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65年夏，接連下了十幾天的傾盆大雨，紅河上游水暴漲，防止河岸決堤，只能開放洩洪口，滾滾紅河水沖刷進下游廣袤的農田。
辛苦勞作了一年的農民，眼睜睜看着即将成熟的糧食被洪水沖走，哭天喊地卻也無可奈何。
向陽大隊隊文茂華從縣裏開完會回來，就抓緊時間聯系生産組織人員，集體到大隊食堂開會。
“領導說了，這是天災，沒有辦法。如果不洩洪，不光是沒有糧食，可能還得死不少人。咱們失去了大半糧食沒錯，可咱們的命還在，那就能接着幹。”
文茂華站在一張桌子上，面對幾百號面色憂慮的隊員，聲音铿锵有力。
“而國家，也體恤咱們失去糧食。會給咱們生産隊，每人發5斤玉米面，5斤成品糧。”
他話音一落，底下嗡嗡聲一片，文茂華聲量提高。
“大家不要不滿意，國家也困難。等洪澇一過，咱們就開始翻地，種紅薯種芋頭，争取自給自足，不給國家添麻煩。”
李秋萍愁得不行，站在人群中忍不住嘀咕。
“這洪水一沖，可把咱們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的糧食都沖沒了，就發這麽點東西，比鬧饑荒還鬧饑荒。”
她瞅了眼邊上的劉愛紅，心裏納悶，這劉愛紅居然沒跳起來罵，可真是奇怪。
“愛紅，這麽點東西，天天喝稀粥都不夠，你說是不是？”李秋萍點了下劉愛紅。
劉愛紅哼一聲，神神秘秘的告訴李秋萍。
“你們是喝稀粥，我今年可不愁沒吃的。”
她一臉得意，看得李秋萍直納悶，忙追問，“這話怎麽說？大隊長還能給你多發？”
“嘿嘿，想什麽呢？就我家傻春，山對面的劉大柱看上了，說好了讓我家傻春給他鐵牛當媳婦呢。”
那劉大柱是狩獵隊的隊長，不僅有錢有票還不缺肉吃。前兩天剛好碰見，人特意問了她家傻春的年紀，想說給他兒子鐵牛。
“那，那鐵牛不是個傻子嗎？”李秋萍嘴巴微張，吃驚道。
劉愛紅翻個白眼，“傻春不也傻，說給傻子正好。”
正好年紀也到了，有人要就不錯了，不然還能養她一輩子？她只是個嬸嬸，又不是親媽。
李秋萍看她這無所謂的樣子，心裏搖搖頭，傻春雖然有點傻，到底是能幫着幹點活的。比劉大柱家那個鐵牛好太多了，鐵牛傻到什麽程度，說是飯不會吃經常把屎拉兜裏，還揍自己親媽呢！
這劉愛紅借着照顧傻春的名義占了人家的房子，還沒照顧兩年，又打算把她嫁給那樣的人。傻春爹媽要是知道她這樣，半夜得從墳地裏爬起來找她算賬。
劉愛紅心裏正得意，才不管李秋萍怎麽想呢，她是傻春嬸嬸，做得了這個主。
和自己男人一道把分下來的糧食拿到家門口，她吆喝一嗓子。
“傻春，過來搬糧食了，天天就知道吃不曉得幫點忙做點事，這麽懶嫁人了得被打死。”
蘇望山瞥她一眼，“別傻春傻春的叫，小春哪裏懶？比大妮兒勤快多了。”
身為蘇小春的親叔叔，蘇望山總怕村裏人說他苛待了這個傻侄女。
劉愛紅跟他睡一個被窩，能不知道他是啥人？聽她說了劉大柱來談的事，他第一句話就是問給多少彩禮呢。
“還不懶？就前兩天發燒好了以後，飯也不做雞也不喂，地裏的活都不幹，成天找不到人。”
劉愛紅把白面搬進廚房，怕老鼠來吃，特意放籃子裏吊在梁上，“等會把小虎大妮兒叫回來，我給你們煮雞蛋疙瘩湯，別叫傻春知道了。”
蘇望山悶悶的應了一聲。
……
蘇小春，也就是原來的傻春，此時正坐在後山最高處的石頭上，雙手托着臉，眼神呆呆的俯瞰着山下的風景。
小腦瓜子努力捋明白她發燒時做的夢。
其實她有點說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夢，她是向陽生産大隊的蘇小春沒錯，只是她在夢裏卻成了一個生長在21世紀的蘇小春。
那個蘇小春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爸爸媽媽，她還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去醫院成為了一名專門給小孩治病的醫生。
後來21世紀的蘇小春看了一本小說，小說名字叫《嬌軟大美人的六零生活》，主角是杜薇薇，下鄉到向陽生産大隊，生産大隊跟她所在的大隊同名，而裏面也恰好有個傻子蘇小春。
她聽到21世紀的蘇小春感慨了一句，“啊，這裏面也有個蘇小春。”
然後她就醒了。
蘇小春用她并不算太聰明的腦瓜子仔仔細細想了兩天，怕在家裏老發呆會被嬸嬸罵，她還特意跑來了山上想。
現在她終于想明白了，自己就是小說裏的那個傻子蘇小春。
但現在，她很不喜歡別人說自己是傻子。她做了那麽厲害的夢，才不是傻子呢。
捏了捏自己軟乎乎的小臉蛋，小說裏寫傻子蘇小春嫁給了山對面的鐵牛，還被鐵牛給打掉了一個孩子，杜薇薇覺得傻子蘇小春可憐，給了她一個饅頭。
但是，她沒有嫁給鐵牛啊！而且鐵牛那麽臭，又會打人，她不是傻子，也不會嫁給他。
蘇小春一拍巴掌，站起來後往石頭下一跳，哎喲一聲，吃疼得小臉扭成一團。
崴腳了。
劉愛紅看見蘇小春一瘸一拐的回來，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傻春，你還知道回來啊？告訴你回來晚了，沒飯吃。”
蘇小春眨了眨杏眸，突然欣喜的笑了起來，軟乎乎的對劉愛紅說道：“嬸嬸是要給我煮雞蛋吃嗎？以前小虎還有叔叔回來晚了嬸嬸你會給他們煮雞蛋吃呢！”
“我吃一個就好，可以放點紅糖嗎？”
她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像根白嫩嫩水靈靈的蔥段，可愛得緊。
嘿嘿，小虎和叔叔回來晚了都有雞蛋，那她今天回來晚了肯定也有雞蛋吃。
恰好李秋萍從門口路過，看見劉愛紅難看的臉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愛紅，原來你們家沒攆上飯的都有雞蛋吃啊？真不錯，可得給小春煮個放紅糖的。”
聽劉愛紅打算把傻春說給鐵牛後，李秋萍就看不上她了。之前小春家裏也有三只雞呢，劉愛紅占了人家的房子以後，隊裏不允許一家多養雞，她把那三只雞殺了，一只送回自己娘家，剩下兩只偷偷摸摸給吃了，連個雞屁-股都沒給小春留。
可憐小春爹媽還在的時候，雖是個傻姑娘，卻天天能有雞蛋吃，現在，呵，這劉愛紅為了不給小春占一點便宜，吃飯都故意躲着她。
“李秋萍有你什麽事啊？快走吧你”劉愛紅黑着臉攆李秋萍，面對蘇小春傻乎乎的樣子更不耐煩。
“還想吃雞蛋？餓着吧，誰叫你不早點回來的，我們的碗還沒洗，你去把碗洗了，還有雞也喂了。弄完了就去地裏幹活，真是，這兩天一個公分都沒賺。”
李秋萍畢竟不是蘇小春什麽人，頂多也就在邊上搭兩句話，說不了什麽。她搖搖頭，看蘇小春可憐兮兮的站在門口，這孩子以前多漂亮啊，臉蛋肉肉的圓圓的，雖然在村裏長大，比城裏孩子也差不了多少。現在呢？跟瘦竹竿似的。小臉也黃叽叽的，一看就是餓出來的。
小春反應慢，人也有點憨傻，劉愛紅真躲着不給她吃的，她也想不明白怎麽回事。自己就是個外人，不好硬給人讨什麽公道。
李秋萍憐憫的看了眼蘇小春，擡腳順着小路還沒走兩步，身後哐當好大一聲。
“憑啥不給我吃雞蛋？小虎還有叔叔都有，連大妮兒病了都有雞蛋。你不給我雞蛋，就從我家滾出去。”
李秋萍震驚的轉過頭，憨傻的蘇小春居然砸了把放在院子裏的板凳，那板凳還就砸在劉愛紅腳邊。剛剛還惡毒得很的劉愛紅驚慌的躲到了門後，瞪着四分五裂的板凳張大了嘴。
蘇小春在幹啥？她說完就進了廚房，哐當幾下子，手裏抓着三個雞蛋出來，兜裏還鼓囊囊的裝了幾個雞蛋。
“我就吃雞蛋，你把我家大花二花三花都吃了，害我沒雞蛋吃，我要把你家的雞蛋全吃光。”
蘇小春舉着雞蛋，沖劉愛紅做了個鬼臉，一瘸一拐的跑出院子。跑到李秋萍身邊時，還沖她軟軟一笑。
“秋萍嬸，你吃雞蛋不？分你一個。”
說完，李秋萍手裏就被塞了個雞蛋。
眼看着蘇小春蹦跶着跑遠了，李秋萍看着手裏的雞蛋哭笑不得，而劉愛紅旋風似的跑出來，在大門口吆三喝五的開始罵。
“都出來瞧瞧啊，蘇小春你個喪良心的玩意兒，老娘就不該好心照顧你，要不是老娘，你個死傻子飯都吃不到嘴。反了天了，拿凳子砸她親嬸子哦！”
劉愛紅是真的想哭，主要是為雞蛋哭。那幾個雞蛋她攢了好幾天，就等着趕集的時候拿去換鹽。剛剛煮雞蛋疙瘩湯都只舍得放一個，結果蘇小春給剩下的全拿走了。
她哭喪着臉嚎，李秋萍則在心裏罵了聲活該。
她把小春給的雞蛋塞回劉愛紅手裏，“還剩一個，這孩子憨你也不是不知道，跟她計較什麽。”
雞蛋不管在哪家都是好東西，雖然是小春給自己的，李秋萍可不好真要，要不然劉愛紅能站在她家門口罵三天三夜。
她瞅着劉愛紅咬牙切齒的嘴臉，心裏頭為小春憂慮。
這孩子，可把劉愛紅得罪透透的。
劉愛紅瞪着手裏那只小小的雞蛋，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這傻子有本事就別回來！
她現在就去劉大柱那，趕緊把她嫁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