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年情思
第15章 少年情思
那個夢裏, 晏寶珠印象最深刻的畫面,就是在盛夏的晴空下,那像月光一般柔軟溫和的少女, 走在沈霁身邊低聲談笑。
他們好像察覺了晏寶珠的視線,齊齊擡頭看來。
在那瞬間,晏寶珠這邊與那一邊, 就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晏寶珠揉着自己的眼睛,對面的那個人依然還在。
她并沒有白日見鬼。
難道夢不只是夢……她還有預知能力了?
晏寶珠車頭調轉,想騎車過去看個清楚,卻看到一輛車停在了疑似陸畫的人面前。
那個少女上了車, 車速很快, 晏寶珠把自行車蹬破了也追不上去。
可能只是長得像?
但就算真的追上去, 晏寶珠要說什麽呢?
“嗨, 你叫陸畫嗎”“在我夢裏你是女主喲”……
這話說出來和精神失常也差不多吧。
晏寶珠搖搖頭,她都有點佩服自己了,做個夢還能在現實構建出各個角色來。
那輛黑色的車子在路面上疾馳, 陸畫靠在車窗邊,在後視鏡上隐約能看到車後的景象。
她的視線緩緩收回,随後就聽到開車的司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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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沈霁少爺已經回到中京了,您也要即刻回去還是……”
“回去, ”陸畫輕柔地開口,她本就生得嬌弱, 聲音也很細,“本來是沈叔叔讓我順路過來接人的, 可沒想到錯過了。我在池江也沒什麽想看, 還是早點回中京吧。”
司機點頭, 随後陸畫讓人升起車內隔板,看起來是要在路上稍微睡一會。
隔板升起後,陸畫卻沒有睡,而是拿出手機玩起了游戲。
游戲是最近流行的娃娃換裝游戲。
不管陸畫長到多大,她最喜歡的就是娃娃。
任她裝扮,任她控制,手指頭輕點,娃娃就能說出她最喜歡的話。
太可愛了。
六月即将過去,沈霁也還沒回來。
而中京的學生交流比賽之後,就要返回中京。
這一次為了避免再次出現登山慘案,池江決定走傳統路線,帶着人去高級會所吃吃喝喝,安全快樂,早點送走。
晏寶珠自然也是一起去的。
只是她看着自己空蕩蕩的右側,那裏不再站着一個寡言的少年。
晏寶珠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昨夜發給沈霁的消息,到現在還沒回複。
沈霁一定非常忙。
晏寶珠覺得自己都快要成年了,還因為朋友不在身邊而焦躁不安,實在像有點沒斷奶的樣子。
“寶珠,要看嗎?”盧潇潇遞來一本寫真集。
這段時間盧潇潇簡直貢獻了她所有的性感男星庫存,晏寶珠盛情難卻,每一本都看了。
大家這時都在校門口附近等車。
學校為了安全着想,不會再一人一車弄什麽豪華車隊,通通上校內大巴。
于是不管是池江的學生還是中京的學生都混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經過這段還算“和諧”的比賽,還真有中京與池江的學生發展出了友誼。
可以說是奇觀。
擊劍比賽結束之後,聞星白這段時間都不大能遇見晏寶珠。
偶爾有幾次遇見,晏寶珠都像是有什麽煩心事。
聞星白知道為什麽。
沈霁不在。
想起家中那邊傳來的消息,沈霁可有一陣好忙。
聞星白想了想,決定去和晏寶珠透個底。
雖然他對沈霁無感,但并不想看到晏寶珠心事重重的模樣。
只是聞星白剛走過去,臉上甜蜜的笑容還沒完全展現,就看到晏寶珠和盧潇潇頭挨着頭,正認真地看着手上的書。
晏寶珠這樣還讓聞星白覺得很新鮮,畢竟以前在賽場上,晏寶珠還是個沉迷于看《笑話大全》的人。
現在卻在争分奪秒地學習啊。
只是剛一湊近,聞星白低頭看了一眼那本書,覺得自己兩眼都得糊上馬賽克!
光天化日之下!這,這是什麽書啊!
晏寶珠發覺面前好像有人過來,她擡起頭,發現是聞星白時,輕咳一聲把寫真集慢慢合上。
“這是17+寫真集,是合法的。”晏寶珠一臉正色。
聞星白:并不是合不合法的問題……
聞星白看着晏寶珠琉璃似的眼睛,又看看那本寫真集的封面,一股想要和那個性感男星較量的心情油然而生。
不過聞星白強自按下了。
可這時旁邊卻突然有聲音響起。
“那都是吃蛋□□吃出來的肌肉,很一般。”
晏寶珠側頭看去,陸少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旁邊,也許是單純因為眼力好,加上習武之人的自信,瞧不起所有塊頭大但沒有殺傷力的家夥,眼神頗為鄙視。
“我們要看的不是殺傷力啦,不過……是另一種‘殺傷力’……”盧潇潇小聲辯解。
陸少維顯然沒懂。
他只是過來給晏寶珠巧克力的。
之前陸少維送給了晏寶珠一袋巧克力,說是謝過她之前給的餅幹。
之後晏寶珠又在飯點遇到陸少維幾次,每次陸少維都很餓的樣子。
而晏寶珠身上總是攜帶零食,給一點同學也沒什麽。
可晏寶珠和陸少維就好像演變成了債主和債務人的關系,晏寶珠給了糖,下次陸少維就還給她一盒點心,這就是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陸少維,真的不用啦,同學之間何必這麽客氣。”晏寶珠推着巧克力,像是有些煩惱。
“我不欠人。”陸少維還是這句話。
晏寶珠本來這次是真的不想收,可是又聽陸少維說道。
“吃點甜的會心情好……我自己是這樣!”
陸少維說完就把巧克力往晏寶珠手裏一塞,一臉桀骜,好像身後火山爆炸也不會回頭看一眼。
晏寶珠感嘆:“他人還挺體貼的……”
不過我心情不好,連陸少維都看得出來嗎?
聞星白則看了一眼陸少維的背影,覺得那人跟落荒而逃的狗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啊……居然被搶先了。”
聞星白嘆了口氣,察覺晏寶珠擡頭看她時,他又笑着說。
“我有些中京的消息,你要是感興趣,待會和你聊聊?”
晏寶珠立刻擡頭:“沈霁?”
聞星白笑着點頭,車子已經到了,聞星白對晏寶珠揮揮手,笑容燦爛地上了車。
看着人走遠,盧潇潇突然問。
“兇兇其實傻乎乎的狗狗和很聰明獨占欲卻很強的漂亮貓咪,你喜歡哪一種?”
晏寶珠微蹙眉尖,認真思考。
狗子看起來兇兇但很乖巧可愛,貓貓就算發脾氣只要翻肚肚給山竹爪爪看,誰又能生氣呢?
“選不出來!”晏寶珠雙手緊握成拳,“我都要!”
盧潇潇嘆道:“那老家的戀人就要哭濕枕巾了。”
晏寶珠茫然:“什麽意思?我們剛才不是在玩游戲嗎?”
盧潇潇面帶神秘微笑,又開始低頭在手機上寫着什麽素材。
而晏寶珠一直想着聞星白說的話,這不就跟人深夜發了一條消息說“其實我有一個秘密”,然後就再無下文一樣讓人抓心撓肝嗎?
晏寶珠幹脆直接在手機上給聞星白發了一條消息。
片刻後,聞星白給晏寶珠發了一個“貓貓請你等等”的表情。
晏寶珠仔細一想也是,這事還是親口說比較好,并把這個表情給存了下來。
她透過車窗往外看去,窗外刺眼的陽光落在身上,哪怕坐在空調車裏,也覺得皮膚一陣灼燙。
坐在車裏的同學叫着快把車簾拉上。
等車內一片昏暗後,才覺得緩過勁來。
池江今年夏季比往年都要熱。
常人走在太陽底下不需要一分鐘,就能被熱出一身大汗。
新聞和短視頻平臺整日都播放着一些像是電影情節一樣的诙諧片段:群衆把炒鍋放在地面煎蛋啦,或者把炒鍋放在地面炒青菜啦,又或者表演人類進入戶外泳池,就像鮮肉掉落沸水池,立刻呼呼哈哈叫着飛升上岸啦……
所以池江高中才決定去高級會所玩,實在是害怕發生大規模中暑事件。
大巴駛入了會所的地下停車場。
在池江,這裏也是叫得出名字的。
會所裏邊是中式園林景觀,吃的喝的,賞景釣魚,還有專門的游樂區。
晏寶珠下車後,就自己四處找着聞星白,路過一片竹林時,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晏寶珠回過頭,就看到身後的小竹林裏,露出了聞星白那張精致絕倫的臉。
“說悄悄話還是躲起來吧?”
聞星白拉下幾根細嫩的竹葉,瓷白的手指壓着翠枝,晏寶珠能看到竹林後還有一個小茶亭。
漂亮的人好像做什麽都很漂亮。
晏寶珠看着聞星白姿态娴熟的燙杯,撚茶,倒水,嗅香……
纖長的睫毛微垂,天光照着他的眼睛,眼眸微亮,像是攫取了一抹流光。
晏寶珠有點分不清現在到底是要喝茶,還是看聞星白。
他的長相實在太優越了,泡茶如同奏琴,讓人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只能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明明是在高度現代化社會出生的孩子,但擺弄起舊時代的東西好像也沒什麽違和。
晏寶珠是想象不到聞星白當場開啤酒和碳酸飲料,大聲喊着“兄弟們随便喝,管夠”的模樣。
好像不合他的氣質。
“關于沈霁……”
聞星白将一杯碧綠的茶湯放在晏寶珠面前,晏寶珠像是想起什麽連忙擺手。
“那個,只要告訴我中京那邊大家都知道的事就好。”
聞星白聞言一愣,又聽晏寶珠補充。
“其他的事,如果沈霁自己不想和我說的話,我也不想知道。”
聞星白一開始沒聽明白,現在聽了補充,就懂了。
人們平常總說要尊重朋友,可實際上時常會越過界限,觸碰他人不想展露的東西。
不是沈霁告訴我的隐私我就不想聽。
他如果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聽他的。
晏寶珠是這樣想的。
“其實……我也不該聽你說什麽,可是我實在擔心他。”
晏寶珠想起以前沈霁小時候意外骨折,她都親眼看見了,沈霁還能一臉蒼白地說“沒事”。
現在沈霁忙得連個短信都回不了,他是真的忙,還是……出了意外?
晏寶珠的手指不自覺地絞緊。
“他沒事,”聞星白像是看出了晏寶珠的焦慮,直接說了重點,“只是中京那邊股權糾紛比較多。順利的話,他暑假就能回來。”
“當然,他家裏人的手段比較厲害,刻意拖延的話,可能會回來得晚一些。”
“優勢在他那裏。”
晏寶珠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看着面前的茶湯,才發覺人家遞了茶,自己卻一直沒喝。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就聽聞星白笑問。
“好喝嗎?”
晏寶珠的口味其實更偏向小學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歡甜的茶。”
聞星白愣了一下,随即溫溫柔柔地笑了:“那下次就給你超甜的。”
聞星白在茶桌的抽屜裏翻了一下,裏邊果然有各色品牌的茶點零食。
“吃嗎?”
聞星白就算是給零食,也是細心地放在托盤裏,擺成漂亮的花型。
“我原本以為你們這些少爺都是十指不動陽春水的。”
晏寶珠看着眼前的點心,竟然不知道要從哪裏下手才不會破壞隊形。
“沈霁不也很會嗎?”
這話一出口,就有比較的嫌疑。
聞星白輕咳一聲,趁晏寶珠沒反應之前轉移話題。
“其實我一直想問,為什麽你突然就不練擊劍了。”
“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啦,”晏寶珠撓頭,“不過絕不是不喜歡擊劍,也不是怕了你。”
這是很有晏寶珠風格的回答。
“遺憾沒有從我手上奪過冠軍獎牌嗎?”晏寶珠笑問。
聞星白卻搖頭。
晏寶珠很難形容聞星白這時候的神色,他先是釋懷又有些自嘲。
“我遺憾沒有在那時向你介紹我自己。”
晏寶珠這時也忍不住要問起她心中的謎案:“你那時候為什麽一直不把面罩脫下來呀?”
聞星白玉白的臉飛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他抿着唇剛要說話,又聽到晏寶珠說。
“是因為青春期爆痘嚴重嗎?”
聞星白:其實是因為青春期擰巴。
“因為我那時候很傲慢,”聞星白實話實說,并不想欺騙晏寶珠,“第一次輸給同齡的對手,心裏很不服氣,就發誓贏了你才把面罩脫下來。可我卻一直輸,等覺得能贏的時候,你卻不在那裏了。”
晏寶珠倒沒覺得心氣高是不好的事,她單手托腮,認真地看着聞星白的臉。
少女的視線落在聞星白臉上,讓原本在剖析自己的聞星白,下意識地握緊了放在桌下的手。
“你小時候一定長得很可愛,”晏寶珠客觀評價,擡手比劃,“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比賽的時候,我倆都差不多高,現在你已經高我……這麽多啦。”
聞星白聽完之後,突然輕咳一聲,側過臉看着一旁翠綠的竹子。
“先停一會,我已經害羞了,心髒受不了。”
晏寶珠哈哈大笑,琥珀色的眼眸躍動着微光。
“但我們現在認識啦,朋友沒有早晚!”
聞星白輕輕點頭,這讓晏寶珠又想起了以前和聞星白在賽場的時候。
雖然那時候晏寶珠誤以為聞星白是高冷的小朋友,可仔細一想,以晏寶珠那時候的話痨程度,可以說是煩人。
但不管她說什麽,聞星白總是站在一邊沒有走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和你在巅峰時期再比一場。”晏寶珠像是也有些遺憾。
可聞星白這時卻放下手,抿唇一笑。
“我更想在那時候朝你伸出手,說一句‘我們做朋友吧’。”
晏寶珠微微張口,随後她笑着對聞星白伸出了手。
聞星白像是模仿着小時候的自己,沒有直接握住晏寶珠的手,而是只伸出指尖,輕輕握住了晏寶珠的指尖。
陽光落在他們的手上,像是跨越了時間,仿佛小小的聞星白在第一次敗給晏寶珠之後,就立刻脫下面罩,對着晏寶珠伸出了手。
“這樣我和你其實算不算是青梅竹馬呢?”聞星白歪了歪頭。
其他少年要是這樣歪頭,有故意賣萌的嫌疑。
可聞星白這樣,卻只讓晏寶珠看出了一點期待的羞怯。
“如果青梅竹馬的定義是從小就認識,”晏寶珠也學聞星白歪着頭,像是在玩一個好玩的游戲,“那算是吧?”
聞星白又問:“那你現在對我的印象怎麽樣?還行嗎?”
“不知道你是左手劍王之前,印象就不錯,知道以後,印象更不錯。”晏寶珠開着玩笑。
聞星白擡手扶額:“別這樣叫我,這個名字感覺會跟我一輩子。”
晏寶珠笑得彎腰,聞星白見着她這樣,也笑彎了眉眼,漂亮的眼眸裏盛着某些快要滿溢出來的情感。
聞星白趁勢想要再多問問,比如晏寶珠以後要上哪所大學。
……畢竟晏寶珠已經消失過一次了。
可不等聞星白開口,晏寶珠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立刻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沈霁”兩字,立時站了起來。
“聞星白謝謝你!說不定是你帶來的好運!”
晏寶珠給聞星白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名字,笑容燦爛地離開這裏去接電話了。
聞星白望着少女急匆匆離去的背影,那只在晏寶珠面前才會展露的溫柔甜蜜漸漸消失,他雙手交握靠在椅背上,仰着頭看着透光的玻璃天頂,先是有些氣悶。
“才不是什麽……好運。”
“沈霁!吃了嗎!”
晏寶珠在會所的小池塘邊接電話,聽到對面的聲音後,第一句就是大家普遍常用的問候。
“吃了。”
沈霁的聲音還是那麽沉穩,冷靜。
“寶珠,我後天會回來參加考試。”
晏寶珠則輕聲問:“你家那邊沒事啦?”
沈霁“嗯”了一聲,但沈霁向來報喜不報憂,晏寶珠明明還聽到手機那頭傳來叫喊沈霁的聲音。
看來沈霁還是很忙,只是抽空給她打電話。
“你忙,等你忙完了,回來再說。”
晏寶珠連忙讓沈霁挂電話。
只是在挂電話之前,晏寶珠又接了一句。
“沈霁,平安,健康。”
手機那頭傳來一聲“好”,電話就挂斷了。
晏寶珠看了一眼通話時長,才十秒。
晏寶珠想也知道沈霁那邊一定十分糟心。
要是她突然要回蘇家處理股權,繼承一類的事,就那些惡心的親戚,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把血放幹,身處那種環境,忍一分鐘都得拿出畢生修養。
晏寶珠嘆了口氣,就聽到走廊上傳來聲音。
“怎麽辦,怎麽辦……”
前邊有兩個同學在走廊上慌張走來,不時回頭張望。
“怎麽了?”晏寶珠走過去。
其中一個壓低聲音,對晏寶珠說:“陸少維知道吧?他好像在那邊打架!”
“我們還是報告老師吧?都聽不見別人的聲音,該不會被打到沒氣了吧?”
同學神色憂慮,但晏寶珠想了想,總覺得應該不是這樣。
最起碼……真要打架得背着人啊。
“你們看見陸少維和誰打架了嗎?”
兩個同學同時搖頭:“沒有,就是在花瀑後邊聽到了動靜。”
……那不就是什麽都沒看到嘛。
晏寶珠剛要去看,就聽到其中一個同學語帶歧視地說。
“鬼佬就是鬼佬,就知道惹是生非。”
池江自古就是對外通商口岸,外國人時有往來,也自然會産生各類沖突。
池江當地就對外國人衍生出了“鬼佬”這個叫法。
到了現代這個名詞也許不含太多貶義,甚至是有些外國人的自稱,但是同學的語氣,顯然帶着惡意。
晏寶珠仔細地看了他們一眼,就邊說邊往前走:“要不是那麽回事,你記得要道歉啊。”
長廊的盡頭連着一片紫藤花瀑。
庭院是中空的,陽光能夠直接從天空灑下,照得池塘和地面一片流輝璨金。
風中隐隐傳來少年的抽氣和低叫,聽起來好像還真的在打架。
晏寶珠微眯眼,看着眼前那一片幾乎及地的花瀑。
紫色的花瀑随風搖曳,像從天邊垂落的綢帶。
空氣中蘊着像是花香又像是甘蜜的氣味,熏人欲醉。
在左側的花瀑後,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在不停竄動,那紫色的花枝忽而朝上飛起,忽而朝下顫動,晏寶珠在那花枝後隐約看到了一個人影。
小麥色肌膚,矯健的身姿,鋒利俊美的側臉。
是陸少維。
……不會真的在動手吧?!
晏寶珠大步上前,這時疾風吹來,将紫藤花吹起,那纖長的枝條眼看就要打到晏寶珠的臉上,卻被一只大手擡指抓住。
冶豔的花枝揉在麥色的掌心裏,堪堪停在晏寶珠額前一寸的地方。
少女的眼睛圓睜,看着徒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陸少維。
陸少維低頭看着晏寶珠雪白細膩的臉頰,輕輕把花枝撩到一邊。
“你怎麽在這?!”
陸少維的眉頭皺得死緊,頗有怒目鐘馗的風範。
他倒是先興師問罪起來了。
晏寶珠則踮起腳,想看陸少維身後有哪個倒黴鬼,真有的話……她就叫了。
陸少維不知道晏寶珠要看什麽,下意識側過身讓她看個夠。
晏寶珠才發現在這花瀑後就是竹籬笆,而在陸少維腳下,則躺着一個四腳朝天,翻着肚肚的小小黑貓警長。
“謬~”小黑貓伸爪爪打招呼。
小黑貓看起來可能也才兩三個月大,小小的一團。
它四只爪爪并用,正在努力勾抓着陸少維手裏那根細細的草葉。
當小貓咪要撞到花枝上時,就被陸少維擡手放在花枝上擋着。
“不許亂跑!”陸少維“粗聲粗氣”,“想挨揍啊!這麽小一點,撞一下就骨折了!”
晏寶珠腦海中有一道閃電劃過,難怪那些人站在外邊看到花瀑動來動去,陸少維又在裏邊說着“狠話”,當然會以為他是不是在幹點什麽壞事啊!
“哎喲,原來是這麽回事。”
晏寶珠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着小貓咪毛絨絨的額頭。
她想起之前碰到陸少維打架,也是帶着小貓的。
“你也太招小貓喜歡了吧?”
晏寶珠擡頭仰視着還站在一旁的陸少維,她這麽一蹲下,眼睛自下向上看,顯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圓,只是眼尾有些下垂,瞧着和小貓一樣無辜。
陸少維被晏寶珠看得虎軀一震,下意識一退,脊背撞上了竹籬笆。
“……是它自己來的。”
陸少維強自鎮定,只耳根開始慢慢發紅。
陸少維從不臉紅,每次發脾氣或者難得害羞時,只有耳根會露出一點端倪。
小貓咪看陸少維不拿草葉逗它了,就翻過身,咪咪喵喵地走到陸少維腳邊,用臉蹭着陸少維的腳踝。
晏寶珠好羨慕:“你是人形貓薄荷啊。”
陸少維看着晏寶珠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彎腰要撿起小貓給她看看,可在前方卻突然傳來了學生的尖叫。
“老師!陸少維都把晏寶珠打跪了!”
“被打跪”的晏寶珠:啥?
老師看着在陸少維懷裏打滾的小奶貓,和在一旁笑着解釋的晏寶珠,也怪不好意思的。
“小貓要帶回家養嗎?如果不方便,老師可以幫忙找領養。”
而那兩個之前以為陸少維在這裏生事的同學,互相看了一眼,随後鄭重地對陸少維低頭道歉。
“對不起,是我們誤會了。”
陸少維是完全不搞“沒關系”那套的人,他對着那兩人勾起一邊嘴角,看起來就是個随時要把人撕碎的邪笑。
只是在晏寶珠看過來時,他又立刻放平嘴角,“矜持”地點了個頭。
“這貓我自己養。”陸少維算是回答了老師的話。
既然沒事,老師就要走了,只是臨走前她還看了晏寶珠幾次,發現晏寶珠沒有要一起走的意思,就有些疑惑。
啊……晏寶珠和陸少維是朋友嗎?
她的朋友範圍真廣,也真有特色啊。
不管是沈霁還是盧潇潇,在池江高中都是性格非常突出的人,當然,晏寶珠也一樣。
而那兩個之前謊報軍情的同學早就腳底抹油跑了。
晏寶珠震撼于他們的速度:“還是他們告訴我你在這裏的。”
陸少維哼了一聲:“在武館是縮頭烏龜,在外邊也一樣。”
見着晏寶珠疑惑的眼神,陸少維像是不常說話一樣,艱難地組織語言。
“就是……他們和我是一家武館的,拜的是一個師父。”
“師父會按照每個弟子的水平教學,他們覺得師父藏私,只教了我。”
“在武館和學校裏,都給我找事!”
陸少維越說越殺氣騰騰,晏寶珠卻像是明白了為什麽他總是表現得渾身是刺。
池江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它在某些方面非常包容,但在某些傳統的行業裏仍保留着讨厭外姓人的傳統。
何況陸少維還是混血。
電視和短視頻總會播放外國人不遠萬裏來到中國,拜入道觀或者寺廟學習功夫的新聞。
而在國外也有學習詠春的熱潮。
但在傳統的武館裏,要學到師父的真本事,是要經過時間來篩選的。
除了時間,還有天賦,以及品格。
晏寶珠看過新聞,能從懸崖上一躍而下的道長說不會随便傳授技藝,生怕歹人學了輕功翻牆去偷東西。
陸少維的品性也沒有表面上這樣糟糕,不然師父哪會傳授真本事。
可周遭的人大多只會關注自己能得到什麽,不會去想陸少維是不是有資格,他們只會嫉妒,從外表到血統,可勁地挑刺。
“鬼佬”也許只是最輕的一種說法。
“我能給你拍張照嗎?”晏寶珠突然問道。
陸少維不明所以,卻見晏寶珠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了一臺相機。
“我想參加學校最近的生活攝影展,拍了好多學校和同學的照片,能再拍一張你和小貓的照片嗎?”
陸少維很少拍照。
從小到大找他的星探不少,他聽着那些人叭叭說個沒完,聯想起打架時那些人總說他只有一張臉能看,就讓他越來越讨厭鏡頭。
可看着晏寶珠拿着相機一臉期待的樣子,陸少維咬着牙,表情用力得像是玉皇大帝看到了誰觸犯天條!
最後陸少維溫柔地抱着小貓咪,“咬牙切齒”地說。
“你想怎麽拍?”
會所游玩之後,池江高中終于要把中京的學生送走了。
學生會松了一口氣,因為沈霁不在,他們的工作量變多了不少。
學生會所在的小樓裏叫苦連天,以往沈霁在的時候,他們過得十分輕松,以至于現在根本不知道沈霁是怎麽在一天之內把那些繁瑣複雜的事全部做好的。
沉默的人最容易被忽略,只有當他不在的時候,才會讓人驚覺他的付出。
所以……沈霁什麽時候回來——
“晏寶珠應該知道沈霁什麽時候回來吧?”
“看她最近心情好像不錯,應該是快回來了。”
學生會裏的人閑聊着八卦,向天祈禱。
一個學生會的成員正坐在窗邊喝茶,往樓下看去時,稍稍睜大了眼睛。
這不是剛好說誰誰到嗎?
前方的林蔭道上,晏寶珠正與人結伴而行,看起來是要去教學樓。
只是同行的那個人……好像是聞星白啊?
“不要臉!”學生會成員猛地站起身,罵罵咧咧,“居然趁沈霁不在來撬牆角!”
不要臉·聞星白似有所感地擡頭看向學生會的獨立小樓,聽到晏寶珠的聲音後又低下頭去回應。
“嗯,我大概明天就走。”
聞星白眉宇間露出一絲憂愁,像是才來池江幾天,就留戀起這裏了。
“回中京之後,用不了多久,高中生活就要結束,真不知道未來的大學會怎麽樣。”
晏寶珠明白了,聞星白留戀的不是池江,是現在愉快悠閑的生活。
“你的大學應該早就決定好了吧?”
像聞星白這類人,不說大學,前路都已一早決定了吧。
誰知聞星白卻搖搖頭,像是真的在為學業憂愁。
“沒有,我還不确定呢。寶珠将來想要學什麽?”
晏寶珠沒什麽好隐瞞地,爽快地說:“我想報中京大學,新聞專業。”
中京大學是全國頂尖的名校,聞星白聽了晏寶珠的話,像是有些欣喜。
“其實我也一直很想去中京大學。方便的話,以後能常聯絡,交流相關信息嗎?”
晏寶珠覺着這不是巧了嗎?
“你人就在中京,我也許還有更多事要問你呢。”晏寶珠點頭。
只是聞星白好像知道晏寶珠要去中京大學之後,嘴角就一直翹起沒有放下,察覺晏寶珠好奇的視線,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擡手掩唇。
“可能是因為你突然就消失在賽場上,讓我害怕了。成年之後各奔東西是常态,可我不想再失去我的對手和……朋友。”
聞星白皮膚白皙,臉上稍有些熱,臉頰就像染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天光之下,實在稱得上活色生香。
“現代社會,感謝手機和網絡的發明。”晏寶珠笑嘻嘻地安慰。
只是晏寶珠心裏想着,聞星白也是個怕寂寞的人啊。
隔天送行時,池江高中給每一位中京學生都送了花,感謝他們這段時間沒作妖。
聞星白拿着白百何花束的畫面,被人瘋狂拍下,想來之後也會放到網上。
之前聞星白和沈霁擊劍比賽的照片,在網上就已經獲得了數萬贊。
晏寶珠對着聞星白揮手,聞星白原本正在和池江的學生會長說話,應該是沒有看到的。
但話說完之後,他卻徑直走到了晏寶珠面前。
“寶珠,未來一年我有空應該還會來池江,如果你想來看看中京大學,也歡迎你來找我,我會努力做一個稱職的導游。”
聞星白說話的時候,還把花束微微放下,不讓花阻擋晏寶珠的視線。
這束百合花花束包裝得很精美,百合花上還沾着一些露水,柔軟的白色緞帶在花枝上綁了蝴蝶結,末端垂在聞星白修長的手指上。
晏寶珠看着眼前的畫面,卻沒有說會不會去中京,反而注意的是另一個重點。
“你很适合百合花。”
善于發現美,也許晏寶珠确實有一雙适合透過鏡頭去看人的眼睛。
聞星白微微一愣,他的人生中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時候,但大部分都是晏寶珠給的。
“謝……謝?”聞星白有些猶疑。
晏寶珠笑得露出了糯白的牙齒:“別害羞啦,我就是覺得你适合花,适合糖果,适合香香的。”
等聞星白坐上車子,前往機場時,他一直盯着手裏的花束。
這一次在密閉的車中,他沒有刻意表現那種世人會喜歡的少年模樣。
他眼睫微微下垂,嘴角也沒有翹起,只是一直在回想着晏寶珠說的那句話。
花,糖果,香氣。
是普羅大衆認為美好的事物。
換言之,就是你适合一切美好的事物。
聞星白猛地把臉埋到百合花裏,這做派稱得上失态。
他的臉頰包括耳根和脖頸都變得赤紅。
“……饒了我吧。”
聞星白擡手揪着左胸的衣服,就像是當年被一劍刺中胸口時的隐痛。
明明是我想要引誘她,想讓她記住我,可還是……輸了。
池江高中的期末考試如期舉行,晏寶珠早上就收到沈霁已經回到池江的短信。
只是等晏寶珠進入學校時,還是沒找到沈霁在哪。
沈霁說是在忙,之後的考試因為考場不同,晏寶珠也沒看到沈霁。
不過兩人說好了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口碰面,所以晏寶珠也沒有焦躁。
晏寶珠先行完成了考試,拿着書包大步往外走。
林蔭道上已經陸續有人出來了,學校今天的風很大,被風一吹,樹上的花瓣便簌簌落下。
晏寶珠撚着落在手上的豔色花瓣,像是想起了什麽,就轉身往另一條路去了展廳。
攝影展已經開始了,有的作品要和自然景色搭配在一起,會放在戶外。
晏寶珠有些擔心那些擺在外邊的展板會不會被吹倒。
等到了展廳,發現展廳已經聚集了一群人。
外邊的展板也有加固措施。
一些同學圍在展板前看着照片,有時候圖像帶來的震撼,那偶然記錄下來的剎那美麗,足以讓任何人駐足。
不過晏寶珠隐約覺得他們臉上的震撼好像不是看到了什麽美景。
“沒想到啊,這個人還有這麽……人性的一面!”
“不發脾氣的話,看起來還是很溫柔的。”
“直說了,我是貓貓教,被小貓喜歡的人不會是壞人!”
……
那些同學原本聊着天,見着晏寶珠過來,就急忙八卦。
“寶珠,陸少維這張照片你是怎麽拍到的?”
“他是不是給你錢,讓你給他洗白形象啊?”
晏寶珠都聽笑了:“你們這話說得也是離譜,陸少維平常就是這樣啊,只是看起來兇而已。”
晏寶珠擡眼看着挂在展板上的照片,在靠近左上角的地方,是一張她拍攝的照片。
混血的少年側身站在冶豔的紫藤花瀑前,只簡單穿着池江高中的校服,白襯衫,西裝褲。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下巴微擡,雙手将一只小黑貓舉起,正與自己的視線齊平。
小黑貓伸出一只小爪輕輕點在少年的額上,一點天光落在少年的眼中,讓那原本帶灰的眸色帶着一種透明的質感。
那桀骜,不可一世,仿佛永遠都只會用拳頭對人的少年……好似也變得溫柔了。
這張照片其實是抓拍的,因為陸少維好像有鏡頭恐懼症,整個人非常僵硬。
于是晏寶珠假意不拍,趁着陸少維和小貓玩的時候拍下了這張照片。
幾個同學将那張照片看了又看,随後又用手機拍了下來。
“可能這就是圖像的意義,”其中一個同學站在晏寶珠身邊笑着說,“沒有誰第一眼就能知道一個陌生人的全貌,起碼在看到這張照片之後,我能夠從那些可怕的傳聞裏脫身了。”
不過他像是想和晏寶珠再次确定一樣問道。
“以後光明正大地看他,确定不會被打死嗎?”
晏寶珠笑着搖頭,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覺得也該走了。
只是剛走到林蔭道上,卻見前方站着一個陸少維。
“啊,陸少維!”
晏寶珠剛想問陸少維看過照片沒有,那個桀骜的混血少年見着晏寶珠卻像見鬼一樣,嗖一下就跑沒影了。
爾康手晏寶珠:……我話都沒說完。
晏寶珠滿腦子問號,不過他可能是有什麽急事吧。
等晏寶珠到了校門口,晏寶珠就見到了沈霁。
不過一段時間沒見,沈霁好像瘦了一些。
晏寶珠好像完全把“保持距離”這事給忘了,她一路小跑到沈霁面前,伸手就握住了沈霁的手腕。
“你怎麽瘦了這麽多!”晏寶珠驚詫。
沈霁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現在看起來下巴更尖,整個人都清瘦了不少。
“沒怎麽吃飯。”沈霁說道。
這話剛說完,晏寶珠就說要請客,要帶沈霁去吃飯。
沈霁只是微笑。
他今天好像沒有乘車來,晏寶珠就只推着自行車和他一起走。
他們兩個一起上學放學的次數實在多得數不清,稀松平常得就跟喝水一樣。
只是晏寶珠今天卻覺得不對。
沈霁感覺不對。
她好幾次擡頭看着走在身側的沈霁,可沈霁卻一直沒說話。
陽光落在他優雅的側臉上,漂亮得像是精美的雕塑。
從學校到晏寶珠的小區,有一條長長的巷子。
青石板鋪的路,地面還有明代留下來的一尾祈求風調雨順的鯉魚雕像。
白色的火棘花生在路邊,像是夏季從地面湧出的雪。
晏寶珠和沈霁走過了這條巷子的春夏秋冬。
站在這裏,一直沉默的沈霁終于開口。
他擡起手,輕輕握住了晏寶珠的手腕。
池江的夏天太熱了。
只是肌膚相觸,就熱得像是要融化了骨血。
“寶珠,我要走了。”
沈霁的聲音很輕,幾個孩子笑鬧着跑過長巷,本應蓋過他的聲音,可晏寶珠卻聽得很清楚。
不管什麽時候,沈霁說話,晏寶珠都聽得很清楚。
晏寶珠起初以為沈霁考完試又要回中京,但是沈霁不會因為這個而特地告訴她。
所以沈霁不會留在池江,也不會返回中京。
那……沈霁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