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涼入京
北涼入京
大朔建國一百四十七年,慶和二十八年,北涼犯大朔,大朔不敵,僅月餘北涼軍便直逼京城。
京城即将淪陷,大朔皇宮內更是人心惶惶,太監宮女紛紛收拾着自己的細軟準備逃出這個活靶子似的囚籠,當然,即使危難當頭他們也沒忘記順手拿走幾件嫔妃們值錢的物什。
而那些所謂的身上留着天子血脈的皇族瑟縮地擠在一間暗室,這裏曾經是關押罪大惡極的犯人的地牢,如今卻成了別人最難發現的地方。
那些平時自诩清高的皇子公主此時早沒了形象,一個個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擠作一團。
而在那團亂麻之外,游離着一個單薄的身影,蒼白又瘦弱,如果不是她那難以被忽視的容顏,只怕是被人當作了路邊的乞兒也不奇怪。
雲幼清沒有和她的兄弟姐妹擠在一起,而是抱着雙膝,獨自靠在不遠處的牆邊,她不明白以往十九年視她如空氣的父皇今日為何願意把她叫過來一起躲着,或許是大難臨頭喚起了他最後那那麽一點可憐的父愛。
不過見到如此情形,雲幼清覺得還不如任她自生自滅來的痛快。
她想開口問問這些人,要躲到什麽時候,京城的百姓不管了嗎。
不過她也早就知道,她那個昏庸的父皇已經不管百姓生計多年,今日又怎麽會在意百姓的死活?
她若是個武官,那便可以帶兵打仗,她若是個文臣,那也可以出面談判。
可是她只是個不受寵的公主,她什麽也做不了。
一股無力的虛脫感湧上了雲幼清的心頭。
“不好了,北涼,北涼怕是半個時辰之內就要打進京城了!”一個太監連滾帶爬地跑進了暗室,滿頭大汗驚慌失措,“傳聞那北涼的二皇子生性暴虐,已經屠了我大朔好幾座城池,此次京城也是在劫難逃啊!”
“不過若是皇上您出面,或是幾位殿下中的一個出面,或許能保下來一些京城的百姓。”那太監哆哆嗦嗦地用寬大的袖子擦着汗,完全沒看到皇帝的臉色已經是十分不好。
雲幼清偷偷擡起眼打量着眼前報信的太監,或許她也不是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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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幼清抿了抿嘴,揉了揉發麻的腿,心中有了思量。
父皇必然是指望不上的,幾位兄弟姐妹自小嬌生慣養,也未必明白她心中所想。
雲幼清握緊了拳,那素白的綢子在手心裏變得皺皺巴巴,她做好了決定,可她剛要起身,卻被一只白皙柔軟的手按住了身形。
雲幼清對上了皇貴妃思慮重重的眸子。
雲幼清不懂,皇宮裏的形勢已經如此的迫在眉睫,那京城百姓過的該是哪般光景?
墨黑的雲壓在京城的上空,時不時還有幾道閃電翻滾其中,讓人分不清今夕何年。
街道上早就沒了人,能躲起來的都躲起來了。
在一個看上去剛完工不久,十分逼仄的土窯洞裏,一個婦人緩緩晃着懷裏的嬰兒,輕聲安撫着她正在啼哭的兒子。
但她慌亂的眼神以及微微顫抖的身體透露出她只是強裝鎮定。
“大寶乖,爹爹馬上就回來了,爹爹回來就好了,大寶不哭,娘求求大寶,不哭了。”
婦人的安撫并沒有什麽用,那嬰孩兒的啼哭回蕩在小小的空間,刺激着婦人的神經。
若是讓那群北涼兵發現了,她們母子二人可就完了。
大寶的哭聲會引來其他人。
不能讓別人發現了。
婦人抽出了一只手,一只被泥污填滿了皺紋的手。
她的丈夫待她極好,沒讓她做過什麽重活,一雙手稱不上細膩,卻也算是白嫩。
可是自從北涼一個月前開始攻打大朔這一切都變了。
沒人想到北涼從邊關打到京城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等她反應過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帶着她的兒子躲起來。
婦人看着自己幹癟又粗糙的手愣着神兒,她懷念從前的日子。
忽然,她聽到了頭頂的地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婦人瞪大了雙眼,随即猛地捂住了嬰兒的嘴,嬰兒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一個高大的男人輕輕地從土窯洞的入口鑽了進來。
是她的丈夫。
婦人吐出一口濁氣,松開了捂着嬰兒的手,嬰兒爆發出了更大的啼哭。
婦人卻不管了,她的丈夫平安回來了,說明外面暫時是安全的。
“惠娘,別哭。”男人蹲在婦人的身前,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擦去了婦人的眼淚,“我回來了。”
男人擁住了母子倆:“對不起惠娘,是我沒用,要你擔驚受怕這麽久。”
男人頓了一下,飛快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而後接着說:“北涼兵打過來了,馬上就要進到京城裏了,李叔組織了百家兵,我跟他走,你在這裏待着,李嬸兒會來找你和大寶。”
“我和其他男人們去給大家的妻兒争取時間。”男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惠娘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她的喉頭火|辣辣的疼。
她男人能夠回來已是慶幸,可她卻沒料到生死離別來的如此之快。
這一去,再見面就不知是何年。
或許他們下次見面就是在奈何橋頭,忘川河上。
“我走了,李叔他們在等我。”男人最後又緊緊抱了抱他的惠娘和他的大寶,而後便咬緊了牙,握緊了拳,轉身離去。
“沈郎!”惠娘的呼喚并沒有留下她的丈夫,她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了沈郎離去時掀起來的一陣風。
惠娘的淚從臉頰滑下,滴在了大寶的腦袋上。
大寶奇跡般地不哭了,晃晃悠悠地伸出了藕段兒似的胳膊,往惠娘的臉夠去。
或許他想給他娘擦擦眼淚。
大朔當朝皇帝荒淫無度,不理朝政,連年饑荒不管,四處兵亂不管,此時更不會管。
那狗皇帝早就不管他們這群百姓了。
惠娘抱緊了大寶,爬在昏暗的土窯洞裏摸索,或許是上蒼有眼,還真的讓她摸到了一片鋒利的陶瓷片兒。
北涼兵若是來了,她就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城門開了,北涼兵打進城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把消息傳到了李叔的“百家兵”那兒。
說是百家兵,其實統共也就三十多人。
“我們堵在婦孺們離去的那條路前,盡可能給她們拖延時間。”李叔神色凄惶,他已年近花甲,如今的形勢卻讓他提起了他二十歲時的刀。
三十多個男人無一人反對,他們要護住他們的妻兒。
“二殿下,七殿下進了京城就找不到人了。”
北涼二皇子赫連灼騎在一匹被鮮血染紅毛發的白馬上,沖着說話的侍衛擺了擺手:“無妨,老七翻不出來什麽風浪。”
“這京城怎麽像座空城。”赫連灼微微吊起的雙眼閃着意味不明的光,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恐是聽說二殿下您的威嚴都提前逃了!”
“二殿下勇武,誰人不知!”
赫連灼聽着士兵們的恭維沉默不語,就當其他人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赫連灼開了口:“那,留下來的人就是不怕我不敬我。”
“傳令下去,搜城,把搜到的人綁在他們大朔最繁華的街道,既然他們大朔皇室默不作聲,那我便屠殺他們的百姓。”赫連灼眯起眼,看向了皇宮的方向,“把消息傳進他們皇宮裏去。”
大朔皇帝長年搜刮百姓,蓋起的極高的望月樓,如今卻給赫連灼指明了皇宮的位置。
“走吧,踏雪。”
踏雪是赫連灼那匹白馬的名字,踏雪,亦是踏血。
踏雪身上的血跡随着它的走動微微顫動,像是被風吹動的紅梅。
不知過了多久,赫連灼來到了長寧街的悅來閣前,一個供有錢人家玩樂的地方,如今卻綁了不計其數的百姓。
赫連灼看了看悅來閣的牌匾,又看了看瑟瑟發抖的大朔百姓,心滿意足地笑了,喚來一個軍中小官:“賞。”
“消息傳進大朔皇宮了嗎?”
“回二殿下,已經傳進去了。”
赫連灼點點頭,勒緊了踏雪的缰繩,面朝大朔的百姓:“若是你們的皇帝,或是某個皇子公主願意出面救你們,我可以不殺你們。”
“我呸!你這蠻人,說的倒是好聽,不過也是個......”
開口說話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話未說完便被北涼兵抹了脖子,鮮血濺了身邊的人一身,人頭咕嚕嚕的在地上滾着,裹滿了塵土。
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北涼打入京城了,北涼打入京城了,他們要屠城啊......”
躲在皇宮暗室裏的大朔皇室聽聞了北涼要屠城的消息,一個個抖如篩糠,皇帝吓得只會喃喃自語,身為太子的大皇子居然還尿了褲子,母家為将門世家的二皇子略好一些,不過也抱着頭躲在牆角。
“父皇,北涼要屠城了。”雲幼清站起身,走到了皇帝面前。
她從小生活條件就不好,沒吃過幾頓飽飯,身形很是瘦弱,可就是她這瘦弱的身板兒投下的陰影都讓皇帝受到了莫大的驚吓。
“是啊,北涼要屠城了,我們也活不久了,活不久了......”
“父皇,您要眼睜睜地看着百姓慘死嗎?”
聽到雲幼清說這個,皇帝卻是突然有了力氣,騰地站起來,給了雲幼清一個耳光:“孽障,朕哪裏還有時間去管那群賤民!”
雲幼清被那一巴掌扇得跌落在地,臉上很快就浮起了一個巴掌印,腫了起來。
雲幼清摸了摸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她站起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您不管,我管。”
“不要去。”皇貴妃一把拽住了雲幼清,壓低了聲音,“你要去送死嗎?”
雲幼清垂着眼,一根一根掰開了皇貴妃握住她胳膊的手指,“娘娘出身尋常百姓家,必然不想自己的故人死在北涼手下。”
雲幼清抿了抿嘴:“我的命不值錢,我去救他們。”
皇貴妃聞言嘆了口氣,一雙美目裏滿是雲幼清看不懂的情緒,抓着雲幼清的手也無力落下。
她不是尋常百姓家的清白女兒,她曾是青|樓裏供人玩樂的花魁。
不過她曾經确實有不少要好的姐妹。
“有您這樣的皇帝,這國家遲早要亡。”雲幼清留下了這樣一句話便轉身離去。
剩下暴怒的皇帝在暗室裏茍且偷生。
“北涼軍在哪?”雲幼清出了暗室,随手攔住一個腳步匆匆慌亂逃命的小太監。
“在長寧街,悅來閣。”小太監敷衍答道,他只想趕緊逃命,“你也趕緊逃命吧,別浪費時間了。”
長寧街,離皇宮還有一段距離,若是走着去,恐怕是來不及的。
要是有一匹馬就好了。
雲幼清這樣想着,便一邊向着宮門的地方走去,一邊留意着有沒有遇到侍衛或者什麽人的可以給她一匹馬。
許是上蒼眷顧,還真的讓她遇見了一個牽馬的侍衛,只不過那匹黑馬看上去很烈,一直不安地打着響鼻兒,扯着缰繩。
雲幼清急忙走了過去:“侍衛大哥,能否借我這馬一用?”
“你做什麽,我還指着這馬賣幾個盤纏,小宮女,你快走吧,你騎不來的,這馬烈得很。”
雲幼清生的瘦弱,又不受寵,沒見過她的宮人自然是有許多,将她認作宮女也不奇怪。
雲幼清沒走,她想試一試。
侍衛卻煩了:“趕緊走,別浪費老子時間。”
“我不是宮女。”雲幼清伸手握住了另一側的缰繩,“我是大朔五公主,北涼人如今要屠城,指名道姓要皇家出面,我此行便是要去救那些百姓。”
那黑馬感受到了雲幼清握住了它的缰繩,竟主動往雲幼清的方向湊了過去。
這黑馬是北涼幾年前進貢給大朔的寶馬,可性子卻奇烈無比,這麽多年從沒有那個人能順利的騎上它,而如今這馬卻有了主動親近雲幼清的意思。
雲幼清的聲音很輕,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即使侍衛是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也感到了那擲地有聲的意味,于是也不再堅持,沒好氣地把缰繩甩給了雲幼清。
“馬兒,你帶着我去長寧街好不好,我們去救京城的百姓好不好?”雲幼清摸着黑馬的頭,額頭和黑馬的額頭抵在了一起,她本來想給這馬起個名字,可是她這一去恐怕就是不能回來,何必要用名字束縛住本該自由自在的馬兒。
黑馬似乎是聽懂了,烏亮的眸子裏盈滿了淚水。
雲幼清不會騎馬,更何況這黑馬身上連馬鞍都沒有。
正當雲幼清苦惱如何上馬時,那黑馬的兩條前腿竟是直直跪在了地上。
一行清淚從雲幼清臉頰滑下。
她跨上了馬,摟着黑馬的脖子,任黑馬帶她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