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彌補
彌補
探春很後悔,非常後悔。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麽就沖動了,竟然當着所有人包括王夫人和王熙鳳的面,說什麽下人們以為黛玉是賴在賈家白吃白喝。林妹妹現在有父親,而且父親看起來也不像要早亡,明年還要遷調回京了,境況可比自己要好多了。現在好了,如果不是平日裏小心翼翼地裝小孩,并且努力讨好幾位掌家人,她現在就悲催了。但她還是看得出來,王夫人與王熙鳳都對自己的多嘴不滿。說到底,她是松懈了吧?看到林如海進了京,劇情已經被自己改變,松氣松過頭了。
她嘆了口氣,還是要找機會再讨好一下,表示自己的歉意才好,她将來總還是要在人家手下讨生活的。好在這幾天黛玉要住自己家,她不用在疏遠黛玉讨好王夫人與親近黛玉礙王夫人的眼之前做出選擇。
第二天,探春就帶了一套檀木做的圍棋去了惜春屋裏。惜春愛畫愛棋,這套檀木圍棋是林如海送給探春的,惜春眼饞好久了,只是探春覺得轉送不太好,不過偶爾借給她玩玩罷了。只是現在她要請惜春幫忙,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惜春見她拿着棋盤,以為她是要找自己下棋呢,待聽得她說是請自己畫個觀音像,便吃了一驚,道:“我雖然不過随意畫兩筆,算不上會畫,但這畫張觀音像也不過是件小事,你又何必拿了東西來,這不是外道了麽?”
探春苦笑道:“不是我外道,實是我這要求有些為難人。我這觀音像卻要求這臉要像太太,不但要慈眉善目,還要不管是誰都能看出這觀音就是太太。”
惜春愣了一愣,問道:“三姐姐是給二太太的生辰做準備麽?莫非是準備繡幅觀音像?”
“不錯,太太信佛,如果繡幅觀音像她應該很高興。只是我向來在琴、畫上頭沒什麽興趣,只好勞煩四妹妹了。”探春平日不過是讀書寫字練女紅,其它才藝她并不放在心上。在這古代生活,女人最重要的還是管家與女紅,好在她成人內芯,學起東西來總比孩子快的多,又有耐心,這女紅幾年學下來也算極不錯的了。只是現在看來,這畫畫兒也該學一學,別的不說,這花樣子總要能自己畫吧。
惜春也不多說,只道:“這棋你還是拿回去罷,觀音像過幾日再給你。”
探春便有些汕汕的,苦笑了一下道:“要不這禮物算我們兩個人的罷?想來你也還沒準備好禮物。”
“不用了,”惜春一邊琢磨,一邊道,“我送兩樣平日做的針線也就是了。”
探春便也不免強。惜春還小呢,能送兩樣針線也不錯了,她自己是要拿這觀音像去贖罪的,萬一王夫人硬是認為她說那話是故意的,說不得還要生出什麽事來呢,還是不把惜春拉裏面為好。
過了兩日,惜春把觀音像送來,雖然不像素描油畫那樣神似,卻也一眼就能看出畫中人長的與王夫人極像。探春大喜,向惜春謝了又謝,又許諾等把這觀音像繡出來,一定做雙鞋子送她。
“那我要蜜蜂的,”惜春笑道,“上回二姐姐那荷包上的蜜蜂可愛得緊。”
那蜜蜂其實不過是那翅膀與觸角都是立體的,支愣起來動一動便晃一晃,這才更惹人愛,真要繡起來卻是不費工夫的。探春自然沒口子的答應了,待送了惜春離開,便淨了手,把那畫像與準備好的上好綢緞用繡棚棚好,細細的配了色,這才開始繡了起來。
這時離王夫人生辰不過八天,她原本想着送兩雙鞋襪就是了,不想自己一時沖動,把人給得罪了,也只得加重禮物。這幾日她除了請安與吃飯,剩下的時間便都放在刺繡上了,每日天一亮就坐在繡棚前,直到掌燈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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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奶娘與侍書、研墨的女紅比她的還要好些,探春卻不敢讓她們幫忙。這府裏的事,哪件瞞得住人的?只要她們幫着繡了一針,只怕轉眼就要被王夫人知道了,那時白費了功夫不說,指不定王夫人還要尋出什麽借口來說她幾句。
奶娘與兩個丫頭心疼姑娘,只恨自己幫不上忙,只得加倍細心服侍探春,讓她除了吃飯與刺繡,再不用親自動手。
探春手裏不停,一邊想着王熙鳳那兒她也得給點好處才行,若說王夫人那兒是壞了她的事,王熙鳳這兒就等于是打了她的臉了——有下人随便說主子的閑事,這不是等于是說管家奶奶沒能約束好下人麽?
這個她也有了計劃,王熙鳳的身孕已有九個月,離生産也不過半個月了,等繡好這觀音像,再細細的給新生兒做身小衣裳就是了。只是這眼睛就要遭罪了,這時代又沒有近視眼鏡可用,只是現在是非常時期,說不得掙了命也得做出來了。
迎春與惜春也都知道她這個東西是要緊的,便也不來擾她,就是寶玉見了好奇,也呆不了多久就被那兩個聯手拉走,倒讓探春心裏感激,想着等閑下來定要做點什麽做為回報。
王夫人生日的前兩天林如海就離京了,黛玉再次住了進來,只是這次她知道不到半年自己就能回家了,便只當自己是來做客的,不再像之前那樣拘束敏感。因為探春沒空陪她,迎春又好靜,惜春太小,黛玉倒是跟來給王夫人拜壽的史湘雲玩到了一塊兒。湘雲過來賈府,向來是住老太太的暖閣裏頭的,與寶玉、黛玉離的近,她性格又開朗,愛說愛笑,不過一日功夫,三個人就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探春看着繡好的觀音像,一邊讓侍書給自己揉着手指,道:“先拿去洗了,将上面的紙屑洗幹淨,小心些莫要把線刮毛了。”
研墨不放心,親自把像從繡棚上取下來,叫人打了水來,親自洗了,細細地将紙洗掉,晾好。這幾日天氣極好,只半天功夫緞子就幹透了,探春親自動手,仔細将像熨平整了,只等着明日好送上去,将那事揭過。
侍書仔細看了觀音像,笑道:“我還說姑娘怎麽将線拉得那樣緊呢,現在沒了那畫紙,卻是剛好了。只是姑娘的手指可就受了大罪了。”
探春不在意地一笑,她什麽苦沒吃過,這被線拉傷了手指卻不算什麽大事了,不過是紅腫了一點而已,這是時間還短,時間長了生了繭就好了。
第二天,姐妹三人先去給老太太請了安,聽得王夫人已來拜過回去了,便又彙合了寶玉、黛玉、湘雲一起去給壽星請安。雖說王夫人生辰,府裏也不過備了兩桌席面自家人樂樂就罷了,不但沒請外客,就是戲班子也是沒有的——老太太不發話,王夫人這當媳婦的自然是沒有做壽的道理,只是受了幾個晚輩和下人們的禮也就是了。
賈珠正好帶了李纨、賈蘭過來,兄妹幾個給王夫人拜了壽,各自送上壽禮。賈珠是成了家的,便是一座玉佛,一套衣服,一雙鞋襪,一百壽桃,一擔壽面,衆姐妹卻不過是幾色針線罷了,只寶玉是一個檀香壽星,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淘換來的。
王夫人喜笑顏開,招呼衆人吃壽面,又叫寶玉、賈蘭上了炕,好一頓揉搓。賈蘭如今也五歲了,他也送了壽禮,是他自己抄的一篇金剛經,喜得王夫人抱着他連親了幾口。
若是平日,探春吃完壽面就會離開了,她一向是奉行不親近不得罪政策,只是這回已經得罪了,便只好補救了。她嗽了口又淨過手,笑着站起來道:“今兒是太太壽辰,我也沒什麽好送的,只好請四妹妹畫了幅觀音像繡出來,不知道太太喜不喜歡。”
她把那幅觀音像拿起來,叫寶玉站在炕上拉住,親手将它緩緩展開。衆人雖然都知道她在繡觀音像,卻因為怕打擾了她,都沒去看過的。這一展開便都驚呼起來,一幅觀音被繡的栩栩如生,那臉赫然就是王夫人。
王夫人自然知道這些日子探春在忙些什麽,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麽才繡觀音像,原本對這禮物還有些不至可否,現在一看,又驚又喜,不由得站了起來,嘆道:“好!繡的太好了,三丫頭果然是心靈手巧,才幾歲女紅就這樣好了。”
衆人心知肚明,她想贊的當然不是探春的女紅。不過,這稱贊的話她自己不好出口,不是還有他們麽?
寶玉搶先道:“三妹妹真是太聰明了,太太潛心向佛,将來可不就是要成佛的麽。”
寶釵慢條斯理地道:“寶玉真正是白看了那許多書了,哪裏是将來,姨媽向來心地慈善,與大慈大非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是一樣的,因此三妹妹才會繡了這樣一幅觀音像。”
“寶丫頭不要胡說,我一個凡夫俗子,怎麽能跟觀世音菩薩相提并論呢?”王夫人向着寶釵綻開了笑臉,雖然是責備,那看向寶釵的眼神卻充滿了喜愛與慈祥,就好像寶釵是她的女兒,而這觀音像是寶釵繡的一般。
探春早知道王夫人是多麽喜歡寶釵,又有多麽希望寶釵能成為她的兒媳的,她只要王夫人不再把她沖動之下将捅出那流言的事放在心裏就滿足了。迎春與惜春看了寶釵一眼,低下頭沒有做聲。黛玉卻笑道:“不知不覺就這樣晚了,今兒是舅媽生辰,只怕這會子下人們都要過來磕頭了,我們還是回老太太那邊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