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公子,您就不該攬這急活。”安市見齊元清将宣紙攤開,便自覺站在一旁幫青年磨墨,嘴上卻還忍不住勸道:“其實談少爺選中的那位秀才也算筆墨舒暢,由他寫出的請柬定然也是不錯的,公子何必要多次一舉呢。這可足足要寫二十四張,明日午時前便要交給書社,一天的時間如何能寫得完?”
談錦和書社定的是明日酉時前交貨,只是書社老板說宣紙不過是請柬的內頁,屆時要将寫好字的宣紙貼在描金的硬紙上,這一步也需得一兩個時辰,因而齊元清需提前寫完送回書社包裝。
“左右我也閑着無事。”青年偏頭,彎起眼睛笑了笑,“還能賺他一筆。”
“公子就騙人。”少年小聲嘟囔着,“這點小錢,您哪裏瞧得上。”
“還說胡話呢。”齊元清摘了指套放在桌邊,拿起毛筆蘸了墨,“我早已不是相府的公子了。”他垂着眼,收了方才玩鬧的情緒,運腕起筆,筆尖在紙面游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寫好了一張請柬。
齊元清寫完後端詳了片刻,問安市,“你覺得如何?”
“公子寫得自然是極好的,比書社中那些凡夫俗子寫得都要好。”安市看不懂這些,他只會閉着眼睛誇。
“你呀。如今倒學會說些四字詞語了,只是沒用在正途上。”齊元清看着已經寫好的這張,從措辭到字體本身,确實沒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只是總覺得還缺些什麽。他略想了想,換了支小些的毛筆,蘸了墨後,寥寥幾筆勾勒出幾支墨菊,又在底下畫了談氏酒莊的正面圖樣。
“好看是好看,只是太費事了。”安市湊過來瞧了瞧,只覺得自家公子實在是才華橫溢,“本來寫一張便要至少一刻鐘,您再添上畫,得一炷香的時間了。這樣下去,便是一刻不停地寫,寫完這些也得六個時辰。您還和談少爺約了明日卯時要見面的,難不成不睡覺了不成?”
“不過是一塊去選些香料。”半個時辰前談錦帶着幾位镖師走了,走之前與他約好了明早要一塊去選些香料,這些香料是要送給黃大夫的。
黃大夫平時會調制一些藥油藥膏之類的,他慣于在藥油藥膏中添些香料,不至于讓塗抹者滿身的苦藥氣。只是雖然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他實在不擅于調香一道,最後調出的氣味幾乎全都十分古怪,還不如藥材本身的苦澀氣味聞起來清新。
齊元清發現這點後便打算買些百搭不出錯的香料送給黃大夫,最好能向香料鋪老板讨教一下香料調配的問題。而談錦與那香料鋪老板算起來有些遠方親戚的關系,和談錦一塊去讨教起問題來也更方便。
青年将寫好的一張放在一旁晾幹其上的墨跡,取了另一張,将鎮紙壓上,“我今夜便會寫完,明日一早你幫我把這些請柬送去書社。”
“好。”安市點頭。
“套輛馬車,讓車夫陪着你一塊去。”齊元清叮囑道,最近的日子太過安穩,他反倒有些心神不寧,總疑心會有什麽突然出現打亂平靜的一切。
“知道了。公子操心的事也太多了。”
*
談錦從醫館回來時,正是午時用飯的時辰,遠遠地竟又在談氏酒莊門口瞧見昨日那乞丐。少年仍就一身破爛衣衫,躺在門前階梯上閉着眼睛曬太陽,好不惬意的模樣。只是雖然他并沒像之前一樣一臉嫌惡地朝人吐口水,有了前幾次的教訓,壓根沒人敢越過他進店。
“要不要兄弟們将他趕走?”跟在談錦身後的方元正問道,他将綁在身上的劍解了下來,也不知是要趕走對方還是要直接把人滅口了。
談錦不是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的人,雖說這乞丐來搗亂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草菅人命的事他也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便攔住了方元正,“我先和他談談。”
肖尤本還躺在臺階上閉着眼睛曬太陽,身上的陽光忽然被擋住了,一睜眼便對上一張他狠不得生吞活剝的臉,那張臉上還挂着笑,裝出和善的模樣,只是笑意未達眼底,看得人有些怵得慌,“小兄弟,今日怎麽又過來了?”談錦伸手,作勢要拉他起身,“昨日給你的銀兩應該夠你收拾收拾找份糊口的工作才對。”
肖尤原本心裏被他笑得直發毛,聽見他的話,又見他靠近,憤怒便占了上風,眼中迸發出無比激烈的恨意,揚起上半身就要去咬談錦湊近的臉,另一只手也拿起自己的拐杖砸了過去。談錦本就有防備,連退了幾步避開少年的襲擊。身後的镖師也沖上去按住了少年,“談少爺,拿這人怎麽辦?”
“我與你是有什麽怨結嗎?”少年眼裏的恨不是假的,若是原主真對少年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談錦不介意代替原主稍做補償。
“怨結?!”肖尤覺得真是可笑,母親的死,他的斷腿,這對于他來說千鈞重萬般痛的事情對眼前這纨绔來說不過是“怨結”二字,而且他竟然一點都不記得了?!
談錦見少年不說話,示意方元正将人帶到了後面的小巷子裏後,又極耐心地俯下身道:“你若是願意說,我自然盡全力補償。”
“我呸。”肖尤百般掙紮無果索性停了動作,“你若是死在我面前,自然就能算做補償了。”
談錦直起脊背,眼角眉梢那點客套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他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少年被他看得心底發毛,不知他又要做什麽妖,卻聽談錦道:“你讓我賠命,我的命只有一條,自然不能賠給你。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好好想想我們之間究竟有什麽怨結,你希望我如何補償你。若是你不說,我就按我想的來辦。”
“你想怎樣?!”他這板着臉的樣子竟比那日暴怒着踹斷他腿時還要恐怖些,肖尤有些慌了,說到底他也不是那種有膽有識的人,如今被幾個壯漢挾持着,便真的有些怕了。他不過是想從談豐那賺些錢,順便惡心下談錦,并不想把自己的命賠進去。誰知道這道貌岸然的談少爺私底下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
“說,還是不說?”談錦對這冥頑不靈的乞丐沒什麽耐心。
“我沒什麽要說的。你快放了我。”少年雖還在嘴硬,但明顯是色厲內荏了。
“好。”談錦垂眼思索了片刻,掀起眼皮對方元正道:“你把他綁去城外,然後放了。”
“你憑什麽綁我?!”少年慌了,若是被丢去城外,他得走到第二天天亮才能到家,趙嬸等不到他回去一定會着急的。
談錦壓根不理會少年的掙紮和叫喊,吩咐店裏的夥計去套馬車,還不忘轉頭威脅道:“再有下次,我就将你丢得更遠些。”
這少年完全是吃硬不吃軟,你待他好,他便蹬鼻子上臉。你一旦翻臉了,他才曉得害怕躲避。
把少年綁上馬車的動靜不算小,這年頭報官的代價雖然大,但人們還遠沒有到冷漠無情的地步,見到這場景,立刻便有人上前阻攔,嚷嚷着要報官了。
“談老板,這麽做恐怕有些不妥吧。”一位青衣男子站出來道。他瞧着是生面孔,又叫談錦談老板,想來不是花溪城的原住民,不過他這話說到圍觀群衆的心坎裏了,再加上他周身氣度不凡,邊上有不少人小聲應和他。
“那镖師長得兇神惡煞的,誰知道他要把那小乞丐帶去做什麽。”這是隔壁茶館的老板。談氏酒莊自然名酒莊,本就該只賣酒菜,如今卻賣上茶與點心,把他的生意都奪去大半,他一直懷恨在心,如今瞅準機會,便要站出來踩一腳。
“說不定是要尋個無人的地方草菅人命。談少爺此次實在做得太過了,說到底那乞丐不過是擾了他的生意。”一位白杉書生回道。便是他每回都要批判談氏酒莊中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太過低俗,卻又場場不拉地來酒樓追更。
“我看你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我上次進店被那乞丐一口口水吐在長衫上,惡心得我午飯都沒吃下去。”終于有一位站出來說了公道話,“況且那乞丐本就是外鄉人,靠乞讨生活,如今不做善事,還平白無故地擾亂旁人的正經生意,本就該罰。”
“但再罰也不能動用私刑吧。”
“談少爺可沒說要動用私刑,他如今的所作所為是大善人才對。”
“可從前談少爺可實打實地是個惡霸纨绔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道理你還不懂嗎?”
正主還沒說話,圍觀群衆便已吵得不可開交了。那青衣男子聽着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幾乎将事情的始末都理清了,他看向談錦,“談少爺究竟是要将這位小兄弟帶去做什麽呢?”
“帶去城郊,再叫他自己走回來。”談錦如實答道。他見這青衣男子衣着低調卻不失考究,身上一股子書卷氣,講話時有些慢吞吞的,帶些循循善誘的味道,應當是教書先生一流,便道:“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同去看看。”
談錦本以為對方會拒絕,卻沒想到那青衣男子聽後卻道,“好。”他身後的小厮聽了卻有些着急,“徐先生,我們要盡快入京才是。”
“不過只是耽誤一兩天的時間,無妨的。”徐林擺擺手,竟也不嫌那少年腌臜,直接上了馬車。
談錦有些驚訝,不知他是真的菩薩心腸還是愛管閑事,但男人既然要跟着同去,他也不阻攔,還讓小二送了盤糕點供男人路上食用。徐林也沒白收,塞了些碎銀給小二。
馬車載着人咣當咣當駛遠,酒樓中的人也很快便被說書先生的故事吸引了注意力,将方才的事抛擲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