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風波（二）
風波（二）
江永博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再去看江永德，對方顯然也是，恰好此時碼頭的船來了，船夫開始吆喝：“要走的趕緊上床！再來下一趟就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二哥？”
江永博詢問江永德的意見，江永德：“三弟，昨晚你二嫂把二郎送走了，我覺得這件事不對，我要回去看看。”
江永博：“也行，那咱們一起。”
兩人放棄乘船轉身朝二房家中走，果不其然，那些衙門的方向也正是江永德家中，江永德他們趕到的時候，院門口葛氏正在撒潑，江永德臉色一沉，大步走了過去。
“當家的！他們莫名其妙要帶走二郎，你快跟他們說二郎去我爹娘家了！”
江永德看了眼葛氏，顯然壓抑着怒氣，但還是順着她的話說了，可誰知那幾個衙役們冷笑一聲：“回家探親？探親需要三更半夜去嗎？江清右到底去了哪裏？勸你們實話說來！”
葛氏一愣，随即臉變得蒼白：“胡說！你們憑什麽說我二郎是半夜出走！”
那官差也懶得和她廢話，只是對視一眼：“去搜！”
對方便點了點頭，沖進了屋子裏。
“你們做什麽！你們要做什麽！青天白日的，你們要打劫不成！來人啊，官老爺打劫了！”
江永德和江永博此時也擋在了前面：“各位，即便有什麽事也可以好好說，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奉縣令大人的命令，帶走江清右！查封江家！這是文書，你們有什麽意見，就去找縣令大人吧！”
江永德臉色瞬間鐵青，差一點兒沒有站穩。
這一天，江永德和江永博自然是沒能去成西山縣的，因為那邊的人倒是一波接着一波來了，潘氏和江清晨還有宋氏趕來的時候，江家二房這邊竟然已經都快空了，所有人捶胸頓足嚷嚷着要去報官，周圍百姓紛紛出來看熱鬧，而才走了兩三個時辰的江清右也在路上抓了回來，連夜潛逃這件事，算是已經坐實了。
最後，還是東水縣的馬縣令帶人趕了過來。
江家畢竟也是東水縣的江家，這邊官府終于出頭，讓江家看到了一絲希望，江清舟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裏面的杜長雲，眼淚也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杜長雲臉上也夾雜着怒火，尤其是看到嬌氣包臉上的淚水，馬縣令此刻沉聲道：“帶人怎麽就演變成抄家了？縣令文書拿來讓我看看！再怎麽說這也是我東水縣的人，若你們在我這裏無法無天，我也是要和鄭縣令好好說道說道的！”
那幾個衙役只是差，在官老爺面前也是不敢放肆的，紛紛對視一眼，最後道：“馬大人，江家在西山縣造成的後果極其嚴重，且不說破壞朝廷的礦山，甚至還私自做主驅趕居民，還背上了好幾條的人命，這些事都有認證和物證的。”
馬縣令：“既然是有人證物證，那按照律法也應該升堂判處，現在江大勇和江永福被你們扣下沒有任何音訊，現在又要來人家家中耍橫，即便是查封查處，也得需要知縣大人最後的手令，你們當本縣令是個糊塗官嗎？”
那群衙役們聞言，瞬間便啞口無言了，最後，有人站出來道：“既然有馬大人這話，到時候等我家大人拿到了知縣大人的手令再說，但是江清右作為嫌犯，我們今天就是要帶走的。”
馬縣令看了眼江清右和江永德，江永德立馬道：“我跟着一起去！”
那群衙役們這才把手中搶的東西紛紛放下，只帶着人走了。
這回離開，江永博和江永德都跟着去了，葛氏眼睜睜看着自己兒子被帶走，哭的眼睛都腫了，但是現下也沒有了什麽好的辦法，滿屋子的人都在哭，倒是江清舟忽然上前跪倒在馬縣令跟前，擲地有聲：“請縣令大人為我家做主！我爺這次是被西山縣的徐家坑害！求大人明察！”
馬縣令先是一愣，杜長雲立馬從人群沖出來扶起江清舟，馬縣令頗為欣賞地看着這個年歲最小的女子，道：“我今天既然出了面，便是決定會插手此事，這一點兒我會去查，你不必擔心。”
江清舟松了口氣，“既如此，那就多謝馬大人了。”
馬縣令點了點頭，随後又看向了葛氏：“葛氏，你身為人母，不想讓兒子遭遇牢獄之災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是這件事你的确做的不對，江清右若在家好好待着還算好說，但是現在這樣連夜潛逃，人家要帶走，本官也說不上來半句話。”
葛氏：“我……我……”
馬縣令：“總之現在你們要做好準備，遇上這樣的事誰也不想，但是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要積極面對，但切記不可再走旁門左道，都回去等我消息吧。”
馬縣令說完，衆人自然是不能再說什麽，便都先回了各家散了，江清舟見葛氏哭的實在傷心，過去安慰了幾句，葛氏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二娘。”
偏馬縣令走後，一直沒有露面的李光忽然來了，站在門外喊了一聲江清清，江清清臉色瞬間就變了。
李光見她不動，無奈又喊了一聲：“二娘，我前些日子很忙，今天特意趕來，先過來一下，我有幾句話想說給你聽。”
江清舟此時正在江清清旁邊，清晰地看見自己二姐臉色不對：“二姐？”
江清清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江清舟一直在朝那邊看，只見李光帶着江清清去了院子的一顆樹下，杜長雲也走了過來：“先回去？”
江清舟：“等會兒，我看看這個李秀才會不會欺負我姐。”
杜長雲無奈笑道：“怎麽會，這可是在你姐家裏，而且你這個當妹妹的，應該喊姐夫。”
江清舟看了他一眼：“我們家出事這麽久他今天才來呢，還姐夫，我不喊他李光都不錯了！”
杜長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院子裏，樹下。
李光一直站在江清清面前說着什麽，看起來神情沒什麽大的起伏，不過江清清臉色倒是隐隐發白，到最後李光頗為無奈，道：“二娘，我與你說這些都是真心實意的，我們是夫妻，雖然婚後我的确陪伴你的時間不多，但是我想與你好好過日子的心是真的，你且與我先回去，娘最近也很擔心你，我這次旬假只有三日，也得在家陪陪娘，等我們回去之後再商量岳父的事情好嗎？”
江清清臉色泛白，看了一眼葛氏：“我哥今天也被帶走了，我娘一個人，你叫我如何放心的下？你就不能留下，陪陪我們？”
李光嘆氣：“我娘這陣子雖然沒來，卻也因為這件事病了，那這樣，今天你與我先回去看看娘，明天我在家陪你和岳母，這樣可好？清清，我也真的很難做。”
江清清想了好一會兒，總算點頭：“那等會吧，我今天會回去的，但是現在我要去陪陪我娘。”
“好。”
因為早上江永德這邊的事，整個東水縣如今都知道了江家出事的事情，一時間衆說紛纭，家家戶戶都在說江家倒了。
潘氏回去之後将大門緊閉，葛氏也是一樣，任何人都不見，将一切都隔絕在外。
宋氏這邊稍微能好點，但是也無心再經營小米鋪，畢竟這次江永博也去了西山縣，她怎麽可能不擔心呢。
江家便是在這樣的氛圍中又過了兩日。
杜長雲最近因為這事，也幾乎是住在了縣衙和江家這邊，直到這日，杜婆子讓人帶話，說是讓小兩口也回去一趟。
傍晚時分，杜長雲總算和江清舟回到白雲村了。
曹氏和朱氏也在，曹氏還好，朱氏看見江清舟時，臉色卻有些不大對了。
江家最近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誰人不知。
都在說，江家要垮了。
小兩口直接去了杜婆子房間，朱氏便在外面給曹氏小聲道：“你看見弟妹了嗎，整個人最近是瘦了一大圈。”
曹氏嘆氣，她怎麽沒看見呢，當然看見了。
“遇到這樣的事，是個人都犯愁吧。”
朱氏：“是犯愁，可要我說，雖然三弟妹和三弟才成親沒幾天，但是那也是過了門的媳婦兒，最近三弟妹一心都在那邊，娘一開始肯定還會體恤，可這都大半個月了吧，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解決，誰不糟心哦。娘這次叫他們回來，多半就是有點兒意見了。”
曹氏聽了這話笑了笑沒說話，朱氏繼續道：“真是可惜……這江家怎麽說倒就倒了，可憐的三弟妹，從前也好歹是蜜罐裏養大的姑娘，這以後可怎麽得了……”
曹氏微笑：“我覺得不至于那麽嚴重，而且再說，三弟不會讓三弟妹吃苦的。”
“是這個道理，但這麽看三弟也就很可憐了啊，哎……”
朱氏還想說什麽，曹氏卻忙道：“大嫂，我去做飯了。”
朱氏落了個沒趣，只好讪讪回去了。
江清舟和杜長雲在杜婆子的房裏待了半個時辰，出來時，朱氏還夠着脖子看，不過很遺憾，沒看到她想看到的場景，夫妻兩沒什麽太大的表情，兩人一起回房了。
又過三日，江永德那邊總算是傳來了消息。
江永德用五百兩現銀和五百兩的欠條，算是先将江大勇和江永福和江清右三人接了回來，但是知縣大人那邊還沒有一錘定音，江家的人聽到消息之後全都趕到了碼頭，當初江大勇和江永福去西山縣有多麽的意氣風發，此刻就有多麽的落魄狼狽。
江大勇的腿明顯傷了，江家人都很憤怒！
“爹！他們敢對你用刑？！”
江永博去了不過三日，卻也蒼老了不少。
“先把爹送去醫館，一會兒再詳細說。”
全家只好先攙扶着公爹還有江永福前往醫館。
潘氏一邊走一邊哭，葛氏也是一樣，江永福身形枯槁，江清右雙眼無神。
一路上，東水縣的人都在交頭接耳，但是江家卻已經顧不上他們。
好不容易到了醫館，王氏看見丈夫，差點兒從床上摔了下來。
“娘！”
江永德眼疾手快，過去扶住了。
這醫館的郎中現在也是江家的老熟人了，很快給江大勇先安頓好，診斷過後，道：“外傷嚴重，內傷也不少，大勇哥啊，你年歲大了，之後這樣的渾水就不要再淌。”
江大勇虛弱地點了點頭，江家全家聞言心裏都不好受。
江永博将這次去西山縣的經過大概說了。
“那哪裏是什麽官府！那就是吃人的混球！”他向來是個急性子，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宋氏勸他小聲一點。
江永博：“我忍不下這口氣，我要告到州府去！”
宋氏臉色一變，還沒開口說話，醫館門口忽然進來了個人。是東水縣衙門的師爺，顯然，馬縣令這也是得知江大勇回來了，讓師爺過來看看。
全家先是表示了感謝，那師爺才道：“這次來呢，不僅是看望你們，也是替縣令帶句話。”
“您說。”
師爺壓低了聲音：“我們大人說了，鄭縣令上頭的人可能是州府那邊的，他勸你們不要貿然行事，其實說白了，那邊現在就是為了要錢，你們若願意用錢息事寧人，這事大抵就還能下去，但若是想硬碰硬碰碰，我家大人也不攔着，還願意為你們薦書一封，去京城。”
京城？
馬縣令這話什麽意思在場的人都懂了，方才還喊叫着要去州府的江永博也像是失了力氣。
是了。
都說他們江家在東水縣多麽多麽了不起，可也不看看，這東水縣才多大地方，勉強得了個縣城的名頭，去了西山縣才知道，連人家縣城一半的地界也比不上……而他們，在官府眼中也就是稍微富有一點的庶民。
碾死他們，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江家人齊齊落淚，那師爺看不下去，又道：“其實咱們靈州州府是新來的榮王說了算，榮王殿下是剛來的，聽說正在極力讨伐這些貪官污吏，這事如果後續能告到王爺面前，說不定還有一絲回旋。”
榮王？
在一邊一直沉默的江清舟忽然想到了什麽，眼前一亮，但是很快，眼中的光又滅了下去。
那次她是認識了榮安縣主，其實也說不上認識，不過因為一些好吃的糕點與人多說了幾句，怕是在那樣尊貴人眼裏，早就忘了……
她如何能再尋見人家，又如何開口呢。
這簡直是不可能，是癡心妄想。
一時間，江家的人都沉默了。
此時，一直沒說話的杜長雲開口：“他們到底想要多少錢？一千還不夠？”
所有人都看向江永博和江永德，江永德此時嘆道：“一千兩現銀現在還差五百，另外還要拿走我家的紡織、藥肆、屠宰生意。”
“什麽？！他們真的是瘋了吧！”
紡織、藥肆、屠宰，這是江家現在最賺錢的三大産業，這西山縣官府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葛氏臉色都白了，冷笑：“真是會算賬，我們湊出來的所有現銀就這麽多，還有五百兩欠條，剩下的茶園還有跑船他們是看不上，還是想讓我們直接賣了湊銀子給他們？”
這倒是說了一句實話，江家的人顯然也都知道。
茶田、跑船還有老江家幾間小小的肉肆自然是不好拿走或者看不上，直接兌了銀子多好。
算的一手好賬。
裏裏外外是把江家的所有家底都算好了。
真是精明。
此時躺在床上的江大勇忽然跌跌撞撞地起了身，然後，趁着所有人沒注意一頭就往醫館外面跑，這醫館門口有個巨大的石頭墩子，江大勇是鐵了心就要往上撞。
“爹！！”
宋氏第一個反應過來，眼疾手快地喊了一聲，衆人大驚！
好在杜長雲一直就站在門口，沖過去一把就将預備尋死的江大勇攔腰抱住，衆人全都湧了出來跪在江大勇面前：“爹！你這是做什麽喲！”
“爹啊……”
全家嚎啕大哭，一邊的師爺看了也于心不忍。
“江家在東水縣這麽久，也是做了不少貢獻的，今日我回去與縣令大人再好好說說，争取此事還會有轉機吧！”
時過三月，今天的寒冬持續時間的确太長。
分明已入了春，卻無半點春意。
人們身上的棉襖遲遲未褪，這春耕的時節便也一拖再拖。
況且，最近東水縣和周圍村子的人，都等着趙家的事塵埃落定。
在馬縣令和江家不斷地奔波之中，又過半月，江家的事才終于是落下了帷幕。
罰銀一共八百兩，沒收家中紡織、藥肆、屠宰場的生意，留十五畝茶田，三家肉肆、百貨、跑船。但是為了湊這八百兩的罰銀，十五畝茶田最終也就剩了十畝，肉肆也只剩一家，還有百貨，這幾年生意本就不行，也幾乎算作風中殘燭了。
果然如大家之前所說的那樣，江家倒了。
江家大房，江永福是直接參與這件事的，又是家中長子，直接将老宅給變賣，帶着兒子媳婦兒回了青山村。以後，怕也是只能守着良田還有所剩無幾的百貨生意過活。
江家二房，這幾年最風光的江家次子，最賺錢的藥肆生意居然也被收走，大兒子更是被打擊的一蹶不振，雖然還住在縣城，葛氏卻是大病一場，今年春天的茶田也基本等于荒廢。
三房這邊呢，最是可憐。從前就沒發什麽大財，如今還要被老爹和長兄連累，江永博辛辛苦苦一手經營起來的養豬場現在也化為了泡影，唯一留下來了幾艘跑船，先前因為江永福過給了他，官府也沒有追查，就這麽作罷。
但那跑船生意是多累多辛苦，跑船的船夫現在害怕江家發不出工錢走了不少人，沒有船夫，還怎麽做跑船的生意了？
難啊。
想想都覺得難。
總而言之，在東水縣輝煌了二十多年的江家，算是倒了。
這一倒。
也不知還能不能起來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世間的事大多如此。
下一章0點可能更不出來，稍晚，本章發30個紅包，下章就開啓第二卷了，失去的總會拿回，一切都會過去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