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浦市的冬天又濕又冷。
楚谌把下半張臉埋在羽絨服的立領裏,手指包裹在深黑色的羊皮手套中,左邊端着一杯熱咖啡,右邊拎着他的筆電,走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
他哈出一口白霧,同路上遇到的,相識的學生們點頭打招呼。
學生們年輕朝氣,像是不怕冷一般穿着在楚谌看來可以算得上是春裝的衣褲,與略顯臃腫的自己大相徑庭。
他之前一直無法喜歡上沒什麽太陽又都是雨的冬季,加上偶爾失常的低溫。如今卻覺得之前的氣候也還算不錯,至少如今身體應該可以很快适應下來,将浦市當做下半輩子的故鄉。
盡快忘掉那個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港口城市。
早晨第一節 課一般出席率都不算高。
楚谌的課卻座無虛席,甚至還有其他院系的學生過來蹭課。
一方面是因為他教授的課程相對來說不那麽枯燥無聊,另一方面得益于他在T大學生論壇上居高不下的人氣。
當然後者楚谌并不清楚,他一直堅定認為是自己的學術認知帶動了學生的積極性。
因此當鈴響後,他穿着淺灰色的大衣和高領羊絨衫踏進教室時,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這位年輕英俊氣質超群的講師,只有他自己沉浸在學識的世界裏,專注地看着電腦上的課件。
楚谌兩個月前剛到T大,接替某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成為園林景觀專業某幾門課程的講師,并參與院內的設計工程。
第一節 課後就一躍成為屠版學生論壇的風雲人物。不出兩天,全院都知道風景園林專業來了一位英俊潇灑的外籍華人講師:
32歲,溫柔紳士,本碩畢業于UBC,博士在北美讀的,業內小有名氣。
更有匿名者扒出他在入職表婚姻狀态一欄填的離異,這更為楚谌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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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過他課的學生都在猜,什麽樣的女性會同這位品性樣貌都稱得上完美的男人離婚?
畢竟楚谌不過上了幾堂課,就把學生們迷得時常将他挂在嘴邊。
上午九十分鐘的大課結束,楚谌同大家道別,回答了幾位學生的專業性問題,收拾好課件資料,頂着零下三攝氏度的寒風走回了院內的教師辦公樓。
推門而入時,許惟寧正站在他辦公桌旁,看窗外的風景。
“許教授。”楚谌走過去,喊了他一聲。
男人轉過身,笑容叫人如沐春風:“下課了?”
楚谌點點頭,取過搭在椅子上的羽絨服外套:“走吧,食堂請你吃一頓。”
許惟寧穿了一件格子呢大衣,單手插兜,垂眸看了一眼他拿衣服的動作,含着笑:“這麽冷麽?溫哥華的冬天是不是基本不零下?”
“這兩年會冷一些。所以對我來說有點難熬,大衣配羽絨服醜就醜了,實在是年紀大了逞不了能。”楚谌頂着自己那張臉說這最後一句,實在沒什麽可信度。
楚谌會來T大是應了許惟寧的邀請。
作為T大建設院最年輕的教授,時年36歲的許惟寧常活躍于各大國際協會。楚谌是在北美讀博時與他相識,算算也有個五六年了。之後許惟寧回國,兩人依舊保持着不太緊密的線上聯系,多用于讨論設計相關問題。
直到半年前,楚谌向他咨詢國內院校外聘講師的事情,說起自己正在申請離婚,準備離開溫哥華,許惟寧便向學院推薦了他。
同時他也對楚谌離婚一事表現出強烈的關心。
楚谌的婚姻存續已有六年之久,他們相識那一年恰逢楚谌新婚,這位平日裏清冷自持的設計師,會在每個周末飛回去見他的伴侶。
每每提起小自己7歲的愛人,楚谌總是飽含熱切的愛意,明明羞澀卻又忍不住與人分享。他說自己同愛人是年少相識,多年相伴。
這在任何人聽來都要贊嘆一句情比金堅,真愛無疑。
但如今,楚谌孑然一身來到浦市,落地時只帶了一個28寸行李箱和一只手提包。
仿佛這兩件行李就裝下了他前半生三十二年的全部光景。
許惟寧驅車,帶楚谌去學校附近的小區看房子,在車裏閑聊了幾句。
“這兩個月還習慣麽?”
“挺好的,還要多謝你,否則我還不知道現在會在哪。”
“言重了。”許惟寧笑着,“你能來講課是T大建設院師生的福氣,那時候我都怕下手太慢,搶不到你。”
“過譽了,改天還要再請你吃頓飯才好。”
“那可就說好了,我等着的。”許惟寧開車的側臉淡淡笑着。
冬日的陽光透過車窗為他倆鍍上了一層薄光。楚谌覺得這樣的生活實在美好,有滿意的工作,有知心的朋友,以及許久沒有想起來的糟糕往事。
楚谌挑房子速度和他畫設計圖一樣高效。
不過看了兩家就定下一個40多平的小房子,一室一廳正好。
房子離學校不遠,平時騎車或者步行都可以到,和許惟寧現在的房子恰好也在同一個小區。
楚谌和新房東簽了兩年的合同,交了押金。
“麻煩你陪我跑一趟。”楚谌坐回副駕駛,系上安全帶,對許惟寧道謝。
原本可以等休息日再來,可他在原來的公寓實在住不下去。當時他人在國外,委托中介找的房子隔音差,設施老舊,房東是個收了錢就什麽也不管的年輕人。不過住了兩三個月,就跳閘了3次,漏水了2次。
無意間和許惟寧提過一嘴,對方就說今天中午趁沒課陪他出來一趟,這讓楚谌萬分感激。
“不客氣,誰叫你在國內只有我這個朋友。”許惟寧沖他眨眨眼,發動車子準備回校。
他們要趕下午三點的大課。
楚谌莞爾一笑,此刻他覺得未來的生活應該是值得期待的。等過兩年社保到了,自己就可以買一個房子,大概六七十平,不需要太大。
他暢想未來時神情輕松愉悅,沒有人想得到,此時的他已經做好獨自一人過完一生的準備。
車行半途,楚谌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個國際號碼,他只看一眼就愣住了,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家裏座機號碼,那個和呂懿共同的家。
“喂。”
“谌谌,我是媽媽。”對面的婦人語氣親和溫柔,沒有了兩個月前的失望難過,“你在浦市過得還好麽?”
“嗯,媽媽,我這邊都好,不用擔心,您和爸爸身體怎麽樣?”
許惟寧正開着車,聽楚谌喊了一聲“媽媽”,側目看了一眼,見他神情自若,便轉過頭專心開車。
“還算好吧。自從你倆離婚後爸爸就整天唉聲嘆氣的,本想着兩個兒子和和滿滿,現在一個都不着家。”
“是我不好……”楚谌看着窗外的街景發呆。
“谌谌,不怪你,媽媽想通了,不合适就不合适吧。只是你前腳剛去浦市,小懿後腳也跟着去了。剛剛跟他打電話聽着身體不太舒服,我有些擔心。”
“他也來了?”楚谌愣了下,沒想到自己同呂懿此時此刻居然在一座城市裏。
“你們沒聯系麽?”呂母沒料到楚谌不知情,想到他們倆的尴尬關系又嘆了口氣,“做不成伴侶,你們也是十多年感情的兄弟。我是想你能不能替媽媽去看看他,我實在放心不下。”
“……”
十多年的親情讓楚谌無法拒絕,呂父呂母對他視如己出,更是願意在呂懿十九歲高中畢業時就同意兩人結婚。
于情于理,他都該跑這一趟。
“谌谌,如果你覺得為難的話……”
“沒事的,我去。媽媽您把地址發給我,不過我今天還有課,晚些時候我去看過他後給您留言。您先睡吧,不用太擔心。”
溫哥華那邊已是晚上11點,呂母是個極其重視養生的人,平日裏10點準時休息。
挂掉電話後,楚谌收到了一條信息,上面是一串地址,還附上了酒店客戶經理的電話。
這家酒店楚谌在溫哥華就略有耳聞,隸屬的集團呂家占了點小股份。所以某種層面上來說,呂懿也算是他們的少東家。
楚谌看着手機發呆,直到屏幕自動鎖屏了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
許惟寧關心地問了一句:“家裏人有事?要我送你麽?或者幫你請假?”
楚谌擡起頭,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迷茫,而後搖搖頭:“不用,我下了課過去,不是什麽大事。”
自己的養母兼前婆婆拜托自己去看一眼躺在酒店裏生着病的前夫,這聽着太像狗血八點檔的劇情了。
傍晚下課後,他刻意沒穿羽絨外套,走到校門外叫了輛車,前往酒店。
路上他聯系了客戶經理,說完自己名字後對方的态度明顯熱絡起來,幾次差點脫口而出“呂……”又被他咽了回去。
呂什麽?呂太太麽?這可太諷刺了。
到達酒店已是晚上7點多,浦市的交通一向以堵出名。
楚谌整理了下大衣和圍巾,在寒風中走向酒店大門,竟一點也不覺得冷。
應該是緊張的情緒戰勝了一切。
他同呂懿兩月未見,這在呂懿大學畢業後就不曾出現過。哪怕是兩個人關系降至冰點時,也維持着一周一次的頻率回父母家中用飯。
客戶經理已經等在大廳,他一進門就迎上來熱情招呼:“楚先生,這邊請。”
楚谌和他一起上了vip電梯,經理敬業地同他介紹酒店的設施服務,俨然把他當成了來視察的股東。
楚谌不知道呂母是怎麽交代的,但他和呂懿離婚時并未做對所謂的婚內財産進行分割,兩個人各自拿了婚前財産及婚內自己賺的部分,相當公平。
所以此刻他很想同經理說自己手頭并沒有集團的一丁點股份,并不需要刻意讨好自己。但直到電梯到達頂樓,他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經理将房卡雙手遞給他,就離開了。
楚谌不自覺摩挲了兩下房卡,對于馬上要見到呂懿這件事,實在說不上來有多期待。
這層樓只有6間總統套房,他拿着房卡刷開了走廊盡頭的那一間。
門鎖轉動,楚谌深呼吸調整好了情緒,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一把拉開大門。
門後的套房客廳裏,一位穿着浴袍的女士正從筆記本後驚愕探頭,與他對視。
她長而蜷曲的頭發微濕,皮膚白皙紅潤,一看就是剛洗過澡。
作者有話說:
大家好!存稿不多,慢慢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