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站進病房內,常晚才發現自己扣着康宥的手,扣得很緊,在康宥手心留了一排小月牙一般的指甲印兒。
常晚連忙放開,懊惱又心緒地瞥了一眼康宥的手,收回視線去看那道背影。
跟在溫婉身邊的護工聽到動靜轉身看了看他們,心裏會意,俯身對坐在輪椅上的溫婉說了什麽。
常晚瞧見那道本是閑閑散散坐在輪椅上的背影忽然變得僵直,他這才意識到,原來緊張的不是他一個人。
想到這裏常晚略微放松了些,但心跳還是快,想要提前打好腹稿,腦袋卻一片混亂。
直到護工推着溫婉轉過身,對上那張病弱憔悴,卻還是很好看的臉怔怔出神,腦袋裏好像被一鍵清空,什麽也沒有了,只餘一片空白。
溫婉臉上也是一片怔然,她那淺茶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常晚,看着自己多年未見的孩子,似怎麽也看不夠。
常晚不禁上前了兩步,直到一雙不算細膩,有些粗糙又帶着些涼意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才陡然回神。
那雙手好像秋天的樹幹,皮膚貼上去,就是這樣的觸感。
那句稱呼在常晚口中轉了又轉,卻始終都沒叫出口,他長這麽大都沒叫過這個名字,他有兩個最不擅長的作文題目分別是“我的爸爸”和“我的媽媽”。
每每遇到這兩個題目,常晚都會寫自己見過的別人家的父母,或者幻想,幻想自己生活在一個美滿的家庭,雖然也能洋洋灑灑寫滿八百甚至一千字,卻讓常晚感到深深的痛苦。
現在溫婉就在他面前,他卻叫不出那句期許了十多年的稱呼。
最終是溫婉先開了口“晚晚,晚星,我的寶貝。”
一連串的親昵呼喚,引得常晚的眼淚率先砸落,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知怎麽,一直忍不住哭,心裏湧上一陣陣委屈,好像終于找到大人為自己撐腰的小孩兒。
溫婉看見常晚哭,心疼得不得了,康宥本想給他們母子留單獨相處的空間,但溫婉的情況還是不算絕對的穩定,得有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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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宥讓護工出去,自己留下,畢竟護工是外人,在這裏也不太好,況且他私下來過幾次,注意事項什麽的都還算了解。
所以他留下來陪着是最合适的,康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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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婉拉着常晚問了好多事情,從身體健康到學習,再又到那個家裏如何。
常晚一一答了,他忽然有些慶幸這學期他努力不少,拿了個還算可以的期末成績,否則現在溫婉問起,他還真不好意思說。
說到常家時,常晚有些遲疑卻也沒隐瞞,告訴溫婉自己已經從那個家裏搬出來了,現在被康宥接濟着,說着,還向溫婉介紹了一下康宥。
溫婉其實認得康宥,他們見過幾次,知道康宥是個好孩子,但她還是想聽常晚再說說話。
他們對話的全過程,除了說到常家和常豈,溫婉稍微有些呼吸急促,全程的狀态都還算良好,知道常晚察覺溫婉有些累了,這才止住了話頭,跟溫婉承諾會經常來看她,也會盡快接她出去。
溫婉笑着說好,不過她自己心裏清楚,想要早點出去最主要還是看她自己,光是常晚努力也沒用。
道別時,常晚又掉了幾滴淚珠子,一直到跟醫生打聽完溫婉現在的情況,又到坐上回程的車,眼眶都還是紅的,眼尾也是濕濕的。
常晚一直扒在車窗處向後看,直到療養院在視野裏縮成小小一個點兒,康宥把他從窗口扒拉回來,用綿軟的濕巾給他擦臉,嘴裏嘀咕“變成小花貓兒了。”
常晚還濕漉漉的眼睛瞪了他一下,眉眼間都是靈動神采,鼻尖和臉頰都因為哭過泛着粉,嘴唇也是紅潤潤的,看得康宥心癢,很想親上去。
被常晚敏銳地察覺到了,頓時離康宥遠了些,他可是清楚地看到這人喉結滾動了一下,那眼睛裏的欲望也是,藏都不藏一下。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康宥無奈攤手“我保證什麽也不做。”說着還舉手做發誓狀。
常晚這才稍微放心,康宥拍拍身邊座位“過來一點兒,坐那麽遠,盡讓我吹冷風。”
常晚一時氣悶,這人歪理一大堆,卻還是離他近了些,視線瞥向窗外,小聲咕哝了一句“謝謝。”
很認真的語氣,讓康宥怔了一下,随即他嘴角又挂上笑,蔫壞地說“什麽?大點兒聲,沒聽清。”
常晚臉頰都被氣得鼓起,像一只小河豚,頓了半晌沒反應,康宥以為他不想搭理自己時,忽然轉身湊到他耳邊喊了句“謝謝!”
康宥不禁“嘶”一聲,按住耳朵揉了揉,湊在常晚耳邊抱怨“把我耳朵吵聾了,你可真得負責一輩子了啊。”
“負責就負責。”常晚下意識怼了一句,回過神來陡然噤聲。
康宥也怔了一下,似沒想到小碗兒是這個回答,反應過來後,他哄着常晚再說一遍,這人卻是怎麽也不肯再說了。
最後被康宥逼急了,還搬出他之前說過會等常晚回答的話來堵他,康宥只得作罷。
心裏想,反正最後也是他的,等到時候得哄着小碗兒說好多好多他愛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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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過後,常晚的日常安排又多了一件事,就是來看溫婉,但不是每天都能來。
頻率大概在一周兩三次,每次康宥都要跟着他一起,常晚勸說過他不用跟着,還說自己可以坐公交車過去,康宥卻偏不,就是要跟着他一起。
時間久了,常晚也就不提了,有車不坐白不坐,占康宥的便宜也夠多了,也少不了這一件,他怕是真的要給康宥做牛做馬了...或者以身相許...
常晚打散亂七八糟的念頭,思考正經事情。
他開始琢磨到時候接溫婉出來的事情,若是溫婉出院了,總不能他們母子倆一起住在康宥這裏,那樣又不方便,又虧欠康宥一件事兒。
但溫婉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常晚便暫時沒跟康宥提。
過年那幾天康宥被康家夫妻叫回去了,常晚收拾了幾件衣服,跑到療養院來陪溫婉一起過年,現在溫婉的狀态一天比一天穩定,醫生說常晚多陪陪她,效果比那些藥物都管用,常晚聽了更是想守在溫婉身邊不回去了。
康宥本來是想帶着常晚去自己家過年的,但是無奈母子相見正熱乎着,他也不能出來讨人嫌,只好忍耐幾天,讓小碗兒去陪溫婉,自己孤零零回家去。
康宥家年節也很熱鬧,來了不少親戚和小孩兒,旁邊常家冷冷清清每個人影兒,估計是回老家過年去了。
和往年一樣,常家每年都會回老家過年節,有時是去常豈那邊,有時是去林舒禾那邊,但不管去哪邊都不會待常晚,小孩兒除夕夜孤零零窩在房間裏,康宥守完歲放完煙花回房間,能瞧見露臺上一道瘦弱的身影趴在那裏看天上的煙花。
以前他覺得是常晚性格不讨喜,活該被丢下,現在一想,只覺得心裏刺痛。
好在他的小碗兒找回了媽媽,不用再孤零零一個人了,即便是沒和溫婉相認,康宥也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好歹還有自己陪着。
今年年節康宥還給常晚準備了一個紅包,雖然不能在除夕夜給,卻還是備下了,打算之後等常晚回來了再給他。
零點的時候康宥給常晚發了消息。
家有炸毛小貓:小碗兒,新年快樂,往後萬事順遂。
Slow:新年快樂。
康宥看着這簡單的回複,低聲咕哝了一句“沒良心的小貓崽,都不多說幾句。”
但他嘴角還是忍不住上翹,這句“新年快樂”是在左上角好一陣“對方正在輸入”後才發過來的。
常晚不是愛表達的人,話語兜兜轉轉還是藏進了心裏,他以為康宥不知曉,卻不知對方早把他看了個透。
零點過後康宥沒能立刻睡覺,被康父叫去了書房,母親也在。
康宥頓了一下,心底很快有些猜測,父母還從來沒這麽認真嚴肅過,讓他有點措手不及,不過也沒慌亂太久,康宥早就做好了準備有這一天。
想必是最近身邊人把自己的情況都上報給了父母。
果然父親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康宥,你也成年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不等對方說完,康宥就直直跪了下去,夫妻倆都是一滞,對視一眼,丈夫瞧出妻子眼神中的不忍,沖對方使了個眼色,讓她忍耐忍耐。
誰知還沒等他們問,康宥就自己把所有想法,對未來的規劃,對感情的風險預估,兩人将會遇到什麽樣的問題全部給他們羅列分析了一般,思考事情比他們這兩個在商界混跡的老手還要清晰有條理。
夫妻倆一句話沒說已是被說服,最後康父為了保持威嚴還是強裝嚴肅,打了個總結“你自己知道這些就行,往後的路要怎麽走都是你自己的路,再坎坷艱難也是你自己選的,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就行。”
“行了,回去休息吧。”康母也跟着結了個尾。
康宥嘴角彎彎上翹,點頭以作回應,站起身從書房退了出去。
他早就做好應對的萬全準備,也對父母足夠了解,還怕打不了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