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上玉京10
第32章 天上玉京10
星河之下, 江雪禾蹲在地上,查看缇嬰。
缇嬰懵懵地仰着臉,眼圈潤濕, 鼻尖泛紅, 眼中滴溜的水,清泠泠的。
這是一個仗着他人寵愛、肆無忌憚要糖吃的小孩子。
可是江雪禾想:你怎麽确定我無條件寵愛你呢?
你又怎麽确定, 我給你的……就是糖呢?
他自己都生出很多迷惘,一邊說服着自己做好師兄,一邊又覺得,自己不像個好師兄。
他心裏似乎有些古怪的念頭……
他還在按壓着。
那是屬于夜殺的卑劣,他不太願意以夜殺的模樣, 面對自己在意的人。
江雪禾便垂着眼,輕輕地給缇嬰擦眼淚。
他将自己的失口收了回去, 因他确定,缇嬰并不太明白他。
缇嬰是不太懂他, 缇嬰腦中轉了轉, 将師兄的話理解為:招他,等于欺負他。
她少有的赧然。
她心虛地乖下來,不掉眼淚了, 由師兄給她擦眼睛。
身後的月奴站在夜間泛着幽藍光的靈田間, 歪腦袋看着這對師兄妹。
Advertisement
缇嬰都弄不明白的,她自然更看不懂了。
月奴直接問:“你們在做什麽?”
江雪禾便感覺到手指下,女孩瑟縮了一下。
他頓一頓, 告訴月奴:“天色晚了,我帶師妹回去。劍靈大人還有旁的事嗎?”
月奴:“有的。”
江雪禾詫異。
月奴:“我說問她問題, 她也可以問我問題。”
缇嬰從江雪禾臂彎下冒出毛茸茸的腦袋。
她眨眼睛:“我現在不想問,我以後再問。”
月奴一愣。
還能拖延的嗎?
但是, 好像沒問題。
月奴便懵懵地離開了,靈田間,只剩下缇嬰和江雪禾二人。
江雪禾這才問缇嬰:“說罷,讓師兄過來,做什麽?”
缇嬰嘴硬:“誰說是我要你過來的!是月奴傻子把你叫過來的。”
江雪禾道:“你若只是生氣,必然哭哭啼啼跑來罵我。但你要我過來……”
他垂着眼,目光再次落到她軟雪一樣的泛着盈盈淚光的腮幫上。
看着肌膚細膩軟綿,讓人想揉一下。
但是江雪禾記得自己的身份,也記得自己這兩日心頭的警惕。
他只對缇嬰慢慢說道:“你不就是博取我的同情嗎?”
故意讓他看到她被欺負的樣子,故意讓他心疼,故意讓他服軟。
缇嬰一下子惱羞成怒。
但她伶牙俐齒:“怎麽啦!你是哥哥,同情妹妹有錯嗎?你幹嘛說的像是我做錯什麽一樣,我才沒有錯……就算我錯了,你也應該向着我。”
她的理直氣壯,平日一定會換來前師父敲她腦袋。
所以她說完就往後縮。
但是江雪禾目光閃爍,竟然悠悠道:“說的不錯。”
他俯下臉,輕而啞的聲音帶着安撫之力:“無論你做什麽,我都向着你。”
缇嬰:“……”
他說的平靜淡然,像在陳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可他望來的這一眼,波光中跳躍着春日星星,星光潋滟……
缇嬰心頭怔怔的。
那熟悉的迷惘與心癢,再一次到來。
缇嬰掩飾地低頭。
缇嬰道:“哼,我只是在說沈長老的事罷了。”
江雪禾攏眉:“沈行川?”
怎麽一直記得沈行川呢?
缇嬰:“你不能直呼大名,你要叫長老。算啦,我才不會去告發你,我只是說,你和沈長老的事,我知道了!”
她目不轉睛看江雪禾。
江雪禾不動聲色:“我和沈長老有什麽事?”
缇嬰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麽來。
她并不松懈——哼,她漸漸發現,她這個師兄,特別會裝。
他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說,總是冷眼旁觀。好像人間大部分事,都與他無關。
但是怎能與他無關?
缇嬰怒沖沖:“沈長老分明很喜歡你,總是私下關注你,總是私下問你問題。他關心你的課業,好奇你的修為進度,連他那把劍,都知道了你。
“他很在意你。”
缇嬰說着,眼睛重新霧濛濛。
她語氣裏充滿了嫉妒。
她傷心喃喃:“而我就是順帶的那個。”
江雪禾:“那又如何?”
缇嬰:“你!”
江雪禾:“嗯?”
缇嬰心中煩躁無比,她脫口而出:“你不許被內定成他的弟子。如果他私下喜歡你,你就、就表現得很讨人厭,讓他不喜歡。”
江雪禾靜靜看她。
缇嬰:“怎麽了?”
江雪禾:“你是要用私下情誼,左右明面上的選徒?”
缇嬰:“有什麽關系?”
江雪禾:“我可以答應你……”
缇嬰正要放心,卻聽他說:“但這只會害了你。”
缇嬰怔愣。
江雪禾耐心:“小嬰,你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喜歡你……”
缇嬰一下子捂住耳朵。
她不肯聽了。
她捂着耳朵,倔強地看着他,眼中濕漉漉,水波晃動,眼看着又要掉眼淚了。
江雪禾是一個非常心硬的人。
他從不在意別人哭不哭。
可是……這是師妹。
他沉默半晌。
他終是拉下缇嬰的手,在她耳邊輕聲哄:“師兄應你,若是他私下問我,我必然拒絕。如此可放心?”
缇嬰眼中一滴淚終于掉落。
她卻歡喜,張開手臂,摟住了江雪禾。
她撒嬌:“師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和你吵……如果我在比試中遇到師兄,我肯定堂堂正正地贏你嘛,我又不是只會使小手段。”
江雪禾身子僵硬。
她察覺了,疑惑地擡臉,卻是才露一個頭,就被江雪禾的手按了回去。
--
缇嬰開心起來,覺得自己對不起師兄,便又向師兄炫耀自己身旁一堆小山一樣的靈草。
缇嬰:“都是給師兄摘的!我想幫師兄治臉,還是身上的傷,還有你的聲音……”
江雪禾一怔。
她用食指卷了一棵靈草,讨好地輕輕點到他臉上,臉頰靠眼角處的那一點若隐若現的傷痕。
女孩的手指落在他臉上。
江雪禾伸手,扣住了她的手。
缇嬰疑惑地與他垂落的目光對視。
江雪禾緩緩松開她的手,溫聲:“黥人咒是沒辦法用這種方式解除的。”
缇嬰登時緊張:“噓噓噓!不要亂說話。”
她警惕地看四周,生怕四周有靈氣波動,聽到兩人的話。
她責備地看江雪禾——怎麽能這麽随意地說出黥人咒呢?
這可是道家禁咒。
每個背負黥人咒的人,若是被別人發現了,別人都會來審判你。因為你若是沒有一些問題,黥人咒是不可能上身的。
這是離山前,前師父叮囑過她的。
缇嬰那時候不知道前師父幹嘛要叮咛一個她早已沒有了的黥人咒。
認識了江雪禾她才知道,前師父提醒的,恐怕是師兄。
前師父給了她一封不讓師兄看的信,還叮囑她黥人咒的事……是想要她保護師兄嗎?
她怎麽保護得了呢?
但是起碼——
缇嬰在師兄耳邊用氣音說話:“師兄,別讓人知道你身上的符咒呀。”
她很不解:你平時都用風帽掩飾,怎麽這會兒卻跟我說出來了?
江雪禾低頭看這撲入懷裏的少女。
他忽然開口:“小嬰。”
缇嬰:“幹嘛?”
江雪禾:“你若知道……我不是你想像中的特別好的師兄,我若殺的無辜者,比你以為的要多得多,你還會……”
他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應該要求缇嬰什麽。
缇嬰納悶:“可你是我師兄啊。”
江雪禾問:“你不是已經不認師父了嗎?我還算你師兄?”
缇嬰以為他指責她叛師。
她氣得跳腳:“可是前師父認我啊!他都不說我,你憑什麽說我?讨厭,我不和你玩了!”
她要跑,江雪禾抓住她手腕,将她拖回來。
她撞到師兄懷裏,師兄身上的浮雪般的氣息濃郁一些,攪得她暈乎乎。而她沒有弄清楚,師兄又扣着她肩,讓她遠離了他懷抱。
江雪禾:“我們回去吧。”
缇嬰眼珠轉一轉。
她看看那麽高的山,那麽遠的雲。想想自己糟糕的禦風術……
缇嬰張臂:“師兄,我好累,我給你采了一天的藥,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她有很多磨人的詞還沒講呢。
江雪禾卻莞爾:“好。”
缇嬰一呆,然後生怕他反悔,趕緊抓着他手臂攀上去。
--
缇嬰将她摘的靈草收到乾坤袋中,離開藥宗時,江雪禾淡定地拿缇嬰贏的那些靈石付了。
之後,江雪禾果然願意背着缇嬰。
只是他問:“這些藥草當真是給我的?”
缇嬰:“對呀。不過我又沒學藥,但是藥宗的師兄師姐們肯定知道怎麽治藥。我想想法子,讓他們做藥膏給你……師兄一定可以恢複容貌的。”
江雪禾不語。
他不覺得什麽藥會對黥人咒有用,但他記住了缇嬰的話。
女孩趴在他肩上,放肆地摟着他脖頸偷懶,他每一次側過臉,都能感覺到缇嬰的呼吸。
江雪禾漸漸覺得,這似乎也是一場修行路。
小師妹像是一場針對他的修行。
他是否能完成師父的囑托,好好地将師妹養着。是否能在二師弟來之時,願意交出師妹。他是否能一直保持冷靜,不對更多的親昵生出妄想。
江雪禾靜靜地踩着這條極細的線。
江雪禾琢磨着,該怎麽和缇嬰說二師弟要來的事。
結果不等他琢磨出來,伏在他背上、有些無聊的缇嬰伸手去輕輕勾他耳畔的發,繞在指尖玩。
江雪禾頓住。
缇嬰:“師兄呀。”
她不好意思地問:“你的特長是什麽啊?”
江雪禾心中:嗯?
問這個做什麽?
他這自我得不得了的小師妹,居然會關心他的事?這是進步,還是她另起了什麽壞主意?
江雪禾沉吟間,缇嬰着急地用腿夾了夾他的腰,攪蠻催促:“快說!”
江雪禾抓着她的腿的手緊了一下,讓缇嬰吃痛。
但是缇嬰還沒抱怨,他就恢複了。
江雪禾想了想。
總不好說自己擅長取人性命吧?
他又不想騙缇嬰。
他找了一個折中的說法:“我擅長騙人。”
缇嬰:“啊?”
她驚得合不攏嘴,江雪禾側過臉,唇角翹一下,語氣悠緩:“怎麽,不相信?”
缇嬰哼一聲,不管真假,先記下來。下次別人問的時候,她總不至于答不出來了。
缇嬰手指纏着師兄的發絲,催促:“還有呢?”
江雪禾:“烹饪?”
缇嬰:“哇!還有呢?”
江雪禾:“讀書?”
缇嬰催促之下,他說了好幾個。他認為自己已經很配合,但是缇嬰卻漸漸開始不高興。
最後,缇嬰悶悶道:“你的特長,沒有一個和我有關啊。”
江雪禾:……嗯?
特長還需要跟她有關?
他背着她,很久不說話。
星光落在二人身上,玉京山離天幕很近,林間星照,遍地銀白,宛如霜雪。
缇嬰悶悶地趴在他肩頭。
她快要睡着了,半睡半醒間,忽然聽到師兄沙啞的聲音:“有的。”
他說:“哄你。”
缇嬰猛地醒神。
她低頭看師兄的側臉。
安靜星間林海,竹葉清新氣息撲來。
缇嬰漸漸摟緊攏他的手臂。
她抱得用力,他卻不吭氣。
缇嬰又問:“那缺點呢?”
他又不是真的完美無缺。
江雪禾擡頭看天上星子。
他道:“哄你。”
——特長是哄你。
缺點也是哄你。
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與小師妹相處,只好千方百計地順着她。而順着順着,他開始生出迷惘了。
--
缇嬰受不了二人之間的沉悶,這沉悶,總是帶着一些酥酥的、麻麻的,像喝醉了的感覺。
缇嬰惶然。
缇嬰便嘆氣。
江雪禾沒吭氣。
缇嬰再嘆氣。
江雪禾目中浮了笑,忍住:“怎麽了?”
缇嬰:“馬上就到我的院落了呢。”
江雪禾不明白:“對啊。”
那又怎麽了?
缇嬰:“不想和你分開呢。”
江雪禾心一跳。
他道:“莫要胡說。”
缇嬰:“沒有呀。他們都要男女分開住呢,可是男女又有什麽關系呢?你和前師父,都是男的呀,我沒有覺得你們和我有什麽不同啊。”
江雪禾:“……在你心裏,我和你前師父是一樣的?”
缇嬰懵懂,似懂非懂地點頭。
她感覺師兄沉默了。
但是她想說的是——“我想和你一起睡的。你可以哄我睡覺,你哄我肯定很耐心,說話很好聽……”
她陷入向往。
江雪禾許久不語。
缇嬰便不開心了:“說話呀。”
江雪禾睫毛輕輕低一下,掩住眼中神色,輕聲:“小嬰,我是你師兄。”
缇嬰:“嗯?”
江雪禾:“你沒有懂什麽是師兄。”
缇嬰不服氣。
江雪禾道:“你若是知道你在說什麽,便不會說這樣的話。”
缇嬰:“你好複雜,我聽不懂。”
他似乎很無奈。
江雪禾道:“好吧,你只要記住——我是你師兄。師兄與師父、道侶、朋友、親人,都是不一樣的。”
缇嬰:“你教我嘛。”
江雪禾:“我恐怕沒有時間教。”
缇嬰:“嗯?”
缇嬰沉悶之下,江雪禾道:“小嬰,你二師兄要來了。”
缇嬰:“啊?”
江雪禾:“我應該要走了。”
缇嬰:“什麽?!”
她一下子擡起臉,盯着江雪禾。
江雪禾便和她說了白鹿野的信,說了白鹿野此時正在山下。
缇嬰呆呆地看着他側臉,想不明白二師兄來了,為什麽他要走。
江雪禾也說出自己的不解:“他說他很快拜師上山。但是玉京門的收徒已經結束了,山下如今的篩選弟子,是其他幾個門派的意思。二師弟如何能很快拜師上山?”
缇嬰心裏很煩:“啊……他很容易啊。因為他是玉京門那個仙逝的白掌教的私生子啊。”
江雪禾:“……”
小小千山,如此卧虎藏龍嗎?
缇嬰聲音又懶又軟,心亂如麻地趴在師兄背上。想要挽留又不知如何挽留的原因,讓缇嬰煩躁,她氣息噴拂在少年耳珠上。
他的僵硬,她不知道。他耳珠一點點泛紅,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壓着火氣,跟師兄解釋:“二師兄要是想上玉京門,很容易的呀。到時候幾個長老,恐怕都要給二師兄讓位倒茶呢。不過,我估計也不會這樣……二師兄又一天沒有待在玉京門過,就算是白掌教的私生子,也作用不大吧。”
她道:“可惡,我原本以為,二師兄能起一些作用呢。誰知道我還沒上山的時候,白掌教就死了,二師兄的身份是一點用沒有了……那他還來幹什麽呀?”
她惡劣地眯起眼,瞪着江雪禾——是因為你覺得我麻煩,不想帶我了,想把我扔給二師兄嗎?
江雪禾不言不語。
缇嬰更不滿了:“你說話呀。”
江雪禾便說:“你堅持上玉京門拜師,是因為你二師兄?”
缇嬰一怔。
江雪禾淡聲:“千山惹了些麻煩,師父走不了,卻讓你走。你沒有地方去,便想到了二師弟的身份。你一定從二師弟那裏聽說了不少玉京門的事,你以為若是來玉京門,憑二師弟的身份,你會很容易拜師,學到一身本事。
“甚至在知道白掌教已經仙逝後,你仍然覺得二師弟的身份有可利用處。二師弟縱然不能讓你占盡便宜,卻起碼可以保你一個玉京門弟子的名分。
“小嬰,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目的是什麽。你會想方設法說服二師弟與你一同留下,靠他的身份,在玉京門有些便利。
“我實在不知道,你為什麽如此籌算?你為什麽沒想過光明正大地一路比試,當好內門弟子。你總是想……走旁門左道。
“你身上,是不是有些問題?”
江雪禾感覺到,缇嬰摟着他的手臂,一下子僵住了。
缇嬰冷冷道:“我不要你背了,你放我下來。”
江雪禾不放:“讓我進你的識海,看一看……”
缇嬰打斷:“不!我才不會讓任何人進我的識海!你做夢!我想怎麽修煉是我的事,你是我師兄也管不了我。我願意拜誰當師父就拜誰,我想進什麽門派就進什麽門派,你管不了我!”
她掙紮起來,要從他懷裏跳出。
江雪禾怕傷了她,可她一直掙紮,他被連累得身子晃了晃。
而趁着他不穩,缇嬰擡手就在他頸上抓了一道,從他背上跳下。
江雪禾又驚又怒:“小嬰!”
缇嬰這時候像個豎起全身刺的刺猬。
她憤怒而尖銳,又十分防備他。他朝前走一步,她便慌張地向後退。
缇嬰道:“我走了,你別過來!”
缇嬰眼中噙着淚:“你走吧!我不要你了,我有二師兄就夠了。你想扔開我就扔開吧,反正我和你本來就不熟,我本來也沒見過你的……”
她說得好傷心,眼中淚光掉落。
江雪禾心口一燙。
他有無數哄人的法子,但是此時看着缇嬰防備的模樣,他心頭淩亂,很多法子便都想不出來。
她逃也似的跑開,捂着心口,似乎生怕江雪禾不講武德來偷襲她。
她害怕這個敏銳又厲害的師兄。
缇嬰慌慌張張掉頭便跑,江雪禾立在原地,被她那樣提防害怕的态度,弄得心尖一刺,登時便追不下去了。
--
好好的談心,怎麽能談成這樣呢?
--
白鹿野确實在山下。
新一日開始,不提山上的那對師兄妹在鬧什麽別扭。
白鹿野在山下各門派收徒的帳子間徘徊,走得慢悠悠。
他面容清隽,眼若桃花,只這麽三兩步,就吸引了很多人。但很多人看他,更多看得是他手上晃着的一堆叮叮光光的腰牌——
幾個門派的收徒試煉,他全部通過了。
可他又沒有決定去哪個。
他只是說要上玉京門。
幾個不同門派的掌事勸得口幹舌燥:“白小公子,以你的天資,來我們門派,一定會讓你進內門的……”
白鹿野攏着眉,似為難:“可是條件我不是很心動啊。”
他忽然側頭,看到了巫神宮的那些戴着帷帽向他走來的人。
巫神宮的人拱手:“白公子,我巫神宮願意讓你做大天官的親傳弟子,只是需要你為我們做一件事。”
巫神宮啊。
白鹿野琉璃般的眼眸,笑意森冷,卻又笑意加深。
他道:“好說,好說。”
白鹿野便跟着這些巫神宮的弟子離開,聽他們提如何繞過“天目通”的監視,殺掉南鳶之事。
在他們後方,有兩個年輕修士牽着毛驢,衣着簡樸,打着補丁,慢悠悠踱步而來。
兩個修士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小胖子追得氣喘籲籲,他前面的道士兄長氣定神閑。
二人的說話用了門派秘法,只有他們聽得到。
小胖子:“師兄,師兄!你看咱們一帶那個白鹿野來了玉京門下,他就抛開咱們走了。早知道不幫他了。”
他的高瘦師兄回頭。
師兄面容俊逸,卻十分嚴肅,一本正經:“噓!話不能這麽說。我們既然是要跟玉京門作對的,送一個麻煩人物上山,讓玉京門一團亂,本就目的達成。”
小胖子呆住。
小胖子苦笑:“師兄,你還記得祖訓啊?咱們都這麽窮了……何必一直遵照祖訓,找人家玉京門的麻煩呢?要不是師父、師叔、師祖們全都這麽想不開,咱們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吧?”
師兄淡然:“持我長雲道,必守長雲志。我門派建立之初,就與玉京門不對付。我門派畢生所學,皆針對玉京門。若是失了此志,門中道法相斥,必然是守不住山門的。”
他教訓小胖子師弟:“你就是對門規不以為意,才總是學不好我門派道法。”
小胖子聽着,不禁落淚:“我不過是當時太窮,我娘以為長雲觀是厲害仙門,才把我送上山學藝。誰知道長雲觀這麽窮……”
長雲觀的道法确實厲害。
長雲觀的弟子不多,但是每一個都很厲害。
小胖子剛上山時,也十分有動力。直到他後來被領到祖師爺畫像前,得知想學會長雲觀的道法,必須從內心認同長雲觀的道……
可長雲觀的道,是幹倒天下第一派玉京門啊!
這誰做得到啊!
二人繼續用秘法交流。
他師兄淡定:“師弟,千金難買早知道。為兄能成為首席弟子,靠的正是堅定心志啊。”
師弟道:“想鬥倒玉京門的志向嗎?師兄,我真覺得,那些祖訓很奇怪,不值得守啊。你要不要和師父商量商量,改一改吧?比如什麽大夢陣……聞所未聞啊!”
小胖子師弟為他們門派操碎了心:“從來沒見過修煉什麽大夢咒的人,難道遇不到這種人,我們門派心法就進步不了,一輩子被玉京門壓嗎?我覺得你們全部都有問題啊。”
他的師兄笑一笑。
師兄在日光下斂目,淡然:“天涯再聞大夢起……下一句是什麽,我們從未見到。
“千年了,我們确實一直找不到有關于‘大夢’的一切,也證明不了玉京門背後那個仙人到底存不存在,但祖訓不會錯。這世間,一定有修行大夢術的人,與我們祖師爺是舊友。
“三冬,你若是守不了祖訓,這次與我歷練回山後,你便辭行吧。
“不能守志之人,也許真的不适合長雲觀。”
名叫三冬的小胖子呆住。
前方,忽然有玉京門的長老帶着幾個掌事急匆匆前來,迎接他二人:“這便是葉師侄吧?長雲觀的首席弟子,登我寒門,蓬荜生輝啊。
“這一次,是葉師侄來替你們長雲觀選弟子的嗎,你們掌教不來?”
葉師侄一臉嚴肅。
隔着一段距離,他和忽然回頭、向自己看來的白鹿野目光對上。
葉師侄名叫葉穿林。
葉穿林非常無所謂地出賣了另一人,告訴玉京門:“是,但也不光是我。觀天山的首席杭古秋,與我一同到了。
“不過杭古秋和你們門派的沈行川沈長老是多年好友,他恐怕已經上山,拜見沈長老去了。”
來迎的長老和管事們一怔,态度更加端正了。
如此,巫神宮、觀天下、長雲觀,全都來齊了。
真正的戲,恐怕風雨欲來,要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