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仙

第3章 蟄伏·三

蟄伏·三

本來安清宜頭上磕傷的淤青，就讓安海晏感到意外，這番問話，卻更叫安海晏吃驚。

安清宜向來無心家務，更因了賢母的影響，閉門閨內，守柔不出，若不是人需五谷維系生氣，安清宜怕是連人間煙火都不食了。她既不好強，也不頑劣，自小溫順好教養。

現在頭上頂着個淤青，問着她從不關懷之事……

安海晏心下奇怪，卻只是答道，“這段時間我府例行五年一度的‘心齋聖會’，是以賓朋往來多了些。”

安清宜雙眼一亮，“心齋聖會？那是什麽？”

齊夢淮莞爾。

安海晏道，“好了。清宜，先退下吧。我和你這位伯伯，還有事情商談。”

伯伯……

安清宜偷瞟齊夢淮，不料卻和齊夢淮四目相對。

安清宜趕忙轉過視線，心忖，看上去也就比自己年長一些，上次見以為是位哥哥，不料竟是個伯伯……

想起當時初見，自己刻意而生澀的以平輩身份和他攀談，不禁面紅耳赤。

拜了兩位尊長，轉身退下時，安海晏補充一句，“你今日舉止魯莽，閉門思過是不能少的。”

“是！父親、伯伯，孩兒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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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宜關上房門的那刻，安海晏朝齊夢淮拱手，“小女頑皮，疏于管教，叫仙君看了笑話。”

“無妨。離聖會剩下三日，該來的人，都來齊了吧？”

“嗯。整個雲夢大陸，除了北朝的本姓王脈沒有來人，道宗各方派系的人都到了，包括北朝勢力下的世家宗門，也都安置了。”

提起北朝，齊夢淮深邃的眸子裏，有些陰霾。

在很久以前，他們所安身的這片廣袤無垠的大陸，所稱不過兩字——“雲夢”。

後來，空寂的大陸逐漸人丁興盛，同時也興起了各種以宗門、世家為主的勢力，大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處和平。其中，有一個勢力最為特殊，也最為強大，正是“北朝”的前身，“北境王朝”！

北境王朝不屬于宗門，也不屬于世家，是以“小家大國”為制度的國境勢力，在時光裏逐漸座大，緩緩的蠶食周邊，從者，善，抗着，殺！直到有一天，整個雲夢大陸，近七成的區域，都在北境王朝的吞噬下，插上了北境王朝的旗幟。

直至後來，北境王朝終将雲夢大陸的界碑，正式更名為——“北朝雲夢”！

這其中，也不知抹殺了多少人的姓氏和來處，無數屈從于壓迫之下的“北朝人”，也只能在忍辱偷生裏，夢回自己的故族……

安海晏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仙君，我不明白。既然您緊張‘洗心池’，又何必依然要我例行‘心齋聖會’呢？洗心池水，雖有助人摒除雜念，心境純一，輔助易經洗髓的效果，可我們也沒有義務，一定要指定一天，拿來和世人共享！‘心齋聖會’旨在共享洗心池水，而您……并不放心世人，每每‘心齋聖會’，就禪精竭慮着什麽……我實在不忍！”

齊夢淮微阖雙眼，“祖上的規矩，我不能忘。北朝将軍趙昆吾的那位獨子，是不是也來了？”

“趙雲帆？是，他這次也來了。”

“你将他安置何處。”

“西廂，第三重院內，最左側的獨立閣樓。畢竟是北朝貴族。”

齊夢淮點了點頭，擡手掐滅一枚火紋符箓，頓時一道虛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安海晏立刻噤聲。

齊夢淮咬破小指，在虛影的眉心一點，“安府西廂，三重院內，左側獨立閣樓。匿形附從，即刻奉行！”

随着徐夢淮一聲令下，那道虛影倏忽間散開成一縷煙，飛出門縫，消失不見。

“仙君，趙雲帆有何價值？竟使您浪費一枚符箓？”

齊夢淮莞爾，“我方才使用的是三虛符的‘窺伺’之符，窺伺期內，能竊聞其聲。趙家将軍是北朝忠臣，兒子卻不盡然，興許，能供我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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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宜踢着石子，往自己的閨閣挪去。

她一向乖覺，父親平日裏雖然寵她，但對她的行為規範卻極為嚴厲。

父親說閉門思過，一般是指思過一日。安清宜滿心的好奇，也只能等面壁一天之後，再抽個父親不忙的時候前去求知吧……

實在不行的話，就去藏書樓，逮着客人問一問！

安清宜心裏做着計較，不知不覺，已經能看見閨樓前的院門了，穿過院門，徑直往前走，就是她的閨閣。

安清宜卻忽然在閨樓院門外的分岔小路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母親？”

正是安清宜的母親素氏。

安清宜正要前去請安，卻見素氏的身邊還有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那婦人坐在花叢外的短椅上，是以剛才并未看見。

岔路旁是一人高的矮桃花從，安清宜走過去的時候，正在說話的兩位婦人還不知道，安清宜還未走至她們身邊，卻聞二人嘴裏竟然說道着她的名字，“清宜”！

安清宜心下好奇，腳步一滞。

卻是動了淘氣的心思，她倒想聽聽，母親和這位婦人在說她什麽？

安清宜蹲身藏在矮桃花下，稍稍往前挪了挪，就聽聞那位婦人和母親道：

“當然是真的，比真金還真！”

“可我宜兒是黃花閨秀，如此行徑，畢竟不妥……還是作罷！”

“噫！話不是這樣講，人家北朝趙府，豈止是名門将相世家？那更是仙家！仙家子行為潇灑，猶如孤鹜！豈是以我們俗不可耐的規矩來約束的？別跟我提什麽女兒矜持了！你想想從前的齊府！那不比你安府氣派？齊家的嫡女矜不矜持？不但矜持，還素有北朝第一美人的稱號，可不比咱們的清宜差……後來呢？還不是遇人不淑，所嫁非人，過的什麽日子？鎮日被夫家毒打……前段時間還傳聞她瘋掉了……”

素氏嘆了一口氣。

那婦人接着道，“妹妹，你就不要再多慮了……機會往往是稍縱即逝的！世家兒郎，又是仙門子弟，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夫婿！我是見過趙家那位公子的，那生的，端的是一表人才！和咱家清宜般配極了！更何況……最重要的是——咱家清宜，打生下來，就跟他趙家有婚約！”

素氏擺手，“當時話語，時過境遷，豈可當真。”

婦人笑道，“你不當真，趙将軍未必不當……想那趙将軍什麽人物？豈如黃口小兒，言而無信？那必然是言出必踐、說一不二的英雄。當初咱們家洗心池救了他一命，你正懷着清宜，他向老爺許下承諾，若是兒子，收為義子，若是女兒，收為兒媳！”

素氏猶豫，“我所考慮，正是如此。若他不當真，我們也不必當真。若他當真，待宜兒及笄之後，他自會提親。何況宜兒還小，我們實不該如此心急，順其自然吧！”

婦人急道，“蠢話！你可知，仙家子是可以自由結姻的？！”

“那又如何？”

“趙家公子年長咱家清宜五歲！清宜此時十三，那趙家公子，卻已十八了！若是咱家清宜還未及笈，他便有了心上人，你待如何？即便日後清宜嫁入了趙府，也終是落人一等。咱家清宜年方十三，卻已生的風姿曼妙、容顏嬌俏，便是仙家少年見了，也會動心。我今日教你此計，正是為清宜創造契機。使兩人機緣邂逅，清宜先入為主！入了他的眼！順便讓老爺私下裏提點提點趙家公子，也好約束趙家公子的心。未雨綢缪，才能保清宜的百年幸福啊！錯過這次機會，也不知何時還能見到趙家公子…我保證趙家公子不論出身、容貌、聲望，都是這世間最好的少年。放着良人不去抓牢，日後清宜若嫁了歹人…全是你今日之過！你後悔也無用了！”

素氏皺了皺眉，似是被婦人說動，心下糾結，終是被婦人最後一句話打敗了以往的原則：“我該怎樣做？”

婦人成竹在握，“你只需假借老爺之名，着下人去請趙家公子到老爺靜室談話，然後故意使下人帶偏了路……”

素氏接着道，“然後就按照你剛才教我的，将趙公子引到宜兒閨樓？”

“對，先約清宜在樓前花園等你，然後……趙公子一入院來，便是美人如花，佳人天緣！豈不妙哉！”

素氏明顯心動，卻仍舊糾結，不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做這件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罷了，為了宜兒的幸福……”

安清宜聽着聽着，眼前一片模糊。

伸手一擦，竟是落下了淚來。

趙雲帆啊趙雲帆……

想不到一開始就錯了。

想不到當初自以為的天意安排，竟然是一廂情願的人意作弄。

指腹為婚錯了，未雨綢缪錯了，初相見時，驚為天人的一見鐘情錯了，因踐諾而嫁娶，日後在趙府五年如一日的被人厭棄錯了……這一切的一切，原來在最初的最初，早已經錯了！

安清宜擦幹眼角淚痕，在上一世他瓷青色的衣衫漸漸遠去的時候，她的心就冷寂了，最後那些痛苦的時刻，她從前熟視無睹的所有，一瞬間全勘破了。

吸了口氣，安清宜拂落一肩桃花瓣，發誓以後絕不為這些虛無之事落一滴淚。

原想去請安，此時卻改了主意，只想回房靜靜，去看看書罷，看齊夢淮說過的，男人才看的那些！

安清宜悄悄的出了矮桃花叢，擡起頭，眺望蔚藍天空，心中暗念：“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