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呂懿在大一春季學期的某個周末安排了一次兩天的短途旅行。
他租好了車,從楚谌下飛機開始就事無巨細地照顧着,兩個人像是重新回到了新婚的蜜月期。
起因是新學期剛開始不久他們吵了一架。說是吵架其實只是楚谌單方面生氣,而呂懿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說的話讓另一半有多不開心。
一句“小氣”讓楚谌覺得自己像個同年輕女孩子斤斤計較的怨婦。
吵完架的第二天他正在氣頭上,改了淩晨的航班,趁着呂懿睡着直接走了。
吵完架的第三天他在等呂懿主動聯系,一天看了幾十次手機,畫圖時也心不在焉。
吵完架的第七天他開始說服自己豁達一些,不過是誰先聯系誰,沒必要把這段婚姻搞得這麽糟糕。
于是他單方面生氣,又單方面消了氣,聯系呂懿時對方卻一頭霧水,對他說的什麽吵架冷戰完全無意識。
“哥,我以為你這段時間也很忙。”
這句話成功讓楚谌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小氣”,對方只是随口說了一句話,甚至說完就忘了,自己卻計較了這麽久。
幹脆又一個星期沒有聯系呂懿。
這之後的某天,呂懿才像是忽然反應過來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不太對,半夜打了個電話過來,在那頭不依不饒地問楚谌怎麽都不聯系自己了。
楚谌在睡夢中被吵醒,捏着鼻根耐着性子哄他,誰料電話那頭竟傳來了其它年輕人的聲音,打趣着說呂懿醉了,說他打電話的語氣像沒斷奶的孩子。
緊接着傳來女孩子維護呂懿的聲音。
楚谌直接挂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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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臨近中午,呂懿才又打了電話過來,聽起來像是宿醉剛醒。他說剛結束一個階段的學習任務,所以大家一起出去放松了下,喝多了才會胡亂打電話。楚谌一直沉默着,直到他說:“對不起……哥,我想見你。下周末,我們倆去自駕旅行吧。”
“好,可以。”
這段婚姻關系裏,楚谌年長許多,他知道自己要更包容另一半的非原則性問題,去陪他長大。後來楚谌才醒悟,長大這件事不是恒定的到某個年紀就會發生的質變,而是相對于不同的人而言的。
呂懿可以在他面前無所顧忌像個低情商的小男孩,也可以在別人面前成熟紳士善解人意。
兩天的旅行很快就結束了。
最後一天晚上他們回到學院附近,車子停在深夜無人的街邊。
離別在即,兩個人的情緒都有些控制不住。呂懿從駕駛座俯身一一蹭過楚谌的臉頰、鼻尖,最後在唇中按了按,才吻下去。
一時間靜谧的空間裏,只有在唇間摩擦的細微水聲。
楚谌閉着眼,突然覺得眼皮被強光照了一下。
他驚愕地睜開眼,同呂懿對視。後者立刻伸手擋住他的臉,朝車前方看去。
學院樓下的街道依舊空無一人,仿佛剛才的光只是他們兩人的錯覺。
呂懿臉色很差,沒有了繼續親昵的念頭。他重新發動車子,扣好安全帶,對楚谌說:“哥,我先送你去機場吧。”
楚谌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這兩天的甜蜜旅行在這一刻已經化為泡影。
他側過臉看向呂懿,覺得此刻抿着唇冷着臉的呂懿離自己很遠。
楚谌的預感總是會在一些不那麽好的事情上靈驗。
這次旅行收效甚微,呂懿和他的關系果然持續地冷淡下去,并且速度更快,副作用更猛烈。在楚谌毫無防備的時候,已經成了無可挽回的局面。
春季學期結束後有一周左右的春假,學校提供了極其豐富的假期活動,大多數學生都選擇留下來,和朋友們一起度過。
呂懿也沒有例外,他先告知了父母自己準備和同學參加學校組織的滑雪活動,又非常簡潔地通知了楚谌自己不回家的決定。
“可能會有些忙,不一定能天天聯系。”
本來他們也沒有很頻繁地聯系了,這句話實在多此一舉,就像是故意說出來讓楚谌安心一樣。
楚谌并不需要他這麽拐彎抹角地哄,十分大度地叮囑他:“注意安全,爸媽這邊有我,不用擔心。”
“嗯,哥,我愛你。”
楚谌拿着數位筆的手頓了頓,跟着“唔”了一聲,說:“我也愛你。”
接到呂懿家庭醫生電話的那天楚谌正在呂家陪爸媽一起吃飯,見是醫生的號碼心裏一咯噔,避開父母走到了窗臺邊,才接起了電話。
“楚先生,呂先生現在在錫縣的醫院裏,他滑雪摔傷了腿。急診室那邊聯系了我詢問呂先生的醫療信息,我想有必要告知您一聲。”
什麽?摔傷腿?怎麽可能?
呂懿6歲雙板縱橫低難度雪道,13歲時單雙板都可以馳騁高難度雪道,更是再沒受過傷,怎麽偏偏這次……
楚谌來不及多想,忙問醫生:“非常感謝您聯系我,他現在情況如何?”
“左側小腿扭轉類骨折,需要打石膏。其餘還要等檢查結果,精神尚可。”
“好,多謝,還要麻煩您把醫院地址告訴我,我過去一趟。”
家庭醫生很快把醫院地址發過來,楚谌直接買好了最近一趟去往多倫多的航班。接着他走回餐桌,盡量不露聲色地說自己有急事,需要回北美一趟,呂家父母自然信他。呂媽媽心疼地同他擁抱道別,要他別太辛苦了。
走出屋子大門,楚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挂着羊絨外套的右手。從接電話知道呂懿出事開始,這只手就一直在發抖。
他緊緊掐住右手手腕,深吸了一口氣,擡腳踏進夜色中。
錫縣西北邊有一處著名的滑雪聖地,距離多倫多只需兩個小時車程。
加大同那邊的滑雪學校有合作活動,每年冬假和春假會安排一批有滑雪證的學生去輔助教學,可以獲得部分薪酬以及實踐學分。
春假時滑雪季已經快過去了,游客不多,時間不長,相對來說這是份輕松悠閑的工作,因此一直廣受加大學生的追捧。
那天晚上,楚谌花了近10個小時才趕到醫院。推開病房門時,清晨的陽光正從窗布的纖維中透過。呂懿還在睡,身子藏在被褥之下,左腿已經打好了石膏。
離開呂家後他就撥了呂懿的號碼,語音提示關機了。下飛機後他又打了一次,依舊是關機。
這一路上他緊繃着一根弦,沉默地在航程中游離,直到見到呂懿的這一刻,才回了魂。
呂懿看起來狀态不錯。
睡相安穩,面色平和,除了唇色有些發白,整個人不見什麽頹樣。
相比起來熬了一夜眼下青灰的楚谌才像個病人。
他看了呂懿一會,才将外套擱在一旁的椅子上,擡手給呂懿掖了被子。視線一路向下,定格在他打着石膏被吊起來的腿上。
病號服的褲腳被撩到膝蓋,露出的一截皮膚很幹淨,沒什麽血跡也沒有污漬。石膏将呂懿整個小腿到腳跟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段前腳掌。
顯然呂懿被人照顧得很好,想來或許是同學們幫了忙。很快楚谌就找到了答案——在石膏上有個不太明顯的,用暖黃色熒光筆畫的笑臉,邊上寫着“Thank u~”。
看起來是個女孩子的筆跡,花體字秀氣可愛。
他立刻想到了冬天見到的那個金發女孩。
呂懿覺得腳上傳來了不太一樣的觸感,半夢半醒間像是有根羽毛故意在逗他玩。
他下意識地想蜷縮起腳趾,又想起來自己動不了,于是嘟囔着:“走開,別碰我。”
楚谌動作一滞,沒挪開手。他把手背貼在呂懿露出的腳面上,想看他冷不冷,卻發現自己的手更涼。
似乎就是這一下冰到了呂懿,讓他覺得不舒服,睜開了眼。
“怎麽來這麽早……”
打到一半的哈欠和說到一半的話都在看清眼前人是楚谌後戛然而止,他立刻咽下了後半句話,切換到了中文:“哥,你怎麽來了?”
呂懿略顯驚慌的神色在楚谌看來有些紮眼。
楚谌移開了手,将手插進褲子口袋,用腿側的體溫溫暖着無知覺的手指:“這家醫院聯系了家庭醫生,醫生就給我打了電話。怎麽會扭傷的?還痛麽?”
“就不小心,避開游客摔的。不痛了,有止痛藥的。”呂懿對于自己怎麽受傷的不想多談,很快把話題轉到了楚谌身上:“直接從家裏過來的麽?累不累?其實你沒必要……”
楚谌沒有說話,繞回去提起衣服抖了一下,聲音大得蓋住了呂懿的話。他把外套重新放好,坐在椅子上,交疊着雙腿查看手機裏是否有未讀信息。
呂懿再沒腦子也反應過來他這是生氣了,還沒等開口說些什麽,病房的門被打開了。
“嘿,該起床了!”
活潑靓麗的聲線,引得楚谌擡頭朝門口看去。
起先入目的是那頭耀眼的金發,接着是清麗動人的面龐,白皙的皮膚和湛藍的眼眸,這是個長相頗讓人驚豔的白人女孩。
楚谌已經猜到她是誰了,的确挺漂亮的,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審美。
“哥,這是我同學,艾琳。”呂懿的臉色不算好看,有些許窘迫,“艾琳,這是我……哥。”
艾琳見到病房裏的陌生男子時愣了下,聽完呂懿的介紹更是有一瞬間的滞頓,但她很快調整好表情,向楚谌道歉:“初次見面,實在抱歉。我是這次的學生領隊,Yi會受傷是為了保護我和另一位同學,讓您擔心了。”
“不用道歉,這是一位男士應該做的。”楚谌站起身,對她微笑,“辛苦你們照顧他了,是我該說謝謝。”
艾琳聽了這話,有些臉紅,乖巧地站在另一邊,朝呂懿瞟了一眼。
呂懿也正好看向她,對視後很快收回視線。
楚谌一言不發地将這一幕看在眼裏。
很快,主治醫生過來查房。檢查問詢完呂懿的狀态後,楚谌同醫生聊了幾句昨天的具體情況及後續的養護。
醫生說:“該慶幸他是個滑雪老手,摔倒時極大程度保護好了自己的身體,不然可能就要在手術室見了。”
楚谌道過謝,又跟着護士去預存了之後的住院費。回來後,病房裏只剩呂懿一個人,小姑娘不見了。
“她回去了,今天雪場還有工作。”呂懿看出了楚谌的疑惑,适時開口。
楚谌點點頭,繼續坐回椅子上,左手捏着手機,擡眼看他。
呂懿:“哥,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是不想你來,只是怕你累。”
“我不過來你準備瞞我多久?為什麽出事了沒有聯系我?你上午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是清醒的,精神狀态也足夠你聯系家人,但你沒有,”楚谌不溫不火地說完這句話,淡淡地看着他,情緒穩定且平靜,“當時你在做什麽?”
呂懿語塞了。
他皺着眉,像是很不能理解楚谌為什麽會計較這些。他不想說原因,因為說了勢必會引起又一場争吵,他看得出來楚谌一夜沒睡,他不想再讓楚谌有丁點的不開心。
“我錯了,下次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呂懿勾着楚谌搭在膝蓋上的手指晃了晃。
他承認錯誤的速度一直很快,快得讓楚谌沒脾氣。
楚谌知道他壓根不知道自己生氣的點,但他很累了,額側的神經突突直跳,痛得他發暈。
“我先睡會。”楚谌忽然湊近了,将呂懿按回床上躺着,貼得極近地說:“我的确很生氣,睡醒再找你算賬。”
呂懿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僵硬,他用力地推開了楚谌,在對方震愕的神情下幹嘔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