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心

第25章 哄小孩時随便說的

第25章 哄小孩時随便說的

和周憬琛一起從醫院離開時，蘇淮的情緒看起來仍舊不大好。冬天的晚風寒冽，蘇淮被吹得手冰涼，脖子和臉也通紅一片。

羽絨服的領子很低，他只好縮着脖子。

沒走幾步，周憬琛突然輕拉他的手臂。蘇淮停下腳步，疑惑地看着他。

周憬琛将自己自己脖子上的格子圍巾解下來，然後輕輕挂在蘇淮的脖子上。

蘇淮低頭，看着周憬琛的動作，莫名覺得這場景很不對勁，于是拒絕，“不用，我不冷。”

“是我熱。”周憬琛把圍巾在蘇淮脖子上圍好後，雙手插進口袋，“拿在手上又會很冷。”

“行吧。”蘇淮口氣勉勉強強，用手拽了一下被周憬琛圍得太緊的圍巾，卻恨不得下巴都縮在擋住寒風的溫暖圍巾裏。

“周憬琛，你說做為一個beta出生是錯嗎”

蘇淮忘不了雲揚問他“就因為我是個beta就應該遭受這些嗎”這個問題時的眼神，空洞又絕望。他被那眼神震撼，什麽也回答不出。

甚至在那一刻，他似乎墜進了那雙眼睛中暗郁的深井，在懷疑中迷失、溺斃。他想到自己的媽媽因為beta的身份，無端被丈夫的父母辱罵婊子、賤人，也想到自己因為是個beta，被爺爺奶奶罵過小賤種，被父親指責過基因低劣，也被很多人帶有色眼睛瞧不起，覺得他這輩子都比不上蘇洺。

“沒有錯。”周憬琛聲音堅定，莫名讓人覺得很有力量，“不是你們的錯，是我們的錯，是這個世界錯了。”

蘇淮原本問了那個問題之後，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風吹傻了。周憬琛身為一個從不會遭遇不公平對待反而被人普遍高看一眼的alpha，怎麽可能會共情beta，怎麽會好好回答他這個無厘頭的問題。

可他确實認真回答了。還堅定告訴蘇淮，做錯的不是他們。

并非窮追不舍，只是好奇作為alpha一員的周憬琛是否真的覺得自己有錯，“那你們犯了什麽錯”

“傲慢、歧視和偏見。”周憬琛的聲音冷靜低沉，面上陷入沉重。

明明他們都知道的，卻只有極少一部分人會承認，而願意做出改變的，幾乎沒有。

兩人一時無言，耳邊只剩風不斷刮過的聲音。

沉默片刻，蘇淮突然道，“不是你們。是他們。你好像不算。”

他覺得自己之前想的沒錯，周憬琛和他身邊遇見的那些alpha确實不一樣。他是願意承認的那小部分，也是願意付出行動去改變的那類稀有物種。

從前他有什麽事情，都會咨詢林未玥該怎麽辦。林未玥離開以後，他獨自經歷很多事情，也學會了一個人果斷地處理棘手的難題。只是每件事情他都好像處理得很糟糕，好像每一步都在向什麽東西妥協，每一個決定都會遭到激烈的質疑。

不知道怎麽的，當下這個瞬間，他很想問問周憬琛，問他要怎麽做，怎麽做才算做好。

“周憬琛，你說，我能幫雲揚做些什麽呢”

雖然他和雲楊沒有太深的交情，可是聽了雲揚的事情，很難不動恻隐之心。

“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周憬琛的聲音始終低沉平緩，落在耳朵裏，仿佛擁有壓下人心中浮躁與煩悶的力量。

“我幫他重新找一份兼職怎麽樣”

“可以。之前的酒館不會再讓他回去，他肯定很需要你的這份幫助。”

“還能幫他做點什麽呢”蘇淮又陷入那種無力感，他好像也不能幫雲揚更多了。

他從前總覺得自己不在乎周圍的那些聲音，但周圍那些輕視、帶着偏見的言論好像也一直在潛意識地影響着自己。

他越長大，越被那些言論包裹，就越容易陷入自我懷疑。也開始忍不住覺得自己好像就是那種能力有限、平庸、每件事都做不好的那種人。

“你已經做得很多、很好了。”周憬琛似乎察覺到蘇淮的心緒，認真地對蘇淮說，“從小到大，一直都是。”

如果這些話從別人口裏說出來，未必能讓蘇淮信服，從而将心底灰蒙蒙的情緒一掃而盡。但不知道為什麽，周憬琛說的時候，就會有這種力量。

大抵是因為他的眼睛足夠真誠與認真，語氣又那麽堅定。

之後，兩人在沉寂的夜色中步調緩慢地走着，有時沉默，有時說話。每次蘇淮開口的時候，周憬琛總是會在身邊回應。

不想承認自己的心情似乎因為跟周憬琛一起散步而稍微變得好了起來，蘇淮擡頭看夜空，幾顆星星伴着一輪彎月。

沒錯，明明是因為月色和晚風才覺得被安慰到的。

雲飛的哭聲在走廊外面響起，雲揚一臉擔憂但是卻下不來床，蘇淮站起身，“不會出事的，周憬琛和他在一起，我去看看。”

“好，謝謝你。”雲揚感激地點了下頭，目光追随着蘇淮的身影。

蘇淮來到走廊這邊，看見雲飛蹲在周憬琛身前哭，看見蘇淮過來時，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跑到他身邊，拉着他的褲腳，躲在他身後。

“發生了什麽”蘇淮好奇地看着周憬琛。

雲飛拉了拉蘇淮的袖子，指着周憬琛對蘇淮哭訴，“他……他是壞蛋！”

蘇淮再次把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的周憬琛身上，好奇道，“怎麽回事你欺負小孩兒”

他是不覺得周憬琛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是看着周憬琛在地上蹲着一臉茫然無措的樣子，覺得很有趣。

周憬琛攤開雙手，有些委屈地看着蘇淮，“我什麽也沒做。”

“那他怎麽哭了”

周憬琛無辜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搶我玩具，還想打我！”雲飛又冒出腦袋，說完之後又躲在蘇淮身後，手緊緊揪住蘇淮的衣服。

“他剛剛在玩玻璃碎片，我覺得很危險，所以問他可不可以給我也玩一下，他不樂意，又想跑，摔在地上了，我準備過去扶他，他就哭了。”

蘇淮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蹲下來準備和雲飛說，“聽到了嗎這個哥哥沒有要打你的意思，他只是想扶你起來。”

“我不聽，他騙人的嗚嗚。”雲飛躲在蘇淮身後，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蓄滿眼淚，看着蘇淮“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是alpha，alpha都是壞人！他們打我，還打我哥哥嗚嗚！”

蘇淮有些詫異，這幾天雲飛對周憬琛很抗拒，周憬琛還以為只是因為周憬琛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很兇，沒想到雲飛因為那天的事情，對所有alpha都有了陰影。

周憬琛也愣了一下，他只是單純地以為雲飛并不喜歡他，沒想到雲飛不是不喜歡，而是害怕。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對蘇淮和雲飛的方向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準備轉身離開。

蘇淮看見自己白色外套的袖子上沾了點紅色的痕跡，目光移到雲飛的手指，發現上面一直在流血。

“周憬琛，”蘇淮叫住要走的周憬琛，“幫忙去拿一個創口貼過來，他手指劃開了。”

周憬琛聽話地點了點頭，“好。”

蘇淮蹲下，拿起雲飛的手，問雲飛，“是不是被玻璃劃傷的”

雲飛點頭。

蘇淮又問，“很痛對不對”

雲飛又可憐巴巴地點頭。

蘇淮把雲飛還藏在手中的那塊玻璃碎片小心地抽出來，“這個玻璃很危險的，小朋友玩很容易受傷。剛剛那個哥哥是怕你受傷，才想讓你把這個給他的。他不是壞人。”

雲飛在蘇淮輕柔的聲音裏似乎有些動搖，但最後還是搖頭，“可是alpha都是壞蛋，我親眼看見過的。他們亂打人，還罵人。”

蘇淮把雲飛拉到門口的花壇，花壇裏除了一些不知名但色彩鮮豔的話，下面鋪的都是綠植。

“這裏種的都是三葉草，小飛，你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個不一樣的”

雲飛以為蘇淮在跟他玩什麽找不同的游戲，坐在花壇邊，眼睛仔細地一片一片掃過，最終找到了一個和其他都不一樣的三爺草，“這個！它有四片葉子，和其他的都不一樣。”

“看到沒，雖然他們種的時候都是三葉草，但長大後會變得不一樣。雖然這裏大部分都是三片葉子的草，但是也會有那麽一兩個長成不一樣的模樣。”

“那個哥哥雖然是alpha，但是他就像這個不一樣的三葉草，他是不一樣的，和其他的、你見過的那些alpha都不一樣。他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罵人。相反，他會在你哥哥在學校被人找麻煩的時候，伸手幫助你哥哥，也會在我被人圍堵的時候幫我，在我沒傘的時候送我回家，在看見你和你哥哥在巷子裏被欺負的時候，和我一起去幫你們。”

“你覺得這樣的人是壞人嗎”

雲飛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最後在蘇淮的目光下搖了搖頭，“好像……不是。”

蘇淮看着雲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之前也讨厭所有的alpha，覺得他們都很讨厭。一開始和那個哥哥遇見的時候，也讨厭他。但是後來和他慢慢相處，就發現那和那些讨人厭的alpha完全不一樣，是個還算不錯的人。”

“你也可以和那個哥哥好好相處一下，自己去感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蘇淮摸了摸雲飛的頭，鼓勵他。

“好。”雲飛點點頭，轉身摘了那個花壇裏那個不一樣的有四片葉子的三葉草。

蘇淮牽着雲飛回去，發現周憬琛在門口那裏靠着。

不知道周憬琛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蘇淮想了想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幾乎都是些誇周憬琛的話，可千萬別被周憬琛聽到。

雲飛也看見了周憬琛，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朝周憬琛走過去。

“是我誤會你了哥哥，這個送你。”他把手上的四葉草小心翼翼地遞給周憬琛。

周憬琛有些接過四葉草，有些茫然地看向蘇淮，随後對着雲飛露出了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謝謝。”

他确實不太會跟小朋友相處。他蹲下來，又抽了一張紙，把四葉草小心翼翼的放在上面。

然後又拿出創口貼，拉過雲飛受傷的那跟手指，準備消毒。

“為什麽送我這個”消毒的時候怕雲飛覺得痛，周憬琛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蘇淮哥哥說你和這個四葉草一樣，和別人都不一樣。”

聽到雲飛的話，正在貼創口貼的周憬琛手一抖，差點貼歪。好不容易動作輕柔、盡量保持冷靜地把窗口貼完，周憬琛擡頭去找蘇淮，卻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進去了。

周憬琛小心翼翼的撿起地上的那片四葉草，朝着蘇淮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追上去。

追到并肩的位置時，周憬琛問他，“為什麽我和別人都不一樣，是什麽意思”

“哄小孩時随便說的。”蘇淮一臉冷漠，但是腳步逃離般不斷加快，“沒什麽別的意思。”

跑開之後，蘇淮靠在牆邊，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樣落荒而逃才更顯得欲蓋彌彰。

不過是誇了幾句周憬琛，承認一下有什麽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