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大華音殿中，仙盟各派大修齊至，隐隐有幾分緊張之意。倒是仙盟盟主裴玄貞容色微沉，看不出喜怒。
之前鬼月宗宗主晏悲道一封名貼送至，便有今日鬼月宗修士拜山。之前鬼月宗雖與仙盟議和，亦有一些交流，可鬼月宗修士入靈域尚屬首次。
晏悲道言送一人入刑臺修行，如今來靈域的鬼月宗修士統共有十三人，皆是一般裝束。
裴玄貞面若珠玉，此刻着紫衫，衣袍處繡了一朵雪蓮，更使他仿佛平添了幾許出塵之意。他目光在十三來客身上逡巡，平靜問道：“不知是哪一位要留在靈域”
十二寒血衛紛紛退開，如衆星捧月一般請出一人。
那是一名十七八歲少年，如其他人一般着墨色玄衣，臉上戴着半片面具，卻依稀可分辨其容貌頗美。
當這名少年走出來時，衆人不覺眼前一亮。
他着與在場鬼月宗修士同款服飾，可滿身光華，令人不覺将他與別人這般區分出來，使人不可逼視。
少年緩緩說道：“陰山孟雪殊，見過裴盟主。”
他卻并沒有行禮。
因他是鬼月宗弟子，與裴玄貞并非從屬關系，加之其天生一副好氣度，在場修士竟不以為怪。
孟雪殊嗓音倒并不鋒銳，甚至有些溫和，入耳竟有些溫言細語的調調。
然後他卻說道：“好叫裴盟主知曉，九玄宗靈華長老原本是我鬼月宗門人血斛，殺了同門叛逃至靈域，又改名換姓。這些年，他積攢功德一路升遷，竟做了仙盟九玄宗的長老。”
說巧不巧，靈華長老這個當事人居然也現場，也是心大，居然也參加了對鬼月宗修士的歡迎工作。
他原本以為自己在九玄宗藏得天衣無縫，所以這些年來，也并沒有被鬼月宗尋上門來找他麻煩。
未曾想孟雪殊一來就點他的名！
跑是來不及了，孟雪殊話音方落，靈華長老身軀之上就浮起一縷法印，乃是鬼月宗的鎮靈印。這等身份标識一旦被催動，靈華長老忽而全身真氣盡數遲滞消失，咚的一下跪在地上。
雖不知靈華長老所犯何事，但他确實也是孟雪殊所說的鬼月宗門人血斛。
在場的仙盟修士都不覺面色大變，只覺啪拍打臉，有點兒扛不住。
靈華長老入九玄宗已有差不多四十來年，人緣竟還不錯，在弟子之中居然還有點口碑。
如今他被孟雪殊制住，口不能言，眼底卻是不由得流轉幾許哀求之色，透出了濃濃恐懼。
仙盟的修士站位有些講究，前面的是各派掌門以及長老，尋常弟子站至殿外。
此刻一道年輕身影卻從殿外掠來，赫然正是靈華長老的徒弟林寂。
林寂跪至衆人跟前，急切說道：“既然孟仙師指證師尊是鬼月宗逃犯，還請盟主先行審問清楚，容師尊為自己分辨一二，讓衆人也能心裏清楚，心服口服。”
可就在這時，林寂聽到了嗤的一聲，衆人聽着孟雪殊說道：“不必了！”
伴随孟雪殊這淡淡言語，他一根手指已經刺入了靈華長老眉心，直刺入了顱腦之內。
林寂掙紮爬起來，不覺厲聲：“你做什麽？你做什麽！為何未經審問，竟處于私刑？”
林寂這好徒兒此刻分明也是被刺激得歇斯底裏，當然受刺激的何止林寂一個。
在場仙盟修士都絕沒想到孟雪殊竟這般心狠，說動手就動手，不見半點猶豫。
孟雪殊的嗓音倒是十分平靜：“他既是鬼月宗修士，自然不受仙盟管束，怎麽處置，那自然按照鬼月宗規矩來。只要将煉魂草送入顱腦之內，不就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場通曉藥理的妙水長老亦不覺脫口說道：“可煉魂草入腦，縱然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無論是否無辜，本人都會暴斃而亡。”
孟雪殊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于是在場衆修皆知曉，人家鬼月宗可能并不是很在意這些副作用。
此刻靈華長老已經目光呆滞，宛如行屍走肉一般緩緩說道：“不錯，我就是鬼月宗修士血斛，當年嫉恨同門劉能，故而将他殺死。後來我逃出鬼月宗，便殺死前往九玄宗拜師的陳靈華，竊其身份成為九玄宗長老——”
他這樣說話，顯示自己死了也不冤枉，這爆出來的料讓在場仙門修士皆十分尴尬，林寂更咚的軟倒在地，面頰上浮起了一片赤紅。
孟雪殊抽回手指時，靈華長老屍身就這麽咚的栽倒在地。
那屍首面頰呈現一縷極詭異的青色，煉魂草的毒迅速布滿了死人全身，唯獨眉心一點殷紅，可謂觸目驚心。
少年一身墨衣，竟是妖異非常，在場也有若幹大修，卻皆不自禁為了這麽一個少年而心悸。
他年紀輕輕，竟這般邪氣森森，殺人更如那些喪失人性兇修一般随意之極！
孟雪殊那蒼白手指沾染了幾點血污，瞬時卻有一縷火焰流轉而來，萦繞上孟雪殊手指，将上面血污盡數焚燒殆盡，竟似比水洗還要方便些。
他手指輕輕一翻，一點火焰懸于他手掌上空，接着飛去靈華長老屍首之處。那火焰竟十分貪婪，不一小會兒，就将中毒而死的靈華長老屍身焚燒幹淨。
孟雪殊緩緩說道：“此處是仙盟清聖之地，若沾染血污，似乎不是很恭敬，如今豈不是很好。”
在場仙修都忍不住無語哽咽，難道還要誇你懂禮貌？
少年此刻立于殿中，如一朵黑蓮，如此搖曳，令人不覺心驚膽顫！
此人出身鬼月宗，已俨然是一個魔頭，只是在場仙盟修士不敢對他如何罷了！
殿外的年輕弟子都不覺心生寒意。
據聞這次鬼月宗入靈域，是護送一人來刑臺學習交流。
不過按照刑臺的規矩，是二人一組，組隊行動。也就是說，眼前的孟雪殊還需要一個小夥伴。
可誰想跟這魔頭組團？
當然這些年輕弟子也禁不住內心猙獰崩潰，誰相信鬼月宗是來學習交流的？
若跟此等煞星一道，萬一鬼月宗有什麽大陰謀，小夥伴是第一個用來祭棋！
這些弟子們甚至禁不住羨慕魏師兄，今日魏舟去當證人錘虞妍了，故而倒不必被挑挑揀揀。
不過在場仙盟弟子心裏雖有點兒小意見，卻不好在這鬼月宗魔頭面前形于色。
裴玄貞身為仙盟盟主，倒是早有準備。
他沉聲：“九玄宗弟子鳳鳴華——”
鳳鳴華面上倒沒什麽異色，緩步出列，行至殿前。
裴玄貞緩緩說道：“今日鬼月宗孟雪殊到此，欲學做刑臺刑師，你便與他一道，共同執行任務。”
鳳鳴華早被通過氣，此刻也應了一聲是。
年輕修士們方才恍然大悟，心忖原來盟主早有安排。
鳳鳴華與魏舟合成九玄雙璧，是九玄宗這一代弟子的佼佼者。魏舟性子孤僻乖戾了些，不善跟人打交道。細細想來，鳳鳴華竟是最合适人選。
孟雪殊卻淡淡說道：“不配。”
鳳鳴華一愕，面上頓顯忿色！
他面染潮紅，不覺問道：“如何不配？”
孟雪殊漫不經心掃他一眼，施展威壓，鳳鳴華驀然臉色大變，冷汗緊緊。
未及仙門長輩阻止，孟雪殊已收了威壓：“不是我一招之敵。”
在場年輕修士皆面頰血紅，如受莫大屈辱！
人的心思就是這麽奇怪，本來衆人對孟雪殊避如蛇蠍，并不願跟他同行。可眼見孟雪殊目下無塵，誰都看不上樣子，大家又覺得面上無光，頗為受辱。
裴玄貞這個仙盟盟主倒是頗有城府，緩緩說道：“孟仙師要一人獨行？”
孟雪殊：“入鄉随俗，我來仙盟修行，學做一名刑師，自然并不能例外。容我将仙盟弟子瞧一瞧，再挑一位合适的同伴。”
他嗓音十分奇異，既有少年清冽，同時竟微微糅合了些沙啞，說話調子卻是溫和平靜，并不似他行為舉止那般咄咄逼人。
一瞬間，在場靈域各派弟子竟生出了一縷極複雜感覺，或者說是勝負心。
不單單是對鬼月宗魔頭的同仇敵忾，還因為方才孟雪殊拒絕的是九玄宗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鳳鳴華。
若誰被挑中，這固然是夾雜無與倫比危險，卻也能昭示自己極其優秀。
這時節，被靈域吃瓜修士包圍的斬仙臺上終于有了動靜。
伴随華光流轉，法陣浮起，面前巨大的白玉臺上浮出了十二面巨大通身鏡，輕飄飄的懸浮于半空。
每一面銅鏡代表一名審判者，個個皆是靈域大修，是仙盟中極具聲望以及影響力的大修。原身的母親聞蟬亦是占據其中一席，是當世大修該有的基操。
一道華光流轉，當衆一面通身鏡便浮出了一道身影，正是仙盟盟主裴玄貞。
通身鏡中的裴玄貞風姿絕世，攝人心魄，不過通身鏡自帶極濃重霧氣，使得裴玄貞鏡中之影朦朦胧胧。
霧裏看花，仿佛更增了幾分朦胧神秘，更令人心馳神搖。
虞妍一瞬間眼波微動，旋即又恢複了平靜。
與此同時，靈域各地大修皆至，将各自身影投入通身鏡中。
通身鏡懸浮于半空，他們就好似仙人一般，審判着斬仙臺上種種罪惡，令人不自禁生出了敬畏之意。
衆修心裏數了數，不覺暗暗心驚。
在場十二面通身鏡，此刻竟足足亮了十面！
須知斬仙臺上雖設了十二面通身鏡，卻并不會每面都亮。通常斬仙臺上審問兇修，也只不過亮一到兩面，以此監督。
便是當年審問兇修扶玉川，也不過亮了區區六面通身鏡。
扶玉川接連戕害百餘同門，逃出靈域後又連殺千名凡人，已是抗魔大戰之後最可怖的兇修。
不過區區扶玉川，豈能與如今的雲浮宮少主虞妍殺死一個仙侍的案子相比？
虞妍沒有原身記憶，并不知曉自己規格有多高。
反倒是淳于清，此刻卻不覺暗暗皺了一下眉頭。
在淳于清看來，虞妍固然是罪有應得，可眼前這一切卻并不是那麽正常。
虞妍雖不知曉這其中厲害，卻也隐隐察覺到現場氣氛流淌一縷火熱，仿佛要将自己徹底吞噬。
正在這時，人群之中卻傳來驚呼！
本來斬仙臺是清聖之地，衆人也自覺自願并不喧嘩。可這第十一面通身鏡發亮，鏡中現出的人卻是與這樁案子大有幹系之人。
第十一面通身鏡，雲浮宮宮主聞蟬！
她到底還是現身！
寧玉瑤驀然擡頭，那張秀美可人的面頰流轉了一縷錯愕。她想到淳于師姐，于是這一切仿佛就跟她猜測的一樣，縱然虞妍聲名狼藉，也是有些人心裏暗暗惦記虞妍的。
寧玉瑤忽而就覺得很不公平。
如今斬仙臺上十二面通身鏡亮了十一面，是前所未有之事。剩下最後一面，那是雪川城城主舒慎之的名額。
雪川城之所以能得一席，是因當年為抗魔禍，雪川城一城之人甘願犧牲死去大半。仙盟保留雪川城之席位，也是出于對雪川城之敬重。
雪川城元氣大傷，這些年在仙盟早沒了姓名。如今的城主舒慎之又是閑雲野鶴般恬淡的性情，從來不沾染俗務，亦是從來未曾現身于通身鏡中。
別人知曉舒慎之的那面通身鏡從不會亮，此刻亮了十一面，可以說能來的皆已至于此。衆修士也不免感慨好大的陣仗！
然而就在這時，斬仙臺上最後一面通身鏡竟有了反應！
那面通身鏡泛起了光華，在場衆修皆吃驚之極！莫非常年不肯現身的雪川城城主舒慎之今日也要現身通身鏡中？
衆人還未從這份震驚之中緩過勁兒來，一道極妖異的墨色身影便出現在通身鏡中。
虞妍輕輕擡頭，她雪白額頭上的梅花妝鮮豔之極。
那道墨影藏于通身境自帶的霧氣之中，極是模糊，卻猶自透出了幾分的詭豔。
旁人窺見，只覺得一股冰冷壓迫之意傳來，竟不覺有些毛骨悚然。單單在通身鏡中窺探尚是如此，更難以想象見到真人會如何。
通身鏡中霧氣朦胧，然而虞妍卻隐隐覺得濃霧之中仿佛有一雙冰亮眸子與自己對視。
畢竟死過兩回，哪怕穿來被扣了個殺人重罪，虞妍全程也可以說是極為淡定。
可此刻，虞妍一顆心忽而砰砰跳了兩下，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極特別的感覺。
衆修中方才因聞蟬莅臨通身鏡發出的喧嘩本來已經降下來，如今卻響得更厲害！
鏡中之人自然不是雪川城城主舒慎之，而是今日前來仙盟的鬼月宗弟子孟雪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