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赫連氏
赫連氏
赫連灼的死訊在一個雨天傳回了汴京,黑壓壓的雲停在皇城的上空,雨點子噼裏啪啦地砸在雕刻着各種神獸的屋檐上。
朝堂之中天子坐于上位,下面的臣子跪了一地。
除了屋外的雨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如若此時有根針掉到地上想必也是可以聽見的。
皇帝垂着眼看着下面的臣子,并不言語,卻讓人望而生畏。
人們總說帝王無情,可此時的皇帝,想必也是在為了自己兒子的離世而傷心的吧。
“皇上,請節哀......”朝堂之下,不知是誰哆哆嗦嗦地開了口,明明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個大殿,其他的臣子也不由得為他捏了一把汗。
皇帝擡起眼簾,看向了那名說話的臣子,平靜的語氣衆蘊含着莫大的哀愁:“死的不是你的兒子。”
那臣子以頭貼地,聲如蚊蚋:“皇上饒命......”
皇帝一手撐着額頭,并不理會那臣子說的話,只是斜斜地睨着那人。
衆人知道,皇帝這是真的生氣了。
每每皇帝這幅樣子的時候,總要死幾個人。
朝中的臣子們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自己呼吸的聲音,生怕自己有什麽舉動将帝王的雷霆之怒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直到一個清朗的聲音打破了局面。
“父皇。”
來人正是赫連華,想來也是,北涼的皇帝子嗣衆多,表面上看似一碗水端平,對哪個孩子也不偏頗,但實際上,赫連華身上的寵愛其實要比赫連灼還多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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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人曾猜測過,若是赫連華是個男子,這太子之位也不會被争來争去了。
皇帝見來人是赫連華,臉色微微緩和了一些,幾不可查地沖着赫連華點了點頭。
“父皇,兒臣有話想對您說,不如先叫這些大臣散了去。”赫連華走到了皇帝身邊,挽住了皇帝的手臂。
皇帝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衆大臣捏了一把汗,心裏無不感謝着這位月華公主,若是沒有她,這大殿上的血腥氣只怕又會濃重一些。
見衆大臣散去,赫連華才緩緩開口:“父皇節哀,只是兒臣不明白,二皇兄為何要去那淮江縣。”
“月華,你這是什麽意思?”皇帝擡頭觑了赫連華一眼,“朕不喜歡你與朕說話這麽的彎彎繞繞。”
赫連華歪了歪頭:“父皇剛失了兒子,女兒怕說了什麽惹得父皇不快。”
皇帝冷哼了一聲:“你要說什麽就說吧,更過分的你都說過,朕哪裏還在意你說什麽?”
赫連華彎下了身,湊到了皇帝的耳邊:“二皇兄死了,父皇不應該高興嗎?”
皇帝的臉色晦暗不明,眉頭下壓,看向自己女兒的眼神多了幾分從前不曾有的冷硬:“那是你的皇兄,你可知老七為了不讓更多的人染上疫病竟是一把火燒了你皇兄的屍身?”
“可是女兒覺得七弟無錯。因為在世人眼裏他是無錯的,所以他只能是無錯的。”赫連華絲毫不因為自己剛剛說的話而感到愧疚。
這皇宮裏的人都知道,這些皇子誰與誰都不親近,平日裏誰也不給誰好臉色才是正常的,若是有一天傳出了誰與誰私交甚好才是應該注意的。
宮人們都知道事情,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
所以赫連華不為赫連灼說話皇帝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為赫連雪考慮就耐人尋味了。
“你與老七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皇帝再說話時帶上了些審視的意味。
赫連華彎了彎唇:“兒臣只是怕父皇到時責罰七弟時抵不過衆口悠悠罷了,畢竟七弟現在很是風光,不光在嘉松郡頗有賢名,淮江縣的百姓更是愛戴他,這樣的人若是受到責罰必定會引起民憤。”
皇帝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赫連華的話,過了許久,他才擺了擺手,讓赫連華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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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雪離開大殿後,一名賊眉鼠眼滿臉褶子的太監湊了過來:“殿下,皇上的心情可還好些了?”
“本宮當是誰,原來是齊公公。”赫連華只是瞥了一眼那點頭哈腰的齊德全就扭過了頭,似乎多看一眼那人都是污了她的眼,“齊公公啊,你是本宮父皇身邊的大太監,說起來可是日日都伺候在父皇身邊的人,怎麽如今親自去看一眼父皇都不敢了?”
赫連華在皇帝心裏的地位大家都是知道的,與赫連雪來說可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齊德全敢對赫連雪甩臉子,但是對于這位公主來說卻是時時刻刻保持着一副讨好的嘴臉:“這不是皇上心情不好嗎,奴才自然是不敢了,因此還得仰仗殿下了。”
赫連華轉過了頭,看着齊德全昭然若揭的樣子,心中感到十分的惡心,實在是不想再和此人多說一句話,于是道:“齊公公怎個意思,父皇剛知道二皇兄病逝的消息,怎麽會不傷心?你這麽着急是什麽意思,不過也是,你這輩子怕是都不知道什麽叫做喪子之痛,因此也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縱使赫連華說了如此嚴重的話齊德全也是敢怒不敢言,心中憤憤,卻還是陪着一副笑臉,點頭哈腰地拍着赫連華的馬屁,一口一個殿下英明。
赫連華看到齊德全這個樣子也不再多說什麽,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了。
說來她今日還是特地去找皇帝為那些大臣解圍的,目的不過就是讓那些人欠自己一個人情。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好好做做文章,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了。
赫連華最清楚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敢對一國之主說出那樣的話。
赫連灼的死,卻是解決了皇帝的一項心頭大患。
但是皇帝也是真的喜歡赫連灼,赫連灼是他的第二個兒子,自小便被他寵得無法無天,以至于長大了還是一副浪蕩樣子。
赫連灼知道自己的父皇喜歡自己,在他的心裏,皇位非自己莫屬,可是皇帝卻給他封了王,這便是告訴他他與皇位無緣了。
他的那麽多兄弟之中只有那個中原女人生的兒子和他一同封王,這讓他心裏如何不怨恨?
所以他直接忽略了赫連雪去的是鳥不拉屎的嘉松郡,而他去的是富碩的祥寧郡。
赫連灼只是覺得他的父皇對自己的心變了。
恐怕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已經生出了幾分不臣之心。
只不過知子莫若父,所以皇帝是知道赫連灼心裏的想法的,但是這位向來殺伐果斷的帝王還是給了自己這個兒子一個機會。
皇帝在為赫連雪安排差事的時候故意說出那樣一句不明不白的一段話,雖然沒有明說,可是話裏話外都透露着誰能解決淮江縣一事,誰就立了大功。
若是赫連灼在宮裏沒有眼線,或是說,即使知道了也不去插手,皇帝則會對他的種種行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赫連灼若是去了淮江縣,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只可惜啊,聽到了赫連灼死去的消息。
對于一個帝王來說,他是鏟除了一個心腹大患,應當高興才是。
可是對于一個父親來說,卻是失去了兒子,怎麽能夠不悲傷。
不過在北涼皇帝的眼裏,他先是皇帝,才是父親,所以說,他反而會因為赫連灼的死而松一口氣。
北涼皇帝的皇位來路不正,可是他心裏還是有那麽幾分想把這天下治理好的念想的,雖然他在這方面沒有古時候那些賢名的帝王那樣的能力,但是他也知道,北涼絕不能落到赫連灼手裏。
北涼若是落到了赫連灼的手裏,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支新的強勁的起義軍出現,推翻造成□□的人的統治。
連帶着整個赫連氏的名聲,都會被後人辱罵,遺臭萬年。
皇帝眼裏是看不得這個的,所以他把赫連灼送到了祥寧郡,想着讓他餘生當個閑散王爺好了,結果這并不能滿足赫連灼的野心,還讓赫連灼生了異心。
如今赫連灼一死,幾個皇子之中有才能得人便只剩下了赫連華與赫連雪。
皇帝雖然很喜歡赫連華,連她喜歡女子也當做了這是男人勇武的象征,可是說到底,她終究是個女子啊。
在皇帝的眼裏,女子是擔不起一國之重任的。
可是他更不會讓赫連雪這個有着一半大朔血統的人繼位。
只有純正的北涼北涼血統的人才有資格登上那個至高的位置。
這下子皇帝可算是犯了難。
他的剩下的幾個兒子,要麽是喜歡強搶別人的妻子,要麽是喜歡與男子厮混,要麽就是外強中幹,實在是擔不起大任。
雖說他如今也不過是五十又五的年紀,說來還算是個壯年,但是只有皇帝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造下的殺孽太多,這些日子前朝尉遲家的那一個個死于他手下的人紛紛入了他的夢,要他償命,即使他醒了夢裏的那些血與淚還是會讓他時時想起,不能安生。
每次皇帝夢魇之後,總會在一張空白的聖旨前發呆,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立儲的事情。
赫連雪?不行。
赫連華?難不成真的要開這個先例嗎?
皇帝思考着,踟蹰着,終于還是顫顫巍巍地下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