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籠中之鳥】22
【籠中之鳥】22
夜盲症是這個年代平民階層最普遍的毛病。只要天色入夜,哪怕是支着火炬,這些人也很難看清不遠處的事物。
因為之前擔任貴族管家,飲食條件還算可以的老布朗沒有夜盲症,但這些人無一例外,離了火把連路都摸不清楚。
人群中的老布朗看着迅速遠去的幾輛馬車,心底一沉,一股涼意順着背脊一路上湧,讓他的思維變得格外清晰。
的确如那位金發紅眼的小咨詢師所言,這裏隐匿着不少的孩子。而他們卻因為看不清道路,而硬生生錯過了挽救的機會。
一陣夜風吹過,老布朗的手被火舌燎過卻不為所動,而是轉頭望向了自己的同行者們。
這些人的視線緊緊盯着他手上的火光,卻依然顯得有些朦胧無焦距。
老布朗沉默了下來。
擺在他面前的是兩條路,第一條是勸離他的同伴,畢竟在這樣的情形下,想要去追蹤那兩輛馬車簡直是毫無可能的事情。第二條則是說出自己的線索,哪怕他們無力追蹤。
“這種渾噩而卑微的一生,這種因血脈而排序的詛咒,您覺得這是正确的嗎?”
那個小咨詢師突兀的問題又一次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我看見了。”老布朗突然出聲,“他們駕着車往南走了。那個方向是克倫威爾醫院,僅憑我們很難闖進去。”
人群中沒有哭泣的聲音,只有憤怒的低聲咆哮:“難道要我們眼睜睜錯過她們嗎!”
老布朗舉起火炬揮舞着:“叫上你們的親朋好友!”
“叫上你們認識的人!”
“舉起你們的火炬!”
不遠處停着的馬車中,夏洛克正扒在車窗上看着那條火龍逐漸變長。
“……這就是有栖川想要我們看的東西?”他輕聲詢問着坐在一邊閉目養神的麥考夫:“他想讓我們找失蹤人士?”
“看他們行進的方向,最終地點是在克倫威爾醫院。”
“讓我想想,這間醫院有三十年歷史,當初建築時還被誇獎說是沒有樓梯的神奇建築——啊,原來如此,是暗層。”
“但是能進行這麽龐大工程,醫院裏蟄伏的勢力絕不是這些平民能抗衡的。喂,混蛋哥哥?你怎麽不說話?”
夏洛克回過頭看了眼麥考夫:“這種時候可別裝傻充愣啊,寫着地點的紙片可是我們一起從玫瑰花叢裏翻出來的。”
“夏利,我只是在憂慮一些事情。”麥考夫按了按弟弟的卷毛腦袋:“我擔心這會變成一場動亂……那個有栖川果然是個善于操縱人心的危險分子。”
“是麽。”夏洛克不以為然:“他最多不過是那個點燃炸藥桶的火星子而已。那些炸藥為什麽會存在才是問題的本質吧。”
“……”麥考夫深藍色的眼睛凝望着夜色裏那條蜿蜒曲折的火龍,“或許你是對的。但無論如何,這不能發展成一場動亂。夏利,你還太小了,你根本不清楚這會意味着什麽。”
他拉下車廂後的擋板,對着馬車夫說:“去蘇格蘭場。”
倫敦西區,一輛又一輛的無标識黑色馬車在夜色下悄悄停到了貴族莊園的側門。負責側門巡邏的私人衛隊很快就發現了這些奇怪的馬車,在上前打開車門後,被如潮水般湧出的藍色淹沒。
他們的驚呼卡在了喉嚨裏,小心翼翼又動作迅速地将玫瑰藏進了懷裏——可這些玫瑰太多了,已經落了一地。
于是莊園的主人們紛紛披衣而起,或驚喜或疑懼地将玫瑰一朵一朵地收進了花園。
“管他呢,到了我手上,誰能讓我吐出來。”
一夜之間,在福爾摩斯家之後,四五個藍玫瑰莊園幾乎同時出現在了清晨時分的倫敦。
最先得知這個消息的自然是小心思最多,消息最為靈通的商人們。
他們站在昨晚還喊出了兩萬多鎊的期票市場裏顫顫巍巍的舉起了手:“兩萬鎊。”
無人應答。
“……一萬八千榜。”
無人應答。
“一萬五千鎊。”
無人應答。
直到他喊出了八千鎊,卻依舊無人應答的時候,所有人的臉都如同倫敦灰霧一樣慘淡。
那間熱鬧了一整晚的酒館陸陸續續有人飛奔而出。
太陽升起之時,那張曾經高貴到兩萬鎊都搶不到一張的薄紙,最終連一百鎊都沒能賣出去。
那個美麗的藍色花朵就像是一場美夢,從百年前的荷蘭奔赴到英國倫敦,帶給他們短暫而輝煌的一晚。
而現在,夢醒了。
每個參與編織夢境的操盤手都以為這場藍玫瑰的航行時間至少可以持續到一個月甚至兩個月,足以讓他們自己冷靜地抽身離開,從未想過它的退場就像是它突如其來席卷市場那樣,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荒蕪,淩亂的市場。
“……來不及了。”
許多人失魂落魄地走在了街上。
街邊的小屋裏,一扇扇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細微的縫。
在這過去的幾天裏,他們看見了那群有錢人是怎樣的荒誕,為了一支藍玫瑰毫不眨眼地付出萬鎊的金錢。可是他們自己卻要為了幾便士的面包輾轉反側。
商人們捏着已經失去價值的期票,從藍玫瑰的碎夢中蹒跚而出。
因為某種深藏在心底的隐秘期待,他們的眼睛裏燒出了同樣的光。
他們走在格外冷清安靜的街道上,彼此之間一言不發,卻都走向了同一個方向。
有外出務工的工人裹緊夾克,準備前往工廠時看到了這條安靜地走在街道之中的隊伍,僅僅是愣了片刻,同樣沉默地融入了隊伍之中,前往那個方向。
早起幹活的女工們停下了晾曬的腳步,和沉默的人群對望後,也選擇了緘默。她們放下了手中堆疊整齊的白色布料,推開了那低矮的小門,加入了隊伍。
面容疲憊衣着濃豔的女子們也悄無聲息的跟在了隊伍的末端。
這是一個格外安靜的清晨,沒有小販的叫嚷,沒有馬鈴的響動,就連開門關門的動作都帶着莊嚴的寂靜。
清澈的鐘聲穿過霧氣,遠遠地傳到了這支龐大的隊伍裏,像是唱起了前進的號角。
藍玫瑰的馥郁芬芳越過圍牆,在間疏的栅欄之間若隐若現。有人将手伸進了圍欄,惡狠狠地拽下了一只藍玫瑰,将他塞入了嘴中咀嚼着。
“這和其他的花沒有區別。”他流着淚,一邊咀嚼一邊說:“這就是朵玫瑰。”
“藍玫瑰!”
那痛苦的憤怒的火焰燒了起來,所有人都擠在了栅欄前,人潮沖垮了栅欄。
不知道是誰點起了火,也不知道是誰喊出了“燒了藍玫瑰!”的口號。一片混亂中橘紅的火焰倏然躍起,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
“燒了藍玫瑰!”
“燒光它!”
“燒!”
每個莊園的藍玫瑰之中都閃爍着火光。
原本懷抱着只要市場清除掉藍玫瑰,自己就或許能夠回到萬鎊一只藍玫瑰的夢裏的商人們終于意識到不對的地方。
和他們同行的人并不僅僅是為了藍玫瑰,更像是通過這擁有着璀璨而高貴的藍色玫瑰來發洩自己被壓榨,被無視,被鄙夷的憤怒。
而這憤怒絕不是只靠燒掉那幾個倒黴的藍玫瑰花園就能平息的。
他們深恨的是自己要從早忙到深夜,一天的工作也只能換來帶着木屑的面包。他們痛恨的是自己艱苦的工作,卻總要被壓榨到擠出最後一滴血水。他們絕望的是哪怕自己已經拼盡全力,卻在貴族眼中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火焰吞沒了藍色嬌嫩的花瓣,只留下了一片漆黑的痕跡。
終于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那富麗堂皇的房屋。
“什麽……?讓我們回城區鎮壓?”
肩章上繡着一個皇冠的警司将帽子摔在了地上,一把将來傳訊的警員拎到了窗前,“看看那些民衆!如果不是我們在這裏說着徹查克倫威爾的案件,你覺得他們會安靜地在那坐着嗎!”
“我告訴你,他們只要發現我們離開,這間療養院能被這群人拆的連磚都不剩!然後你和我的肩章就都可以在桌子上安靜地等待下一位主人了!”
“那怎麽辦!”傳訊的警員欲哭無淚,“城區內已經出現了大規模縱火案件,游行示威的隊伍已經從最開始的燒光藍玫瑰口號變成了燒了資本家了。”
警司薅了薅頭發:“這件事情我處理不了,處理不了……你就說我們這裏發生了大規模械鬥,讓他們調別的區的人!這種事情誰粘上誰倒黴……啊……可惡的福爾摩斯!”
警員愣了愣:“這件事情與福爾摩斯家有關?”
警司看着薅下來的一把頭發,閉了閉眼:“不,應該說感謝他們大晚上不睡覺把我支到這裏,那可是大游行了,我才不去做那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在克倫威爾醫院的前臺,名義上是來調查大型拐賣案件的警司和警員滿頭是汗地盯着城區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的火光,卻無人再提起前往西城區穩定事态的話。
“警司!我們找到暗層了!”灰頭土臉的小警員從樓上匆匆跑下,“那個達威德交代說昨晚傑森把人剛運過來!還說……”
坐在木椅上的警司焦慮地抖着腿:“還說什麽!”
“他還說……夏沃爾那批鴉片在福爾摩斯手裏……”
警司眼前一黑。
“哦……?”兩個福爾摩斯從樓上探出頭。
簡單點說就是愛麗絲用克倫威爾醫院事件帶走了西區的警力,導致藍玫瑰事态因沒有被及時控制而擴大。
想讓蘇格蘭場警力去調查也得讓克倫威爾的事件顯得足夠嚴重——這就是他和小教授商量的事。
小劇場……
一盤只空餘了兩枚棋子空位的棋盤被填上了兩枚棋子,形成了黑白對角線分立的棋局。
0077:“你特地一大早起來,就是為了填這個空嗎?”
有栖川搓着鳥頭看向窗外泛紅的天色:“你不懂,這叫各歸各位。”
0077:“怎麽外面突然着火了……?”
有栖川笑眯眼:“我怎麽知道呀,我也是剛起床。”
0077:“你發誓這和你沒關系。”
有栖川:“嗯,我發誓。你信嗎?”
0077:“……我不信嗚嗚嗚嗚”
生死時速結束!
終于可以說快結束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