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過路
過路
徐歸見他年紀輕輕,眸中之情卻沉澱了許多,絲毫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情緒,她頗為好奇,忍不住問:“你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怎麽,神仙大人要為我解難?”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雙目也是異常紅腫,分明是久泣後的結果,亦不知此刻的倔強是人前僞裝,還是一向如此。
少年分明病重,卻始終挺直着脊背,倔強地不肯表露絲毫懦弱。徐歸從這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又何嘗不是如此了,明明怕得要死,卻撐着,不肯讓人看到她的難堪。
徐歸搖搖頭,道:“人各有命,我解不了了。”
“人各有命。”只聞他冷笑一聲,而後好似從未露出這般嘲諷模樣,又恢複如初,他拿起變得幹燥的黃紙,繼續投入火盆中,板着臉不再理會徐歸。
徐歸難得對一介凡人感興趣,加之自己左右無事,便蹲了下來,陪着少年靜靜燒紙。
少年似乎沒想過她會賴着不走,錯愕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扭頭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徐歸陪着這人,倒也不覺得無趣,看黃紙被烈火吞噬,餘下的灰燼被風卷起,在空中翩跹成舞,頓覺歲月無情,從不待人。
“神仙大人,你可知我該如何離開這裏嗎?”少年突然開口,話語中帶着滿滿的猶豫和希冀。
“離開?”徐歸道。
“回到我該回的地方。”
徐歸疑惑不解,擡眼細細打量少年,發現這人也在看着她,兩人默默對視,徐歸從這雙過于冷靜的眼中,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不知道,于你而言,也許太過遙遠。”
她猛地回神,看着少年,只見他眸光清冷,淡淡看着她,始終一言不發。
“也罷。”他垂下眸子,伸手撫摸面前的石碑,再次嘆息:“也罷。”
許久,少年才道:“不回去也罷。”
少年自始至終未曾透露出自己的事情,徐歸卻能從這雙飽經滄桑的眼中讀懂一二,她道:“你可曾後悔?”
“未曾。”他沒有問後悔哪件事,因為他知道,任何事他都不後悔。
少年一臉無所畏懼,道“後悔不過浪費表情,我要變強,才有能力保護別人,而不是一輩子躲在別人的臂膀下為生。”
許是他說得過于堅定,連徐歸都止不住多看他兩眼,她雖無法逆天改命,看破一人的命數還是輕而易舉的,這人前幾十年命途坎坷,落得孤身一人,後邊卻是大富大貴,如願以償,倒是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
徐歸道:“說得在理。”
少年将手中最後一片黃紙丢下,稍稍翻了幾番後也不等火滅,便收拾了東西,提籃要走。
徐歸依舊蹲在原地,不知是在思考什麽,少年也并未在意,頭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出來林子,他才回望片刻,于心中默念:“謝謝你。
少年離開後,徐歸又待了許久,直到雨停了,她才起身離開。她在結元球中所受的傷還未痊愈,這幾日仍在跋涉山林,未曾停歇,起身那刻,頓覺疲乏,頭痛欲裂,連手中的傘幾時掉了都不知道。
她正忍受着突如其來的苦楚的折磨,卻不知有一人站在她身後看了許久。
黑衣墨發,臉色蒼白,沒有半點活人生氣,就這麽幽幽站着,既不出聲,也不打算離開。等到徐歸幾乎倒下,這才上前攙扶住她。
徐歸以為是剛才的少年,急忙擡眼,不料竟是閻王,她頗為驚訝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附近惡鬼作祟,我出來收拾收拾。”閻王舉起手中布滿裂痕的白玉盞,輕聲說着,只因他常年在地府,難免沾染了死者亡靈的氣息,顯得森冷可怕,“倒是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他的語氣淡淡,卻是能聽出其中的不可置信。畢竟認識徐歸幾千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頭發微亂,雙眼無神,連最不可能染上塵埃的白裙也髒了。
“說了你也不懂的。”徐歸倒是有心同閻王訴苦,無奈閻王無心無情,說出來只會徒添苦惱,倒不如不說,也省了口舌。
閻王頗為贊同,點點頭,“那倒也是,只是你若是實在沒地方休息,可随我回地府歇息幾日。”
近日仙魔兩方交戰,打得不可開交,仙界仗着人多勢衆,占領了不少地方,其中便有長右山。攻破長右山那天,黑白無常幾乎忙瘋了,漫山遍野抓着小妖小魔的魂,所以關于長右山的事,閻王不想知道都難。
自打知道徐歸無處可去,閻王倒是好生擔憂了一番,後來想了幾番後便不再多思,畢竟無論是誰,只有死了,閻王才管得着。
徐歸正愁着沒地方,不想閻王竟自己找上門來,于是她點點頭,便跟着閻王走了。
閻王跟徐歸并肩走着,只因走得都是鮮少人知的小道,一路上也遇不到什麽人,這樣暢通無阻地到了地府。在閻王的安排下,徐歸成了地府首個活的客人,對此鬼兵鬼将們倒是詫異不已,但礙于是自家閻王所邀,他們也不敢多言,只以客人身份将徐歸奉着。
只是他們這般想着,徐歸卻是未曾麻煩過誰,一到地府她便倒頭大睡,任誰都沒能叫醒過。起初閻王只當她是稍作歇息,便下令不讓人打擾,不想她這一睡,竟不曾醒來。
話說徐歸離開魔界的翌日,穆玄在半夢半醒之間想起了徐歸離開了的消息,他驟然睜開雙眼,見人确确實實不在旁邊,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抓住人便問徐歸的蹤影。奈何徐歸來魔界一事鮮少人知,幾乎無人知道她來過,也無人知道她離開了,待到穆玄問起,皆是一頭霧水地搖搖頭。
穆玄抓了幾人依舊問不出所以然,索性問起了衍郁,而後便直直走去,找到了他。
“徐歸呢?”
“走了。”衍郁一點都不介意向穆玄多說幾次這個事實,若能讓他放棄徐歸,好好打理魔界,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穆玄聽聞,這才回想起昨日衍郁說過的話,只是他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他喃喃道:“她怎麽可能走呢,是她自己說永遠不會走的。”
“徐歸”這個名字是穆玄在這個世上最後的牽挂了,她是他的靈魂,若是靈魂走了,他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衍郁見他備受打擊的模樣,一時間也不願多言,帶着手下繼續忙自己的事,不再理會他。
然而衍郁顯然是過于自信了,他這才交代了手下一些事,轉眼穆玄便消失了蹤影,他頗為錯愕,問身邊人:“君上呢?”
“跑開了。”
衍郁盯着穆玄方才站的地方,漠然嘆息,道:“罷了,叫些人去找找徐歸吧。這一次可不能重蹈覆轍了。”
一千三百年前的悲劇,無論是仙界還是魔界,都沒有人願意再經歷一次了。
其實衍郁挺敬佩徐歸的,她敢愛敢恨,從不怨天尤人,若非因她害死了越玦,讓整個魔界陷入危機,他現在大概還能跟她把酒言歡,交心暢談。只可惜造化弄人,如今他們成不了敵人,更成不了朋友。
穆玄悔恨不已,明知衍郁同徐歸不對盤,他卻為了弄清身世仍舊随他來到魔界,若是不來,興許徐歸也不會丢下他一聲不吭地走了。這天地茫茫無際,穆玄竟不知該如何找起。
衍郁說徐歸回到浮玉山,他卻一個字都不信,徐歸雖然心心念念着浮玉山,可是她亦是明确地表示過她回不去這一事實,況且若是真的要回去,徐歸怕是早幾年就回去了,又怎麽将自己救下,生生牽出一段糾葛來。
就在穆玄手足無措之際,衍郁卻出現了,他帶着一群人,頗為無奈:“君上果然不信我的話。”
“徐歸究竟在哪?”穆玄眼神冷冽如刀,竟令人無法逼視。
衍郁避開他的眼睛,道:“屬下也不知,不過屬下會盡快讓人找出徐上仙的。”
穆玄已然失了理智,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片刻都不願同衍郁說話,而衍郁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聲嘆息。
穆玄隐約能猜到徐歸離開的理由,卻不知道徐歸身在何處,瞎找了幾日後,他這才想起了長右山,于是便急急忙忙趕到了長右山,結果發現四周全是白衣仙者,雖是功力薄弱,卻是多如皮毛。穆玄不知徐歸是否在長右山中,便躲在暗處,悄悄觀察着那些人。
起初只是幾個小仙在那兒巡查,後來來了兩人,一黑一白,白衣款款的男子倒是熟悉,是那日遇到的徐望,而黑袍男子卻十分陌生,他拿着幾個小小的白瓷瓶,平身光滑,中間卻帶着裂痕,遠遠看着,倒覺得好看。
黑衣人顯然只是路過此地,他簡單清理了長右山上的瘴氣後,便作揖告辭,就在黑衣人準備離開時,他卻突然回頭,看向穆玄的方向,不知是否錯覺,穆玄竟覺同他對視了,黑衣人的眼神過于清冷,這簡單一視,便覺這人深不可測。
穆玄察覺到危險,當機立斷離開了,而遠處的人似乎并沒有打算追上的意思,只是覺得在這種地方瞧見他,感到些許意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