜很久。
他輕聲:“不是我弄髒你的發帶的。”
……是酸與弄髒了,她不要了,他覺得姑娘的發帶不能亂丢,才撿回來的。
他又道:“發帶也不應随便送。我倒是敢送……可你敢收嗎?”
缇嬰不解,再次睜開了眼。
帳外點着靈火燭,徹夜長明,好讓此間沒有鬼怪來擾。靈火燭的光将帳中映得暈黃一派,給師兄身上也添許多柔和的光輝。
他垂眼噙笑的模樣,讓缇嬰看怔,晚上時那點兒心猿意馬,竟再次有複蘇的念頭。
她問:“什麽意思?”
江雪禾蹙眉。
他沉吟半晌,道:“改日師兄送幾本話本給你。”
缇嬰:“哼!還不是你收走了我的話本。我都沒有再看話本了……其實我本來也不愛看,那麽多字,但是你不讓我看,我就非要看……”
江雪禾:“好啦好啦,小嬰真乖。過兩日就還你。”
缇嬰疑問:“你不下山了嗎?”
江雪禾:“要的。不過這次要處理些事,處理完畢才會下山。”
缇嬰的臉,當即沉了下去。
江雪禾沒有說他要處理什麽事,但是她從子夜時黎步的發瘋判斷,江雪禾要處理的事,也許跟黎步有關。
她心中十分不快。
她十分不喜歡別人與她搶江雪禾。
先前世人都說江雪禾是仙人轉世,弟子們天天圍着江雪禾轉,天天讨好江雪禾,甚至還有人因為江雪禾而來讨好缇嬰……缇嬰都十分惱怒。
她根本不給那些人好臉色,把人通通氣走了。
後來江雪禾頻頻下山,追着他跑的人才不多了,缇嬰才痛快兩日。
結果現在,又冒出一個黎步。
缇嬰冷冷問:“你要處理什麽事情?”
江雪禾:“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缇嬰:“不告訴我,我也不稀罕。”
她刷地收了摟他脖頸的手,生了氣,一翻身,整張臉埋入了枕間。
江雪禾被扔在一旁,沉坐片刻。
他含笑:“小嬰?”
沒人回應。
估計她又被不知名的火氣給困住了。
江雪禾習以為常,甚至被虐出了一絲欣慰:往日她不痛快,總是要找他麻煩;現在她倒是知道收斂,自己一個人去睡,不沖着他喊叫了。
小嬰進步了很多。
江雪禾道:“那我走了。”
沒有人搭理,江雪禾起身,從帳中步出。
他要離開時,一只手從帳中伸出,松松地扯了扯他衣帶。
缇嬰支吾:“我想你陪我睡。”
江雪禾心口一跳。
他還有理智,笑嘆:“不行的。”
……今夜已經過分了。
他縱是有法子躲着二師弟的眼皮子與小師妹同床共枕,他也按捺不住心頭的野獸了。
缇嬰就知道他不肯,哼了一聲,也沒多說。
她收回了勾他衣帶的手,雪白的手搭在榻沿,江雪禾垂眼看着這只手。
他看了半天,心中情與欲反反覆覆間,聽到缇嬰問:“小步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江雪禾回神,隔着帳子望去:“什麽?”
帳子昏昏,缇嬰整個人又躲在褥中,只露出半雙烏漆的眼珠子。
她聲音嗡嗡的:“就是他說,我不了解真正的你,你在我面前都是僞裝的,你不是真心的,那些話。”
缇嬰有些惶惑:“他說你不是我哥哥,你不覺得你是我哥哥嗎?”
江雪禾挑眉。
他慢慢笑起來。
他緩緩道:“半真半假吧。”
缇嬰:“嗯?”
隔着床帳,師兄身形修長挺拔,面容模糊,語氣輕柔悠緩。
他清雪一樣的身姿與燭火一樣打在帳子上,分外妖冶:
“他了解的,是一部分的我。你了解的,也是一部分的我。我願意用這副性情對待你,并且可以保證一輩子這樣。你怎能說這是假的呢?
“無論是夜殺還是江雪禾,都是我啊。
“至于哥哥……”
他輕輕笑一聲,慢條斯理:“我的确将你當妹妹看。”
“……但不只将你當妹妹看。”
缇嬰:“什麽意思啊?”
江雪禾:“以後你會懂得。睡吧。”
缇嬰生惱:“又把我當小孩兒。”
江雪禾不動聲色:“那你就做點不像小孩兒的事給我證明。”
大半夜的,缇嬰怎麽跟他證明?
她伸手撓褥子,快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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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嬰被江雪禾催促幾次,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這才心滿意足地徹底睡去了。
江雪禾還在帳子邊站着,便聽到她呼吸綿淺規律,已經入睡。
他愣一下,心中柔軟:他人還在這裏,她都睡得着,當真對他這麽不設防嗎?
當真這麽信賴他,不怕他做出什麽來嗎?
但他确實也不會做出什麽來。
江雪禾忍了半晌,唯一做出的出格的事,也不過是掀開帳子,耐不住自己的渴望,又輕輕看了她一眼。
他張開有些出汗的手,壓制着渴望,顫顫的,輕輕的,與她搭在木榻邊緣的手心輕輕挨了一下。
而只是這個動作,他便後背又出一層汗,面紅心熱,難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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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中,缇嬰隐約看到江雪禾站在帳外。
她伸手想碰他,但他離得太遠,她夠不到。
她昏沉間,好像聽到江雪禾輕聲:“小嬰,我會守着你,等你長大的。”
“……到那時候,你我之間,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那是一層極薄的紙。
缇嬰已經看到了。
她雖懵懂無知,卻在睡夢中江雪禾背身而走時,忍不住輕輕抱怨了一聲:“師兄好壞。”
……嘴那麽軟,卻不給她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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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怔然,沒想到她睡夢中還要罵他一句,他搖搖頭,解開禁制,離開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