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仙

第5章 蟄伏·五

蟄伏·五

翌日，安清宜起了個大早，晨請之後，便侯在安海晏的正房門外，等着父親帶她去“心齋聖會”。

安海晏出門時，素氏執着他的手，仍在反對他對安清宜的縱容，安海晏拍了拍她的背，不厭其煩說着讓她寬心的話，終是披衣出了門。

素氏靠在門邊，看着這對父女将将要走出正房的院門，忽然呵道：“等一下！”

素氏皺眉從屋裏捧出一層厚厚的面紗，為安清宜戴在臉上，這才放行。

安府府邸，坐地五百公頃。除安清宜所在的後院和家主的正房寂靜如往日，安府所有的花園、客廂，此時都是行人。

安清宜追随安海晏往主花園走去，還沒有進園，就聽到“唰唰”的水聲，像是千層瀑布倒懸的激蕩之音，跟往日的靜默完全不同。安清宜忍不住握緊衣袖。

待進了園子，安清宜震撼得忘了行走，只愣愣朝着天空擡起了頭。

安府主花園處地廣袤，直有一百公頃，而花園中心一條淺藍色的“洗心湖”，就占去了五十。

從前洗心池看上去只是一條普通的湖水。

但是今天，洗心池裏竟然有一道旋轉着的大水柱直沖天際、遮天蔽日！水柱接天連地，在雲端出岫，散成倒瀉的水花！水花紛紛揚揚的下來，像飛龍在天空戲雲噴雨，灑滿了花園！

花園裏的人們，不但拒絕執傘，反而張開了雙手，仰首痛快的接飲“雨水”！神情虔誠而滿足。

整個場面震徹安清宜的心扉，使她茫茫然猶如被攝去了魂魄！

直到安海晏拍了拍她的肩膀，“清宜，你跟着爹的護衛到那邊玩去。”

安海晏指了指花園裏一座七層的清心殿，“那裏是貴賓區域，你就在一二層玩，三層以上是安府高級上賓。三層之上，閑人勿涉，連你也嚴禁登臨。記住了麽？”

“那你呢？”

“我要主持今天的聖會，你自己玩，也是一樣的。”

語畢，揮了揮手，叮囑身邊兩名護衛道，“有勞了。”

安清宜察言觀色，見父親竟然對下人恭敬客氣，不是往日作風。跟着兩名護衛往清心殿去，才發現他們兩人身後也沒有“安府”的标志。

安清宜試探着問，“兩位哥哥，可是父親從府外請來援場的？”

兩護衛道，“小姐放心，我們是千畫閣高階護衛，奉上喻保護安府主、任尊差遣。現下府主派我二人保護小姐，我等必不辱使命。”

安清宜舉目環顧，因為“大雨”沖刷，她視線看不太遠，只是覺得好奇。

花園裏，這樣大的動靜……

可是花園外，卻一點痕跡都沒有的？！

“兩位，你們有沒有發現，花園裏‘銀河傾瀉’，花園外郎朗晴空……照理說，這高天上有如此水龍驚世，在花園外，應該也能看見，并且震驚了滿城民衆才是？”

護衛道，“有陣法結界。外邊若非同道中人，單憑凡夫俗子的眼力，是看不到的。”

安清宜恍然大悟。

恰此時，忽聞人群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只見七位衣裙同款，卻顏色各異的女子，禦着毫光大放的寶劍，以手中七彩絲縧為基，合擡着一座蓮華底紋的雲臺。

而父親安海晏，昂然玉立，一手負後，正站在雲臺之上。

安清宜只覺胸臆浩蕩，動了動嘴，卻是說不出一字！

她像是第一天認識她的父親。

也像是第一天，睜開懵懂的童真之眼，看見這個世界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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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宜到了清心殿的一層，只見一層殿內，都是一些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探身在門窗邊緣，叽叽喳喳。

偶有幾位老者，在安閑的飲茶吃果，與世無争。

所有人看上去都是獨立且放曠的，唯獨安清宜，拘泥着行走的禮法，甚至還帶了兩個面癱護衛。這不禁惹得殿內男女，朝着她偷眼打量。

“你們看她一介凡夫俗子的蠢樣，是怎麽混入聖會的！”

“是啊，怎麽混進來的！如果這種人都能來到聖會，那我們宗門為了前來參與聖會的有限名額，提前了半年的精挑細選，還有何意義！”

“不服！”

少男少女們的探讨聲此起彼伏，漸漸的大了起來。

安清宜原本是本着交友的心，還想找個面善的搭個讪，結果就看到大家莫名其妙對她橫眉冷對。

就在安清宜打算搬出自己的身份時，終于有個喝茶的老人搖着頭，阻止大家道，“我勸你們休要以貌取人，難道你們看不見，她身後站着的護衛，是什麽來歷？”

“不就是兩個築基期的護衛！”

“呵，‘不就是’兩個‘築基期’的護衛？在你們宗門，恐怕上下老小加起來，再加上你這個天才，築基以上的，也不超過五個吧！”

“額……”

“如果我說，她身後的，是雲畫聖境——千畫閣的護衛。你們，還敢繼續放肆嗎？”

一瞬間鴉雀無聲。

察覺到安清宜的目光，老人微微笑着和她點頭。

安清宜也向他回了一禮，感激他的解圍之情。

就在安清宜将目光收回來時，忽感身後一涼，好像在她的身後，仍有一雙危險的眼睛。

安清宜倏然回首，就看見上次在藏書閣外，遇見的那位“表哥”，正将她望在漆黑的眸子裏，緩步行過來。

安清宜咽了咽口水，從第一次見，這個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就有點奇怪。安清宜安慰是自己多心，畢竟她額頭碰傷，他還給她遞了藥。

“表哥”朝着安清宜來，在掠過安清宜時，不動聲色的轉開了視線，朝着二樓飒踏而去。

原來只是路過，安清宜心裏一舒。心道，他竟是樓上的客人，只不知道，是二層樓的，還是三層以上的“上賓”。

“表哥”在前邊走了，“表妹”忽也從人群穿梭進來，路過安清宜時，自來熟地喜道，“你也在這！”點了點頭，連忙追着“表哥”跑去了。

安清宜收回視線，摸了摸臉上厚厚的面紗，只覺面紗形同虛設，反正大家還是能夠認出她。正思忖，只見剛才為她解圍的老人，端着茶壺，竟然坐在了她的身側，保持了恰到好處的距離。

“姑娘，可是貴府小千金？”

“是的老伯。小女安清宜，向您問安。”

老人捋了捋胡須，便改了稱呼，笑道，“安小姐，我見你對園中景象訝異的很。從前，可是從未見過？”

護衛附在安清宜耳邊小聲道，“小姐，這裏魚龍混雜，不可不防。關于府宅及個人隐私，不必示人。”

安清宜點頭示意自己有分寸，“我是晚輩，自不比前輩博聞廣見！”

她說的誠懇，老人竟有些受用，不禁繼續多話道，“安小姐正當大好年華，何以不思長進，屈居深閨……至今，竟無一絲靈力。‘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而你出身世家，竟連任督二脈，都沒有打通。”

老人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府主愛女心切，關心則亂，無心埋沒；還是說，有意讓你遠離修行一途。罷了，罷了，是老夫年邁唠叨，安小姐不要介懷。”

哪知老人的話，卻極大的激起了安清宜的興趣。

“老伯！您剛說的‘修行一途’，是怎麽回事？”安清宜心裏已經有了隐隐約約的了悟，她望向殿外洗心池上空禦劍的女子們，眼中是無限憧憬。

老人對着壺嘴吸了口茶，啧了啧嘴，“修行一途，逆天而為。人之餘年有盡時，‘道’之餘年無窮盡。尋‘道’之路，即為‘修行’。”

“難麽？”安清宜睜大眼睛。

“難。不悟‘道’時，一步之遙，卻如登天，稍不注意，粉身碎骨。但也不難，若悟‘道’時，如有神助，憑虛而行，翻雲覆雨。依我想來，安小姐到如今這十幾歲，還如此懵懂，怕是府主不願讓你承受一絲一毫的風險。所以，寧教你不涉此道。”

安清宜卻已熱血彭拜，直接問道，“如何修？”

老人笑了笑，道，“若非幾代沿襲下來的純正修行家族，要拜師修行的話，還要數北朝浮空山為此間翹楚！浮空山乃雲夢北朝第一修者島嶼，浮在雲端，以十億層臺階的天梯為上山之路，艱苦的很。一般人，想上也不一定上的去。”

安清宜眯着眼睛，眸光飄遠。

似乎此時她已經站在十億層的臺階之上，放眼俯瞰天下的芸芸衆生。

從未有過的豪情壯志，直沖胸臆。“老伯，若登頂浮空山，可否便是俗世所說的‘人上之人’？可有經世之道學習，護我家族經年屹立，永恒不衰？”

老人點頭，“自然。說句僭越的話，貴府雖為世家，可嚴格來論，卻在修行世家上排不上名次，實乃不純。貴府上下，更無一位修士……能維持貴府在道門地位的，唯洗心池而已；能維持貴府在俗門地位的，唯錢和勢而已。此兩者，非恒久物，猶有盡時。而貴府，若能出一位叱咤風雲的修士……便是舍了洗心池、舍了錢和勢，仍是世人不可侵犯、時光不可消磨的長盛久立之基！何愁家族不能永恒屹立呢？”

說者無心，豈知這樣一番普通的談話，卻在安清宜心裏，燃起了徐徐燎原的火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