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君臣(上）

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大鳳朝。勤政殿。

“索興國最近不寫不通筆墨的奏章來煩朕了？”慕容紀翻閱着奏章，抽空轉動僵硬的脖子，随口問道。

“索興國報了病，沒有回來。”吉安柔恭謹道：“最近沒有收到索興國的奏本。“

“不回來正好，省的朕看見他也煩。”慕容紀擡眸，嗤笑着：“這種花架子，能守宋城邊塞十餘載，簡直就是笑話。”

“陛下寬宥天下，才有他的喘息之地。”

“莫說牧炎瞧不起他，就是朕，也看不起。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能被人看得起的樣子，提起來都晦氣。”慕容紀冷笑着：“眼下是沒法子，還要留着他，等着朕騰出手來的。”

“江慶來信說，劉嘉琦在軍內的日子并不好過。”吉安柔态度越發恭順，問道：“江慶來問陛下意思。”

“江慶什麽都好，就是膽子實在是小。”慕容紀輕嘆着，伸出手撫上額頭，依舊難掩焦躁：“叫蒼海粟進來，朕也有話要講。”

“陛下，蒼海粟求見。”綠蕪站在殿門口，輕聲問道。

揣度着時間，想必是什麽事有消息了。

慕容紀朗聲笑道：“正想要叫他，竟然來了，真是不謀而合了。”

蒼海粟站在殿外，聽見陛下的聲音，神情中也沾染了幾分振奮。

“身體好些了？”慕容紀含笑問道：“聽說你最近的身體不大好，朕一直忙着，沒有時間上門拜會。”

“托陛下的福，濟世堂的太醫很是盡心了，”蒼海粟苦笑道：“臣不過是上了年紀的人，老了。”

慕容紀微微颔首，嘆道：“世道不太平，勞煩了。”

“陛下着實客氣，為了家國天下，臣鞠躬盡瘁，死而無憾。”

“蒼太師忠君為國，實乃天下表率。”

“陛下贊賞，臣實在受之有愧。”蒼海粟長輯到底，神情中難掩愧疚：“相隔許久，也不能将銀閣門查的水落石出為陛下分憂。”

“如今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只管說。”

“銀閣門的事有些眉目了。”蒼海粟上前幾步，半弓着身子，附耳低聲說着，慕容紀的臉色越來越差。

“陛下是準備如何處理了呢。”蒼海粟低聲問道。

“既然礙了朕的路，朕也不準備再留着他了。”慕容紀捏緊了手中佛珠，仍是止不住的嘆息：“無論幕後黑手是誰，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是死。”

“銀閣門瓜葛甚深，甚至能對朝中動态了如指掌，實在不可輕視。”

慕容紀不屑道：“朕為何要在意幕後黑手是誰，得罪了朕，連他的祖墳都要掀開，一個個就算死了都逃不掉。”

“江山非一時之功，”蒼海粟勸道：“陛下是清楚的，更不該心急。”

慕容紀沉默了半響，并不甘願道：“本朝開國二十四位功臣，而今還剩幾位國公府，能保存固然是好事，但未曾保存的的，也未必是壞事。”

“朝中富貴至極的，也就是幾位國公府了。”蒼海粟輕嘆道：“總歸是體面尊貴，想來不至于。”

“僥幸得的性命，和沒有之前富貴，但對于這種萬人之上來說，心态截然不同。”慕容紀望向蒼海粟，正色道：“誰又舍得得到手的富貴呢。”

有的人為了私欲，可是什麽事兒都能做出來的。

四目相對，幾年君臣的默契還是有的。

“積年累月下的禍患，豈是一朝一夕之間能清楚幹淨的。陛下不要急于一時。”蒼海粟寬慰道：“陛下為國之根本，更應該謀定而後動。”

“六部二十四司，七府多少郡縣，天下總共多少人又有多少官員，若要朕一一的去見，一一的處置。”慕容紀的眉宇間難掩倦态，怎麽揉都揉不開：“若是事事都要朕親力親為，要滿朝文武官員何用。”

“如今梅景行為百官之首，地方官員往來行走多有孝敬。”蒼海粟心內了然陛下的憂心，道：“顧家出自江南，是以之前百官多出自江南，顧家代天子行約束百官之責。如今梅景行出自崖州，而今試子多出自崖州。若是天下官員皆是崖州，又無顧家出頭約束之力，放任自流實在不是什麽好事情。”

“梅景行講天地共存，道義為先，慷慨激昂的說着什麽天下富庶，應當人人犧牲，不應該有多餘的奢求，留有私欲。正以人倫風，才能君為天臣為地，臣為君輔，君為臣死。覺得人和人之間能互相理解，是多麽不能理解的想法。”慕容紀嗤笑着：“将心比心的，誰能理解誰呢。未免不近人情。”

“顧家講君為臣先，君與百姓一體，臣為中間鞠躬盡瘁。想來顧家奉行了數百年的想法，在梅景行手裏不值得一提。”

“梅景行的話說來說去都是空話，朕懶得搭理他。”慕容紀打不起什麽精神，倦怠道：“顧家的事朕還是要管起來的，不過眼下是顧不得了。”

“崖州地處偏僻，本不富庶。”蒼海粟說的委婉：“梅景行為顧家子弟，又為盛家女婿，身份殊貴。”

蒼海粟話裏話外的意思，慕容紀聽的明白，為官清明靠的不僅僅是浩然正氣，還有吃飽穿暖。

“文官抱團，實在不是好事。”蒼海粟說完，慕容紀長嘆着：“這群人争先恐後的，都想做下一個傅崇做下一個厲光庭，也要看幾斤幾兩配或不配，想要将朕的大鳳朝四分五裂，群雄割據，也要看朕是不是點頭答應。”

蒼海粟還想要再說什麽，被慕容紀打斷道：“時辰不早了，蒼太師的身體還是要多休息的。吉安柔，替朕送蒼太師出去。”

“謝過陛下。”

笑眯眯的目送蒼海粟離殿後，慕容紀遏制不住重重的咳着，頭眼昏花乃至死去活來，初凝心急不已，想要請慕容紀喝兩口水，順順氣，根本咳的停不下來。

半響之後，慕容紀停下了咳，憋得臉色通紅。

初凝半跪在地，為慕容紀拍着脊背，低聲問道：“陛下還是請司太醫來看看把。”

慕容紀連擺手，示意着自己沒事。

努力喘息，将自己的呼吸調穩，手搭在了初凝的手背上，低聲道：“還不能叫他。”

“陛下最近一直在咳，喝了多少雪梨都不見好，還是請司太醫來看看吧。”

“朕還能撐住，就不要叫他。”慕容紀拍了拍初凝的手背，擠出笑意道：“你得為朕撐着，此時還不到時候。”

“可是陛下…”

“朕知道你擔心朕，但是此時還不到時候。”慕容紀含笑，但是語氣堅決。

初凝還想要繼續勸說，吉安柔回來了。

“陛下是怎麽了。”吉安柔忙慌張過來詢問着。

“不礙事，不要大驚小怪。”慕容紀笑問道：“蒼太師出去了？”

吉安柔憂心地點了點頭，道：“蒼太師托我向陛下致歉，他操之過急了。”

“蒼海粟說話有時候是不好聽，但是都是實在話，不用彎彎繞繞的來回兜圈子。”慕容紀笑道：“總要比冠冕堂皇的客氣話來的好。”

吉安柔應了聲喏。

“石菖蒲是他弟子，脾氣秉性都随他，很多時候，說話也不中聽。”慕容紀淡然笑了：“都是為了江山社稷，算不得什麽大事。”

“去叫白風華來。”慕容紀拍了拍初凝的手，勉強撐着笑，想要安撫初凝的不安。

初凝咬緊牙，利落地應了一聲喏，站起身去了。

白風華到的時候，慕容紀依然卷縮在椅子內，有氣無力。

“陛下叫臣來，是有急事嗎？”

慕容紀打起些許精神，邊擺手示意着，邊恢複成正襟危坐。

“沒什麽大事，有兩件事你慢慢去做。”

白風華應了聲喏。

“許汝歸看着怯懦，心內是有成算的。”慕容紀揚起頭笑道：“你留着看看。”

白風華應了一聲喏。

另外一件事，白風華心裏有數，爛在了心裏也不準備說出來了。

白風華剛回到禮部，調令已經傳到了戶部，許汝歸被貶斥一級到白風華手下做員外郎。

在幸災樂禍目光下，許汝歸坦坦蕩蕩，即刻來了禮部應道。

見到了許汝歸，白風華即刻站起了身，笑着迎了上去。

“能在白大人手下為官，甘之如饴。”許汝歸謙遜拱手道。

白風華笑道：“許大人實在客氣，安安心心在禮部呆着，為陛下盡職辦差，陛下的心裏都是有數的。”

即便沒有陛下囑咐，白風華也會盡心盡力安撫着，整日裏與許汝歸同進同出格外親厚，有的人在暗地裏咬牙，有的人在暗地裏算計。

朝中誰不乖覺，即便動了許汝歸，也該都有所成算。慕容紀思慮着，如若他們還不知道要怎麽辦，她不介意再以雷霆之怒，震懾衆人。

慕容紀心內苦笑，她也想不怒自威，略微敲打足夠震懾群臣。但眼下各懷心思，誰真的畏懼她分毫。

“蒼太師召我。”諸如懷拱手道。

蒼海粟笑呵呵地站起身扶起諸如懷，道：“如今都在禦史臺這麽久了，怎麽還是這麽客氣。”

“尊卑有度，蒼太師算得上我的解惑恩師。”

“最近的事，你考慮得如何？”

“梅太傅在朝堂上對陛下咄咄逼人，實在有違本心。”諸如懷雖然不願，還是說出口了。

蒼海粟低聲道：“如今你也見到了梅景行的想法，也該死心了。”

諸如懷面如死灰，只能點點頭。

“自此之後，你與石菖蒲一體同心，他是厚道人，不會虧待你了。”

諸如懷感激的眼眸中，重重的點頭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