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上玉京5
第27章 天上玉京5
缇嬰覺得昨日膳堂大嬸從山下帶來的糖餅很好吃, 就是饴糖略多,她吃多了牙疼。
江雪禾說好。
他不知如何與大嬸說的,最後落到缇嬰手裏的餅又熱又軟, 而且不甜。
缇嬰覺得花師姐今日下午去比試時, 穿的那身綠衫子很好看。但是花師姐在玉京門身份很高,她的衣裳想必尋常人穿不得吧。
江雪禾說懂。
于是缇嬰啃着糖餅時, 她這位神通廣大的師兄找來了為花時制衣的裁縫。他要到了人家的住處,說等玉京門比試完,他再帶缇嬰裁衣去。
缇嬰:“我還要……這個這個……那個那個……”
江雪禾始終淡然:“好。”
二人大包小包地回弟子住處的路上,左糕點,右蜜水兒。手裏拿着今日比試過的題目冊, 脖上挂着一串珍珠鏈。
缇嬰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小孔雀。
不說路過的弟子,她自己都開始後知後覺地臉紅。
哪怕她有點任性, 哪怕她喜歡頤指氣使,但是她通常不過是過過嘴瘾, 自己生自己不能萬事順利的氣罷了……畢竟前師父不可能她想要什麽就給她什麽, 但是江雪禾……
缇嬰想:這位厲害的師兄,搞不好真的比前師父厲害得多。
但這是為什麽呢?
缇嬰偏着頭打量他:他為什麽待她這麽有耐心?世上的師兄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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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得吧。
起碼二師兄不是這樣的。
難道這個師兄對我有所求?
缇嬰走路走得三心二意,被腳下石子絆倒。她趔趄間, 江雪禾伸手扶住她。
江雪禾:“小嬰, 好好走路。”
她被他這種有點訓誡的語氣弄得不開心,眼珠一轉,缇嬰手指着右邊一群路邊白鶴, 嬌斥:“聽到了沒有,我師兄說, 好好走路!”
江雪禾一怔。
少女聲音可愛嬌甜,又叫又跳, 哄得雲鶴驚起。
黃昏小徑,白鶴振翅。
他仰頭看着那些沖天而飛的雪白生靈,夕陽紅光落在他身上,風帽徐徐飛揚。
宛如美人。
不。
缇嬰想:師兄就是美人……一個還沒恢複容貌的美人。
缇嬰若有所思地咬一口熱餅。
江雪禾回過神,一點兒鋪墊都沒有,他伸指來,拿帕子擦掉了她唇角的芝麻。
缇嬰:“……”
江雪禾溫和:“已經玩了半個時辰了,可以回房讀書練功修行了嗎?”
缇嬰:……你陪我在山上轉悠,都還要算時間的麽?
宛如看到一個比前師父還能纏人的前師父。
不過缇嬰确實滿意了。
她願意去跟師兄練功修行的,畢竟,她想知道的關于靈根的問題,師兄還沒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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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總算把小師妹從熱鬧的弟子觀戰大隊中拐了回來。
關上門,缇嬰又是晃着腿坐在江雪禾的床邊。江雪禾一回身,看到她不小心把一粒餅屑掉到了床褥上,她拿手抓一把,餅屑沾上了糖漬,膩乎乎地黏着褥子。
江雪禾:“……”
缇嬰快速地用帕子蓋住,趕緊吃完最後一口餅。
她煞有其事地仰着頭:“師兄,你這個褥子怪好看的。我能拿走自己睡嗎?”
江雪禾本想當做沒看見缇嬰的胡鬧,他摘下風帽,聽到她這一句,頓一頓,保持禮貌。
江雪禾:“不妥。”
缇嬰:“不!我就要!”
她要拿回去洗幹淨的。
江雪禾:“師兄已經睡過了。”
缇嬰納悶:“我不嫌棄你啊。”
江雪禾停頓一會兒,本想跟她說一說男女之別的事,然而他看着缇嬰忽閃忽閃的眼睛,又遲疑……要不,先放一放。
總覺得她不懂。
何況,尚未及笄的小師妹,他不知道能見到多久。畢竟只要二師弟來陪缇嬰,他就打算功成身退,繼續四處行走,忙自己的事。
于是,缇嬰看着她優雅十分的師兄撩袍入座。
師兄撩眼皮,望她一會兒,微微帶點兒笑:“你喜歡?”
缇嬰點頭。
師兄:“可我的東西從不外借。”
不等缇嬰抱怨“我不是外人”,江雪禾就撐着桌子,身子前傾一點兒:“除非你答應我,這種事除了師兄外,不對旁人做。”
缇嬰懵。
她心想她恐怕也不會坐在旁人床上吃糖吧……好像除了師兄,也沒人允許她這樣。
缇嬰便爽快點頭。
江雪禾望她片刻,缇嬰心滿意足後,問起先前靈根的問題。
江雪禾扶着額頭。
他望着缇嬰漆黑的眼睛,再一次洞察到了缇嬰任性背後真正的原因——固執。
哪怕他哄着她在山上玩了一圈,把缇嬰哄得開開心心,缇嬰仍然沒有忘掉自己最開始想問的問題。
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
江雪禾只能面對。
他要如何說呢?
告訴缇嬰實情?告訴缇嬰人級靈根的平庸?
告訴她玉京門外門中,全是這些資質平庸的靈根。這類人修仙只是人生中的一個意外,總有一天會回歸凡人庸碌的生活。
你可以說這是庸碌,也可以騙自己這是平凡的快樂。
但對于修士來說,這是殘忍的。
日頭落下,江雪禾慢慢地點着靈火燭。靈火燭亮起的一瞬間,他透過那星點光輝,看到乖乖趴在桌上、好奇地打量他、等着他的回答的缇嬰。
她的眼中寫着信賴。
同樣還寫着天真、無知。
江雪禾在一瞬間,看到了斷生道谷中那些千千萬萬與他一樣的人,多少人在經受秘法後改天換命,多少人用陰狠的手段掠奪旁人的資源。
谷中說那叫物競天擇,大道無情。
江雪禾不願意缇嬰變成那樣的人。
他在一瞬間便做了欺騙的打算。
江雪禾微閉目。
恰恰他是一個很擅長說謊的人。
趴在桌上的缇嬰,聽到江雪禾沙啞的聲音悠緩流出:“你是不是喜歡看話本?”
缇嬰:“嗯?啊。我随便看看。”
江雪禾:“內門弟子中,兩個萬通靈根,兩個天靈根,一堆地靈根,只有你一個人靈根。在一群同門師兄弟姐妹中,只有你一個人靈根。”
缇嬰仰着臉,眨眨眼睛。
她看到師兄低垂的長睫毛,覆在眼上,烏黑如羽,細密如簾,在弧彎處,淺淺地将眼尾勾起來。
她心頭剎那間空一下。
江雪禾的眼波,在這時動了一下。
他撩起眼皮望來——睫毛上掀,眼如流光。
他側着臉,頸間傷痕入領,坐姿雅如青竹。少年側過臉望來的這一眼,豔麗萬分。
缇嬰倏地一下坐直,腰挺得板直,手心出了汗。
江雪禾意外她的忽然反應:“小嬰?”
缇嬰捏着自己手心的汗,帶着自己不能明白的惶然,努力集中精神,去判斷他都說了些什麽。
在她這種失神下,她腦子亂糟糟地一會兒想話本,一會兒想江雪禾的話。
師兄眼睛一直專注看着她,她竟然有點生氣他為什麽總看她……缇嬰又急又躁,福至心靈,她脫口而出:
“我的靈根和別人不一樣,是因為我與衆不同,是天選之子,對麽?”
江雪禾眼波輕輕一晃。
他眼中的笑宛如鼓勵:“嗯?”
缇嬰确實受到了鼓勵:“話本都是這麽寫的。主人公總是跟別人不一樣,別人都看不起他,但是他就是很厲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很厲害……十本話本,八本的主人公都是天選之子。”
缇嬰受到了觸動。
她心神慢慢冷靜,有點兒雀躍了。
她手指着自己:“難道……我是天選之子?”
啞巴師兄他不說話,只是微笑。
他用那勾人的妍麗眼眸凝視她,讓開始做夢的缇嬰心髒砰砰跳,暢想自己如話本中主人公一樣得天獨厚。
哎,她确實跟人不一樣呢。
缇嬰開始自我琢磨:“原來我十歲前的經歷,都是為了幫我成長啊……”
江雪禾不語。
他看缇嬰自己開始說服她自己了。
他知道憑師妹那自信的本事,不用他多說一句,她就開始飄飄然,自己吹捧自己。
江雪禾只要在适當的時候打斷缇嬰的做夢:
“做天選之子,也得從腳下第一步起。
“收一收你的暢想,現在跟我打坐修煉。”
江雪禾再不動聲色地補充一句:“對了,小嬰,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都交給師兄吧。”
缇嬰:“啊?為什麽?”
江雪禾實話實說:“你的話本中,有很多故事,不适合你這個年紀看。我幫你篩選一下。”
缇嬰聞言,開始不情願了。
江雪禾适時拿捏她:“明日陪你下山找裁縫制衣,給你買新的話本。”
缇嬰:“……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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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微笑。
看,師妹還是很好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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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真是慚愧。
為了能哄住她,他不惜在點靈火燭的時候,輕輕給自己捏了一個“迷神術”,之後又壓制體內的咒術,動用了“美人計”。
多虧這副皮相雖然已經破敗,但底子還是不錯的,可以哄小孩玩。
只是師妹若再大一些,就不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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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騙師妹了嗎?
并沒有。
他什麽都沒說。
一切都是缇嬰自己說的。
待日後缇嬰明白了,他也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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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了開始,江雪禾便繼續試探缇嬰:“你這次比試,想拿到什麽名次?”
缇嬰茫然擡頭看他。
江雪禾輕聲問:“第一嗎?”
那他壓力很大啊。
缇嬰搖頭。
江雪禾欣慰:幸好小師妹沒有出那種難題給他。
誰知缇嬰捧臉暢想:“第幾都無所謂啦,我只是想拜沈長老當師父……他好厲害啊。”
江雪禾故意說錯:“沈玉舒?”
缇嬰生氣:“當然不是了!是沈行川!你怎麽回事呀,你都不善解人意了。”
江雪禾靜坐無話。
沈行川啊。
天下第一的劍修啊。
缇嬰到底也有點自知之明,她說完大話就遲疑:“我能做到嗎?”
江雪禾心想:你不如問,師兄你能做到哪一步呢?
江雪禾面上淡然:“應該可以吧,我試一試。”
缇嬰一愣,笑起來,湊過來挨着他坐,想偷偷摸摸碰他手一下。
她帶着這種偷來的快樂,沖他笑眯眯:“你傻了。你說錯了,是讓小嬰試一試。”
江雪禾不好亂動,怕招惹她懷疑。他便當做不知她的手在亂碰什麽,只颔首淺聲:“好,且讓小嬰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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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陳子春推開門,熱情地跟江雪禾打招呼。
他第一眼看到江雪禾和缇嬰對桌而坐,小師妹偷偷摸摸往師兄那裏……
陳子春沒多想。他是外門弟子,他湊上去便想跟師兄說一說自己今日的比試,讓師兄幫他參詳參詳。卻不想,江雪禾忽然擡眸,望他一眼。
下一刻,門拍上,陳子春被江雪禾提溜出去。
屋內缇嬰迷茫。
聽到屋外師兄溫靜的聲音:“我将我們帶回的禮物分陳子春一些,小嬰你繼續打坐,別停。”
同一時間,江雪禾對陳子春傳音入密,對他下了一個無害的催眠:“日後不要在小嬰面前提靈根的事,更不能暴露你的靈根是什麽。”
至少不能讓缇嬰知道,同屋中的陳子春,就和缇嬰靈根資質相同。
陳子春眨眨眼。
江雪禾:“嗯?”
陳子春顫顫小聲:“師兄,你第一次用神魂和我說話,你還給我帶禮物……我也享受到了和小嬰妹妹一樣的待遇了嗎?”
認識酸與,見過冷暖,萍水相逢,卻柳暗花明。
他感動,說話都有些哽咽:“我便知道,如今只有師兄待我好了……師兄,我一定聽你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