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女
父女
黛玉是個相當單純的人,她或許孤傲敏感,但還是非常單純的。探春與她相處了幾天後感到非常滿意,安靜、聰敏,完全不像一個剛剛六歲的孩子,雖然探春一向不喜歡孩子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挺喜歡林黛玉的。
如果林如海不會那麽早死就好了,與一個二品官員的嫡生女交好和與一個出身清貴的孤女交好,那可完全是兩回事。可惜啊,老太太雖然寵愛這個外孫女兒,自己卻也是她的孫女,雖然只是庶出的。而她非常清楚,在老太太心裏,不管是外孫女還是孫女,哪怕是寶玉這個她最寶貝的孫子呢,都比不過賈府的利益,也比不過她自己。
如果不是怕兒子不孝順她,讓她日子不好過,她怎麽會對迎春的婚事不聞不問?看她也不像是夫死從字的人啊。
探春搖搖頭晃去這些負面的念頭,這個家裏的女人個個都是人精,就是纨绔裏也大多是精明的,她連有什麽被人察覺就遭殃的想法也不能多去想,不然只怕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人看出來了。
在娘家要讨好祖母和嫡母,出嫁以後八成又要讨好丈夫和婆婆與及其他的什麽人,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探春看得出來,黛玉在剛來的那幾天一直戰戰兢兢的,總怕自己在別人家裏會丢臉,會被人看不起。不過這時她還不是孤女,來賈府也不過是做客而已,雖然不是很放的開,倒也沒有總疑心別人笑話自己的地步。
說來也奇怪,難道林如海的身體也不好嗎?他死的時候才四十多吧,怎麽這樣一病就病死了?探春想了想,試探着問道:“林姐姐,你在路上走了多久?姑父的身體還好嗎?”
黛玉的眼神一下子變得迷茫起來,顯然是想到了遠在千裏之外的父親。“我走的時候父親的身體就不是太好,現在沒人在他身邊照顧,也不知道好了沒有。”她停了一停,勉強笑了一下,道,“路上是逆流而上,走了一個多月呢,聽說往回走就只要大半個月。”
身體不太好啊?果然是像某些人猜測的那樣,是因為愛妻愛子的去世而全無生念,這才在幾年後病死?不妙不妙。
“林姐姐很擔心姑父麽?不如寫封信回去問問罷。”探春道,“姑父收到姐姐的信一定會很欣慰的,病自然也就好的快了。”
黛玉看起來顯然是心動了,眼睛铮得就亮了起來,但沒兩秒鐘就又暗了下去:“還是不用了,京城與維揚相隔千裏,也不好為了我一封信就讓人跑一趟。”
探春知道她是怕下人會不滿,說她胡亂指使親戚家的下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道:“就算你是客人,對這府裏的奴才來說你也是他們的主子,是他們的表姑娘。再說,我們這當主人的不就是要讓客人滿意麽?不過是送封信,府裏吃閑飯的下人多了,也算不了什麽。”看黛玉還是猶豫,想了想又道,“你們在京城不是也有一幢宅子的麽?那兒應該也有下人吧?回頭派個人把信送過去,讓他們送去維揚也可以啊。”
“可是爹爹說那宅子裏就只有兩個看門老蒼頭了。”黛玉輕輕地咬着下唇為難地道。
探春無語。有沒有搞錯,林家應該很有錢才對吧?為什麽京城的宅子裏會只留兩個老蒼頭,也不怕被人搬空了麽?“既然你不願意使這府裏的人,不如這樣,”她想了想道,“你寫了信,拿幾兩銀子,讓我奶媽的丈夫到碼頭上找去維揚的人帶了去。維揚富庶,去那兒的人定然不少的。至于回信,姑父自然會派人送來。如果你能在信裏請他派個人專門做信使,那以後你就方便了。”
黛玉大喜,向來蒼白的臉蛋也因為興奮而多了絲血色,立刻就跑到書案那兒親自動手研了墨寫起來。她是個有文采的,給自己父親寫信更是一揮而就,吹幹了墨封好,又叫紫鵑拿了銀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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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要多少銀子?”她扭頭問道。
探春愣了愣,笑了起來:“這個我也不知道呢,十兩總該盡夠了,明兒讓我奶娘的丈夫拿了信和銀子去碼頭上問問就是了。”
第二天,奶娘果然收拾了東西回去看兒子,她丈夫是跟着賈珠的随人,這些日子賈珠不太出門,他也就閑在家裏。奶娘把事情跟他一說,又拿出銀子,道:“三姑娘說了,要找個妥當人,辦好了有賞。”
探春這奶娘是個老實人,她丈夫也是個妥當的,便接了信和銀子,果然去碼頭上找人去了。京城去維揚那邊的客人極多,船也多。他卻并不找那客人,只找了個名聲好的船家,把了五兩銀子給一個二管事,讓他到了維揚時将信送到鹽府大人府上。
平常人家五兩銀子夠用一、兩個月了,且這差事又不辛苦,這管事的自然沒口子的應了下來。奶娘拿了剩下的五兩銀子回去告訴給探春與黛玉,黛玉大喜,道:“辛苦了,這五兩銀子媽媽就拿去吃酒罷。”
奶娘也是大喜,給二人磕了頭就拿着銀子下去了。
從信寄出去,黛玉就開始數着手指過日子,探春忍了兩天,終于道:“林姐姐,京城去維揚再回來,總要将近兩個月,你這樣數下去加上腳趾頭都不夠用了。現在天氣這麽好,我們去找二姐姐和四妹妹玩罷。”
一直到端午節前幾天,黛玉才終于等到了林家派來的人。不過來人并不是為了送信來的,她們帶來了兩車節禮,另外還有給黛玉的兩箱東西。雖然不是自己親人,但好歹也是林府來的,黛玉一看見她們就籁籁地掉眼淚。
那兩個媳婦似乎是看慣了她們家姑娘的這種作派,卻并不驚慌,只是笑道:“姑娘快別這樣,老爺從收到姑娘的信可不知道有多高興呢,身子也好了許多,親自上街買了許多小玩意兒,都在那箱子裏放着呢。”
黛玉聽了卻更是哽咽難言,只拿帕子拭淚。
大概是林如海多少知道一些這種大家庭的問題,又從黛玉的信中看出她的生活并不是很如意,不但送了東西來,還在給老太太的信裏附上了兩千兩的銀票,表示這是黛玉的生活費用。
老太太似乎有些生氣,板着臉向林家的兩個媳婦道:“我卻不知道我外孫女在這兒住也要給錢。”
那穿了掐絲褙子的媳婦笑道:“老太太別生氣,外祖家自然不是別人。只是我家姑娘在這兒也不是住一天兩天,這算得清楚些方是親戚間長來長往的禮。且我們家姑娘心細,想頭又多,這銀子雖然不多,也是我們老爺心疼姑娘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便嘆了口氣,向黛玉道:“你這點卻不像你母親,實在是太過小心了些。罷了,這錢就先放我這兒,等你家去的時候再還給你罷。”
黛玉也不多說什麽,只盈盈地福了一福,道:“黛玉知道外祖母的愛護之心。”
待兩個媳婦下去休息了,黛玉這才回了房,打開那兩個箱子一一檢看。兩只箱子都有三尺見方,一只裏面裝了幾匹綢緞,都是今年新出的花樣,有素色的,也有鮮豔的。黛玉便吩咐把那素色的做了衣裳,鮮豔的卻好好收起來備着送禮用。另一只箱子裏則裝了三個匣子,一個大些的裏面全是些泥人竹雕一類的小玩意兒,另外一個小一點的則放着幾部新書,還有上好的文房四寶,不管是自用還是送人都使得。最後是一個小小的匣子,裏面裝的滿滿的各色首飾,卻也是給她備着走禮的。她一來年紀還小,二來有孝在身,卻還不能用呢。
看完這些,黛玉這才拿出信仔細地讀了起來。才看了幾行,眼淚就忍不住了,只怕會滴到信紙上暈了字,忙拿帕子擦了,一邊繼續往下看。
林如海除了吩咐她注意身體,還道她在賈府也不用太過拘束,要知道林如海是二品,榮寧二府裏除了老太太,也找不出品級比他高的了。又說了些閑話,看着倒像是兩人面對面在話家常一樣,最後才道那裝首飾的匣子有個夾層,裏面有幾張銀票,雖然她不能出門,但有錢在手裏有事總是比較方便的。另外他也安排了一家人住進了林府在京城的老宅,以後她有什麽事情不方便讓賈府的人去辦的,比如買什麽東西,或者往維揚送信之類,都可以交行他們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