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徹頭徹尾的混賬
第3章 是徹頭徹尾的混賬
周憬琛這個名字第一次被蘇淮記住的時候,大約是在小學二年級下學期。
蘇淮記得開學那天自己實在太困,根本起不來。林未玥在他賴床的時候,從來不會硬要把他叫起來,而是任由他多睡會兒。
被林未玥縱容的下場就是,預備鈴響起的時候,他剛走進學校。
雖然蘇淮一點兒也不在意遲到不遲到,但是一想到班主任每次都非要遲到的人在講臺上表演一些蠢的要死的唱歌跳舞之類的節目,蘇淮還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往教室跑。
正朝着教室前門加快速度,慶幸着教室裏沒老師,在即将進門的那一刻,他被一股強大的阻力撞翻了,整個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正當自己疼得呲牙咧嘴的時候,教室裏一陣嬉笑聲,蘇淮覺得這堪稱自己小學最恥辱的場面之一,他還沒在大庭廣衆之下摔成這樣過。
無視掉罪魁禍首朝自己伸過來的援助之手,蘇淮手撐在地上,惡狠狠地瞪着他,兇道,“你不長眼睛嗎?!”
蘇淮自己也沒看路,雖然他知道自己不占理,但是自己摔得這麽狠,對方還好端端站在那兒,怎麽也是對方的錯多一些吧。
單方面被蘇淮判定過錯更多的人仿佛存心要找蘇淮的不痛快似的,蹲下來一臉真切地問他,“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倒哪裏?”
蘇淮咬牙切齒,“沒有。”
“那你...你怎麽哭了?”對方蹲在他身前,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說完還伸出手要扶他起來,本來蘇淮還覺得自己手痛屁股痛,一聽面前人這話,趕緊甩開他的手利落地站了起來。
“誰哭了!走開,我自己能起!”
盡管蘇淮覺得自己氣勢洶洶,但是他還是被面前那個讨厭鬼扶起來的。
而就在兩個人在後門“撞車”的時候,班主任正從前門進去。于是拜剛剛那個呆瓜所賜,蘇淮小學最恥辱的場面二也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他和周憬琛在講臺上合唱了一曲兩只老虎,甚至被班主任錄下來發到了家長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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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的時候,周憬琛還專門從前面跑到後排跟他道歉,還問他的手有沒有在地上蹭傷。他的手就是摔得時候痛,頂多沾了點灰,其實一點事兒也沒有,他自己拿濕紙巾擦了下就好了。
雖然身體上沒受傷,但是蘇淮覺得自己心理受到了極大的創傷,剛剛他坐下來的時候還被同桌嘲笑。吵架是非常幼稚的事情,所以他懶得和同桌鬥嘴,一個人坐在課桌上生着悶氣。
偏偏那時候周憬琛還要上來問他,蘇淮自然而然忍不住拿他出氣,一會兒說手痛,一會兒說膝蓋痛,讓周憬琛跑了好幾次醫務室給自己拿了一堆其實根本用不上的藥。
小時候蘇淮會将身邊所有的事物和人通通劃為兩類——喜歡和讨厭。
喜歡是媽媽,是爸爸,是誇他聰明的外語老師,是草莓蛋糕,學校門口喜歡貼着他的手撒嬌的可愛小貓。
讨厭是蟲子,是下雨天,是總是愛亂捏他臉的阿姨,是幼稚的同桌,是要跑來跑去的體育課,以及,周憬琛。
——
回到林未玥留給他的這套公寓時,夜開始靜谧而溫和。濱江公寓坐落于市區最繁華的地段,不僅臨靠江邊,夜景絢爛,還離蘇淮的學校很近。
因為他總是喜歡賴床,而寧山別墅又離學校這邊比較遠。為了讓他每天早上能多睡一會兒,林未玥買了這套公寓。
公寓面積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設計草圖是蘇其筠親手畫的,軟裝充分參考了蘇淮的意見,只是那個時候蘇淮尚未形成良好的審美,喜歡的東西大多五顏六色,奇奇怪怪。
所以就會有彩虹馬駒的陶瓷裝飾品擺在冷色調的餐廳吧臺上、宇航員的落地托盤放在每個房間的床頭、清新淡雅綠植環繞的陽臺挂着奇異的各色燈具。
至于其他的許多家具,要麽是一家三口親自挑選的,要麽是林未玥根據父子倆的要求設計好,再去私人訂制。可以說,這個公寓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回憶,陳列着曾經幸福過的證據。
蘇淮習慣性地先去了林未玥的卧室,看了看她在陽臺上種的那幾株一葉蘭。
說來也怪,蘇淮從前無論養什麽東西都活不久,就算是盤生命力極強的仙人掌,在他手裏要不了多久也總會莫名枯死。
但是這幾盆林未玥留下的一葉蘭,他就每天過來澆澆水,居然長勢喜人,葉子明亮翠綠,看着讓人心情也好了幾分。
在林未玥房間的陽臺上坐了一會兒,蘇淮走前又檢查了一遍書架上有沒有落灰,然後關燈,再輕輕地把門合上。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怕打擾到那個已經不在很久了的人。
他坐在客廳的游戲機前,拿着游戲手柄卻沒有想玩的心思。
他總是忍不住想到以前,想到自己小時候,常常喜歡跑到林未玥的卧室或者書房,故意打擾正在工作或者是看書的她,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面對自己的搗亂,林未玥從來沒有責備過自己,而是每次都放下工作,陪着自己一起玩,有時候是幼稚的躲貓貓,有時候是電腦的雙人小游戲。她從來不責備他,永遠對他耐心、包容,關愛備至。
他一直都覺得,林未玥是全世界最溫柔的媽媽。他巴不得告訴所有人,自己有一個超級無敵好的媽媽。
但是這麽好的人,卻離開得很難看。蘇淮記得那天她哄自己睡午覺的樣子,還是一片溫柔祥和,等自己睡醒了之後,她卻再也找不到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與人之間的離別會這樣毫無征兆,時機突然,痛感劇烈且持久。
也是第一次懂得,人心隔着皮骨和血肉,是世界上最隐蔽又危險的西,無法看清,難以預測。
思緒陷進夜色,他貪念回憶裏過于美好的那部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然後被不合時宜的手機鈴聲拉回現實裏,回過神的眼睛又被蒙上一層苦澀的霧。
看見手機上那串號碼,蘇淮直接挂斷。但是對方似乎要一直打到他接為止,接二連三響起的鈴聲有不肯罷休的意思。
“什麽事?”接起電話,蘇淮的聲音有些冷,極力壓抑着內心的煩躁。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了嗎?”蘇其筠的聲音沉而重,帶着上位者不怒而威的壓迫感,“為什麽不回家?”
“不想回。”
“有家不回,”蘇其筠冷哼一聲,“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不得了了。”
“家?”蘇淮的聲音帶着些許嘲諷,面上平靜,只是握着手機的手不自覺用力,指尖從粉潤變成一片紫白,“那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連一張我媽的照片都容不下的地方,怎麽可能是我的家?”
電話那頭陷入沉默,只能聽得到不太平穩的呼吸聲。
“夠了,小淮。”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道嚴厲的聲音再度從聽筒裏傳來,帶着疲累感和指責,“她已經離開很久了,你何必搞得家裏不得安寧?”
離開很久了嗎?不過是一年零三百六十一天,不及林未玥和蘇其筠同床共枕、朝夕相處時間的十分之一。
他覺得自己對蘇其筠那點不切實際的期待在實在是有些可笑,他就是一個在他媽活着時編盡甜蜜陷阱的殘忍騙子,一個在他媽死後更是不願再僞裝做盡涼薄事的負心人,是個徹頭徹尾辜負他媽的混賬。
“是,你說的對,何必呢?”蘇淮不知道怎麽的,有點想笑,覺得蘇其筠可笑,覺得自己也可笑。
“你能想通最好,這幾天的事情就算了。明天你阿姨生日,家裏晚上有聚會,記得和小霖一起回來吃飯。”聽蘇淮這麽說,蘇其筠的語氣逐漸柔和,“我讓劉姨給你準備你最愛吃的菜。”
“阿姨的生日你這麽上心,”蘇淮握着電話的手有些抖,聲音從齒縫溢出來,帶着點顫音,“那我媽的忌日,你記不記得是哪一天?”
對面又是沉默,然後是一聲呵斥,像是被觸到黴頭般帶着強烈不滿,“蘇淮!”
心髒某個地方似乎被人捏了一下,有些輕微的痛感。他一點也不理解,為什麽媽媽的離開,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難過,只有自己一個人覺得痛。
不想再聽見蘇其筠的聲音,摁斷電話,然後将手機關機。
蘇淮覺得有些累,仰身倒進身後的沙發,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五彩斑斓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