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東入陽關無故人
東入陽關無故人
錢公泰沒想到說到最後王憐花的計劃不過是個“等”字。
等高小蟲先動。
等沈浪熊貓兒放松警惕。
已經等了這許多年,卻還是要等下去。
既然已經等了這許多年,自然再等等也無所謂。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朱七七會找回來。
一進客棧門,錢公泰便看到坐在大堂大快朵頤的高小蟲和朱七七。
看他回來,朱七七大大咧咧道:“錢長老回來了?咱們什麽時候起身回中原?”
錢公泰賠笑道:“丐幫出行簡陋風餐露宿,怕是委屈了姑娘。何況,姑娘不與沈大俠一道麽?”
朱七七“啪”的一聲放了筷子,道:“錢長老的意思是,丐幫雖差人請了七姑娘來,卻怕多出一個人的飯食,便想把人扔這沙漠裏不管了?”
錢公泰暗忖,當時真是鬼迷心竅了才會招惹這個江湖中人人躲之不及的大小姐。
朱七七看他一臉難色,低頭忍了笑,指指高小蟲道:“這個人承諾我說,等事情了了要賠我一個火孩兒,我當然得跟着。”
高小蟲拉了錢公泰到一旁,一臉得意道:“這丫頭昨日一個人尋來,一直小聲嘟囔着罵沈浪,想是吵架了。我借機扇扇風,就把她留下了。”
錢公泰咬牙切齒道:“你留她作甚?”
高小蟲笑嘻嘻道:“師兄不是打算拿了她威脅那沈浪和熊貓兒,為丐幫一雪前恥麽?之前在這鎮上總歸是不方便,等回了中原,他們投毒時在場的武林豪傑都可以出來作證。沈浪熊貓兒縱使再惜命,有朱家和江湖各派的壓力,讓他們束手待擒想也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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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公泰聽他說的好像也有理,但王憐花說的分明也在理,一時猶豫不決,只得先安排随行的弟子準備上路,再作打算。
熊貓兒一覺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想想昨晚的事情倒是記得清楚。
跑到隔壁一看,沈浪早就收拾好行囊等着他。
轉了一圈,卻沒有朱七七。
熊貓兒詫異道:“你沒去勸七七回來?”
沈浪道:“以七七的脾氣,豈是勸得回來的?”
熊貓兒驚道:“那……就不管了麽?”
沈浪笑道:“自然要管。咱們需得盡快回開封,找仁義莊幫忙尋回朱八,她自然會回來。”
熊貓兒覺得這突如其來的煩躁定是宿醉惹來的。
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胸中像是生了一團火。
昨晚朱七七執拗地跟着高小蟲走,他差點就點了她的穴把她扛回來。
可是他看到了她眼裏的乞求。
他敬佩沈浪為人是真,但愛護朱七七也是真。
朱七七一路貓追耗子似的緊緊跟着沈浪,雖然禍闖得不少,但換了是誰,被這般熱情似火的女子如此熱烈地愛着,又能忍心怪她?
但沈浪的态度,卻讓本應自信的女子從來都不曾安心。
他幾乎有點兒為自家妹子不值,當下道:“沈浪你對七七到底是什麽意思?”
沈浪昨日看他一心買醉,只當他是念及父母才至悶悶不樂。沒想到他一醒過來念的全是朱七七,更沒想到他會問的這麽直白,笑道:“丐幫不敢傷她的。倒是你,不為自己的事情做做打算麽?”
熊貓兒道:“可是若那錢公泰真的勾結了王憐花……”
沈浪截口道:“那他也不會傷及七七,我保證。”
沒有人會不相信沈浪的承諾。可是這個卻更像是個賭局。
熊貓兒這才發現被四兩撥千斤轉移了話題,執拗地拉回來道:“你可有打算娶她過門?”
沈浪斂去了笑容,坦誠看着熊貓兒的眼睛道:“貓兒,我不能。”
熊貓怒道:“為什麽!我以為你們……”
沈浪截口道:“我不能騙她。”說罷轉身出門,吩咐小二備馬。
寬敞的官道上,一人一騎在趕路。馬是極神駿的馬,步伐雖不是太快,但每跨出一步幾乎都是同樣的大小,看樣子像是已經走了好久,又像是才開始走。
馬上的少年,一身藍色布衫,形容落拓,破舊的氈帽下,眉眼卻是極英俊。
雖已近正午,但畢竟還是冬日,陽光也算不得暖,他衣着單薄,卻似乎也不覺得冷。
原來熊貓兒放心不下朱七七,執意去尋。
沈浪便只得獨自上路。
不管王憐花幫的是誰,沈浪都必須得趕在他前面。
縱然貓兒性情豁達,不願與丐幫再有什麽牽扯,但他的身份既然已經不再是秘密,那害死熊幫主并且觊觎幫主之位的人必會忌憚于他。
卻不知王憐花現在在何處?
前方傳來車馬辚辚的聲音。
官道空曠,原本就容易傳聲,加上沈浪耳力甚佳,竟聽得前方的人聲似有幾分熟悉。
隐約還有女子的笑聲。和輕呼聲。
沈浪扯了扯嘴角,眼裏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輕夾馬腹加快了速度。
眼前的馬車華麗至極。
本來,兩匹毛色純粹的良駒被用來拉車,被識馬的人看了,定要暗嘆可惜。
但若這識馬人看到後面華宅一樣的車子,恐怕又會覺得似乎也只能讓如此良駒來拉。
何況,還有車裏的人。
王憐花此刻舒舒服服地倚在車裏,跟身側的美豔女子說着什麽,時不時上手捏一把,惹的女子驚呼連連。
榻上雪白的羊毛軟墊一層層鋪得極厚,減緩了馬車的颠簸,桌腳放着個精致的銅制炭火爐子,把整個車廂烘得暖暖的。
語聲漸低,王憐花眯了眼,幾乎要睡着了。
身側的女子,也早就識趣地縮進他懷裏不再言語。
官道旁小路雖多,卻容易走進村鎮或者樹林,一不小心便會欲速則不達。
所以沈浪只是不緊不慢地遙遙跟着。
直到沒了說話聲,才再次打馬疾行。
路過華麗馬車的時候,沈浪忍不住扭頭向車窗裏看去,卻見王憐花正歪着頭,也笑眯眯地瞧着他。
看到他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訝,眉眼如畫的人便笑得彎下腰去。
旁邊的美豔女子睡得酣甜,看樣子是被點了穴。
沈浪笑道:“打擾王公子午睡,真是該死。”
王憐花撇撇嘴道:“馬車颠簸,女人只能抱不能靠,躺得一點都不舒服,沈大俠來得正好。上車上車。”
沈浪不禁暗笑,這人還真是駱駝騎上瘾了麽?笑道:“在下還是不打擾公子雅興了,萬一人肉靠墊沒做好……”
王憐花驚訝地睜大了雙眼,車窗裏伸出來的一張臉就要湊到沈浪臉上,道:“沈大俠竟是怕了麽?”
沈浪當然不會被激将。
王憐花當然知道沈浪不會被激将。
他只是覺得每次湊近的時候,沈浪眼裏一閃而過的慌亂讓他覺得很好玩。
當時利用朱七七假扮快活王的當口捉了他們的時候,沈浪眼裏也不曾出現過的慌亂。
但這次卻沒有。
沈浪直直地盯回去,兩雙眼就這麽短距離對視着。
王憐花的車夫駕車技術自然算是一流,沈浪馭馬也不在話下。
盯了半晌,沈浪道:“香車美人,憐花公子果然懂得享受。”
此話沒錯。
雖然仍舊是一身素服,頭上也只是綁了根白色絲帶,但是似乎并不影響王憐花享樂。車廂裏,絲竹、女人,都在。
或許對于他來說,或者說對于那樣的父母來說,做到這樣,已經是盡了心。
又或者,很多東西,已随着那支玉簫,被埋在了土裏?
但也許,只有那睡着的美人和趕車的漢子知道,這翩翩公子一路的琴聲有多麽蕭索。
王憐花坐回車裏,撇撇嘴道:“上車。”
沈浪笑道:“憐花公子要翻雲覆雨,在下還是回去早做準備的好。”
王憐花眨眨眼道:“不知道沈大俠是擔心我利用丐幫擾亂江湖,還是只是擔心你那只饞貓玩不過我?”
沈浪道:“在下只不過擔心,此番回去,沈浪的畫像已與王公子一樣被貼到仁義莊門前,不知有多少江湖人士等着取在下性命。唉!當真是擔心的很。”
王憐花嘆道:“沈浪啊沈浪,你竟不知我當你和貓兒是朋友的麽?”
沈浪當然知道。
但是他也知道,在憐花公子的概念裏,朋友若是擋了路,繞不開的話也是要毫不猶豫搬開的。
當然不是沒想過與他同路正好可以看着他。
但沙漠裏那個莫名其妙讓人臉紅心跳的吻總是時不時跳出來,大聲叫嚣萬萬不可。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美人計?
王憐花看他也不言語,對前面的車夫說了句“停車”,拉車的馬便穩穩地停下。
而載人的馬卻依然在前行,且越行越疾。
車夫從車裏拿來草料,卻只挑了其中一匹喂。
片刻,馬已喂飽,車夫解了馬套,車中便跳下一素衣公子,打馬上了旁邊的小道,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