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早在談錦飯後催着廚房給青年煎藥時,齊元清便同安市說明了自己的計劃。黃大夫的侄子明日申時自藥鋪啓程,從南門出城,戌時便可到鄉下的農舍。那時已是萬物朦胧,各家各戶進屋安歇,主仆兩人入住農舍躲上幾日,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行蹤。
但齊元清自小養成清高的性子,并不能心安理得地承了黃大夫的恩情。若是與安市一直住在鄉下,未免太過麻煩黃大夫。若是談錦果真還了賭債,分出心思來尋他,恐怕還會給黃大夫帶來無妄之災。他對安市說的是在農舍待上幾日便進京去尋大哥齊方知庇護,實則他已無顏再見大哥,只打算到時将安市托付給大哥,自己則拖着這副殘軀隐居山中,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他的這番打算談錦和安市都不知曉。談錦只以為青年心情終于好些想出去走走看看,恐他在外受了風寒,才提議明日最好不要出門。
安市則以為自家公子終于想通了願意依靠本家,逃離談錦的機會不多,自然要牢牢抓住,因而他在談錦話音剛落時便站出來道:“少爺,明日西市有中秋燈會,公子積郁已久,逛逛燈會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這麽一提談錦便想起,中秋佳節快要到了,西市連續七日都在舉辦燈會。齊元清今年也才剛滿二十,放到現代還在上大學,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總是被拘在屋裏也是壓制了天性。
“那便去吧。”談錦的目光落在青年的長睫上,“燈會人多,莫要在外邊玩到太晚。”
近來邊境不穩,前些日子還有大批流民湧入花溪城,談錦總覺得青年獨自出門不太安全,便派人取來談父的私藏——一支刀把上鑲嵌了紅寶石的短匕。
“這把匕首是父親的私藏,其上的紅寶石不是珍品,值不了什麽錢,但勝在刀刃鋒利。你随身帶着,若是有什麽意外,也可防身。”談錦将匕首遞給齊元清。
青年拔開刀鞘,刀刃上的冷光顯現出來,談錦被那冷光刺了眼,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不安,“刀劍無眼,莫要傷了自己。”
齊元清看着手中鋒利的匕首,有一瞬間他想将這把匕首捅進談錦的胸膛。但……他擡頭對上男人擔憂的眼神,有些困惑地退後一步。他的手指不靈活,沒法一擊即中,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他合上刀鞘,如此告誡自己。
“我會小心的。”齊元清在談錦堅持不懈的注視下,終于還是開了口。只是語氣冷淡,與方才叫夫君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了。
談錦并沒在意青年的冷淡,他只以為齊元清雖然外表沉穩,內裏卻是孩子心性,方才的幾句“夫君”不過是哄談錦準他出去玩。他又将安市拉到一邊細細叮囑一番,什麽記得帶傘、多穿衣服,說起來沒完沒了,末了又問要不要派幾個家丁跟着他們,安市連連擺手。
談錦想想也是,青年好不容易有興致出去玩,自然不想見到平日裏這些欺侮過他的家丁,便沒強求。他見青年的鋪蓋單薄,又命人給他換了床厚被子。
也幸虧原主是個純純的異性戀,娶了齊元清這麽個絕色夫郎硬是不願同房,不然談錦今夜就得露餡。他簡直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和青年躺在一張床上,自己會緊張成什麽樣。
談錦還惦記着明日振興酒樓還賭債的大事,因而也沒久留,急匆匆地走了。
談錦走後,安市在門口張望片刻,關上房門,走到齊元清面前低聲道:“公子,談少爺今天是怎麽了?”實在是太奇怪了,簡直像換了個人一般,剛才竟然叮囑了那麽多話。
“不清楚。”齊元清看着手中的短匕出神,“明日之後便是陌路人了,管他做什麽。”
“也是。”安市看着瘦得不成樣的青年,眼睛紅了,“公子這一年來受盡他的磋磨,何不要大公子為您主持公道呢?”
青年将短匕放在桌上,盯着跳動的燭火出神,好半天才道:“大哥雖然看起來仕途順遂,實則群狼環伺。我若是找他替我主持公道,第二日相府哥兒不貞不潔,仗勢殺夫的奏折便能擺在皇帝案上。我已是相府棄子,自然不能拖累大哥。”
“公子……燭火傷眼。”安市心中自責,不該問起這個問題又挑起公子的傷心事,只能勸道:“公子莫要多想,早些安睡吧。”
“好。”
室內的燭火暗下來,齊元清陷在溫暖厚實的被褥中,他想,若是要殺談錦,也該他親自動手。從前無數次被侮辱謾罵時,他都想一刀捅進男人的胸膛。但今日刀就在他手中,男人就站在他面前,他為何沒捅呢?
*
“趙嬸,你今兒來得晚,可是錯過了件新鮮事。”賣蘿蔔的趙嬸才剛把蘿蔔擺開,便聽見隔壁攤位的王寡婦道:“今兒個一大早,寅時還未過,賣青菜的伍叔和賣蝦的李嬸就收攤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待趙嬸回答,王寡婦繼續道:“說出來你都不信,是那位只知吃喝嫖賭的談少爺過來把伍叔的小青菜和李嬸的蝦都包圓兒了。”
“談少爺那酒樓都快開不下去了,還買那麽多青菜和蝦做什麽?”趙嬸很不解,還想與王寡婦繼續攀談,擡眼卻看見小丁四正慌慌張張往外跑,心中可憐他無父無母,便喊住他給了他一根蘿蔔。
“小丁四,你這是要去哪兒?”
“去談氏酒莊,我昨晚在布告欄那看見談氏酒莊在招工呢。”丁四今年十四了,無父無母也沒有收入來源,從前他仗着年紀小吃百家飯,如今年紀大了得自己謀生了。他昨晚看了布告,便打定主意要去談氏酒莊當小二,為了成功應聘上崗,他還特意穿了最幹淨的一套衣裳。
“你糊塗啊。”趙嬸拍着丁四的胳膊,“昨晚劉全在酒鋪吃酒,說談少爺欠了一千兩的賭債,你現在跑去給他當夥計,恐怕一分月錢也領不到。”
“可……”丁四有些為難,“沒有月錢,總歸管飯吧。我就過去看看,若是不靠譜,我就看看別家還招不招夥計。”說完,丁四謝過趙嬸的蘿蔔,一溜煙地跑了。
“我看談少爺是欠多了賭債,得了失心瘋。”王寡婦總結道。
談錦定然是得了失心瘋,這也是今日城中衆人的想法。
一大早,談氏酒莊的夥計們剛到酒樓,卻發覺平日裏從來不踏進酒樓半步的老板竟然比他們還先到了。談錦三點便起了,帶着王旺去菜場買了新鮮的材料,而後就在後廚做翡翠燒麥和兔仔蝦餃。
見店裏的夥計都到了,談錦摘了圍裙,走到衆人面前,“你們都被解雇了,現在一個個到我這來,把從前的工錢結了。”
衆人面面相觑,廚師苗林最先發話,“談少爺,哪有無緣無故就把人辭退的道理。”
談錦昨晚在家中找房契和地契時找到了原主爹壓箱底的銀票,足有五百兩,這可幫了他大忙。他将夥計的月錢一份份擺在桌上,聽見苗林的話只是掀了掀眼皮,随意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道:“是不是無故辭退,在場各位心裏還沒數嗎?我如今事務纏身,不欲與你們追究,若是你們不懂得見好就收,恐怕連這月錢也拿不到。”
這些夥計們怠慢客人,傾吞店中原材料,還私自将原主爹的秘方告訴談豐,一樁樁一件件,原主傻,他可不傻。他如今不和他們追究,只因實在分身乏術。
聞言,這些夥計們自知理虧,也不再說什麽,灰溜溜地拿了各自的月錢便離開了。苗林不一樣,他臨走前還不忘罵罵咧咧,“談少爺如今盛氣淩人,恐怕再過幾日,就要比我們還不如,要去街邊乞讨度日了吧。”談錦欠了賭債的事,他昨晚可已經在酒鋪聽說了。
談錦擡眼,将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而後悠悠開口,“你叫苗林是吧?”
苗林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卻仍強裝鎮定,“你想做什麽?”
“沒有做什麽,只是好好記住你的臉,免得忘了。”談錦笑了笑,看見店門口有個少年在朝裏面張望,便不再搭理苗林,而是對少年招了招手,“進來吧。”
“談少爺。”丁四進了屋,站在談錦面前,心裏有點緊張,他覺得面前這位談少爺并不像傳說中那般面目可憎,看着還挺和善的,“我想來店裏做小二。”
談錦看着眼前這個少年,挺瘦小的,做小二還不知道身體能不能吃得消,但如今酒樓也是真缺人,礙于原主的名聲,到現在就這個小少年過來應聘,“這樣吧,你去街上将這些傳單分發給衆人。”談錦拿過一沓子紙,這是他昨晚讓小厮找鎮上的書生連夜抄的,“記住了,一人只能發一張,發完了再回來找我。”
“好。”丁四接過傳單,他看不懂紙上的字,想到鎮上的居民大多也不怎麽識字,便開口問道:“談少爺,鎮上居民大多都不識字,這紙上寫得是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