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狀态
狀态
人都散了,曉曉拉着郝瑞然往屋裏走。“走,咱們趕快去抄書,早寫早……”
她第一次來謹思殿,這宮殿位置偏僻,外表十分陳舊。從住處就知道這孩子有多不招皇帝待見了。沒想到進到裏頭後,更讓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十一月初冬的天氣,這諾大的宮殿居然連火盆都沒一個。陰冷的讓人一進入就哆嗦。右側是寝室,用來裝飾和遮風的幔帳陳舊的犯了白,看不出原先的顏色花紋,走近了好像上頭還有窟窿。
蕭曉簡直不敢相信,難道是眼花了,将花紋看成了窟窿?瞪圓了眼睛近前瞅瞅,沒錯,的确是窟窿。
床上被褥倒是疊放整齊,可那被褥一看就薄的很,且上頭居然打着補丁。這陰冷的宮殿裏,就靠它們能保暖嗎?
這些下人膽敢。一個皇子的住所,搞得跟貧民窟一般。就算皇帝再不待見他,可一個富有四海的帝王,也不至于如此作踐自己的兒子吧?應該還是這些下人作亂。
身後的方媽媽沒來得及攔,曉曉已經看到了這一切。她轉頭跟大太監高安對望一眼,對方搖搖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她也暫時放下擔憂。
這小丫頭是皇上的表外甥女,太後娘娘做靠山。可這兩位大佬對郝瑞然都是不聞不問的,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如今也不會怎麽樣。
郝瑞毅在曉曉拉着他進屋時,就已經緊張的不知該作何反應。他想拉住她,害怕她看到裏頭的情況。可又怕她生氣,以為自己不歡迎她。
他這謹思殿從沒有外人來過,侍候他的宮人們想起來才打掃一次,床上的被子都是他自己疊的。而且不到寒冬臘月,他們是不會給他生火的,裏面又陰又冷,她怎麽受得了。
除了他身上的衣裳,其他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日子于這華麗的皇宮格格不入。他好像生活在被遺忘的角落,像那條絲綢床單下發黴的褥子一樣,等着一天天黴爛,與這陰暗的的宮殿一起腐朽。
偷觊一眼旁邊的小女孩,她正轉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四處亂轉。他又将目光轉向幔帳下方的大洞。她看到了會不會笑話他?會不會嫌棄的拂袖而去?
他這廂忐忑難安,那邊的小姑娘已經蹲下身子從大洞的一頭調皮的沖他露出笑臉。
“哈哈……這個好好玩。瑞然哥哥,你摳了洞是晚上吓唬人的嗎?我怎麽沒想到這法子?我回去也要摳個洞,捉迷藏時還可以偷看。”
童真的話語打消了郝瑞然心底的憂慮自卑,漂亮清秀的小臉上洋溢着傻傻的笑,好像那破了的大洞果真是用來捉迷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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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方媽媽和高安裝傻充愣,跟着曉曉的春雨捂着胳膊,一肚子的話可卻不敢說。
倒是蕭雲旛心直口快,皺着眉頭嚷嚷:“這都幾月了,怎麽連火盆都不點。”
擺設陳舊就算了,他對此也不在乎。可大冬天的這屋子也太冷了,就是宮裏各宮的管事或者媽媽嬷嬷們住的屋子都有炭火,這堂堂皇子也忒可憐了些。
“五皇子自小怕熱,所以火盆點的比別處晚。公子請稍等片刻,老奴已經讓人去點了。”
高安不緊不慢的應付,心裏的忐忑面上絲毫不露。郝瑞然這小子居然得了公爵家小姑娘的青睐,他今兒這表現可是夠大膽。想要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若不是這小姑娘還記着他,他今兒又得挨打。
嫌自己的麻煩還少嗎?書房裏,大家在三皇子的指使,四皇子的漠視下已經幾多擠兌欺辱。居然還敢管閑事?這回徹底跟三皇子結了仇,我們這些跟着的下人真的倒黴跟你這麽個主子。內務府本就克扣,以後若變本加厲,我們跟着你還有個屁的好處。
震驚都被壓在心底,曉曉始終面色如常。好像這一切都再自然不過。她小小的身子站在書桌前,沖門口的蕭雲旛開口道。
“二哥,你也幫瑞然哥哥抄吧。不然,到晚上也抄不完。”
一聽抄書,蕭雲旛掉頭就走。“我忘了四皇子之前叫我去一趟養元殿,我先走了。”
開玩笑,哥們最怕的就是寫字,自己被罰的書都抄不完了,還給別人抄。“趕快去生火盆來,多生幾個,別凍着我妹妹。”
這家夥對妹妹倒是挺有愛,臨走還不忘囑咐高安。高安彎着腰,含笑應諾。之前那一丢丢的緊張徹底消失。
火盆很快升好擡了進來,屋子四角各放一個,另在書桌旁放了個。屋裏的陰寒不是一時可以逼走的,可有了火盆的熏烤,手冷的時候可以緩和一下。郝瑞然已經非常滿意。
倆人站在書桌兩旁各據一方,郝瑞然今年九歲,已開蒙一年多。抄寫不成問題。本想勸小女孩不用勞神費力,他自己寫就行。可他自小擁有的關心寥寥無幾,一絲絲的溫暖都不想放手。
讓她瞎寫吧,有人陪伴的感覺真好。等一下看能不能求方媽媽上一碟子栗子糕,這樣她就能坐在火盆旁邊吃邊陪他了。
火盆的熱量透過他單薄的衣衫直達身體,心裏好似也暖烘烘的不再冰冷。瞧着對面精致的小女孩,他平日裏淡漠的眉梢眼角都帶上了溫度。
“姑娘,我給你弄了個湯婆子,你手若是冷就放上去暖暖。”
夏陽,曉曉另外一個丫頭将湯婆子放到了她手邊。春雨則将小丫頭去拿來的鬥篷給她家姑娘披上。
這屋裏太陰冷,若是姑娘着了涼就不好了。本來想勸姑娘回慈壽宮的,可看她堅決的眼神,到底什麽都沒敢說。
她們主子看着年紀小,但自來是說一不二。夫人也要求她們對主子絕對的服從恭敬,可以勸導,卻不可違背主人的意志。多年積威,她們早已習慣聽從。
郝瑞然被侍女說話聲驚動,一擡頭被曉曉面前紙張上的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豎條紋的紙張上,從右往左整齊的寫着他今天要抄的《孝經》。字跡雖軟而無力,但那整齊程度,跟他想象中的亂畫塗鴉大相徑庭。
“曉曉妹妹,你的字寫的真好。好厲害啊!”發自內心的誇贊,男孩給她豎大拇指。
瞅瞅自己毛毛蟲一般松軟的字體,曉曉嫌棄的眼眸換上傻笑。她曾使用過十多年的毛筆字,一手簪花小楷工整漂亮。
如今人小,腕力不夠也絕不會如此差,這是她故意的。沒想到還得到了對方真心的誇贊。
探頭瞧瞧他的,小女孩暗暗贊嘆。這孩子才八九歲吧,後世小學二三年級的年齡。可他已經寫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已頗有顏體的風骨,一絲塗抹的墨跡都沒有。
“瑞然哥哥的字好看。比我二哥的好。”
被小女孩誇了,小男孩興奮的臉頰通紅。他自小不受人關注,這上學機會還是在太後那裏求來的。
上書房的老師們對他愛答不理,仿佛他就是個來蹭課的。從未給他留過作業,也從未過問過他的學業。
望着妹妹喜悅的笑臉,崇拜的眼眸,他忽然感到了另一種價值。他也是有人會喜歡的,做好一件事情也可以得到真心的誇贊。
“聽師傅說,将胳膊上綁上沙袋可以鍛煉腕力,我以後這麽練,會越來越好的。”
就你那柴火棒一般的細胳膊,還要綁上沙袋,它不會經不住被壓折了吧?
“字寫的整齊,不耽誤使用就好。用不着為了它費那麽大功夫。”
嗯?小男孩滿腦袋問號。都說字如其人,不是寫的越好越好嗎?字體是一個人的門面,判斷的第一印象。第一次聽到如此說法。
“學字是為了讀書、寫文章使用的。只要寫的工整就好。有練字的時間還不如習武呢,這樣又能強身健體,又能學保命的本事。萬一遇到歹人還可以自保或者救人。不比練字有意義多了。”
宋徽宗倒是寫的一手好字,最後被俘虜到金國,受盡屈辱而死。不僅丢了自己的臉,更讓整個漢民族都為之蒙羞。靖康之恥,多少漢人心中的痛。
小男孩聞言點頭,他自小受盡欺淩,對于武力也是非常向往的。下午的騎射課程教練根本不管他,想學也學不到什麽。
該怎麽才能讓教練重視他呢,不說多精心教導,至少別無視他。再這麽耽擱下去,他越來越大就不适合習武了。還是得從祖母那裏下手,只要她老人家發話,他們一定會教他的。不論用什麽手段,改變目前透明的狀态才行。
小男孩心裏立下宏圖大志,曉曉那裏一無所知。她只是覺得這孩子太可憐了,練武可以強身健體,等他再長大些,體力也跟得上了,也許能收拾了這幫刁奴。否則,任由這些人欺辱,他的生理和心理都堪憂啊!
一個飽受欺淩,在冰窖一般冷酷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他心裏得扭曲成什麽樣子。反正她的任務也沒有頭緒,順帶溫暖一下小朋友也沒什麽不可。而且這孩子看着冷,實則挺有溫度,今兒可是一直頂在前頭要保護她的。
“快點兒寫,天要黑了。今晚也不知道能不能抄完?”
蕭曉說完,低頭繼續奮筆疾書。郝瑞然也不再多言,低下腦袋趕快寫。春雨默默的給這倆點燈。兩個三孔的燭臺,分別放在倆人的右手上方。三支潔白的蠟燭發出明亮的光。
謹思殿窗戶上糊的是普通窗紙,方媽媽瞧着屋裏從未有過的亮堂,心裏暗嘆一聲。書桌上多費五支蠟燭,死丫頭居然還在正堂點了兩支。晚飯是不是也得多給小崽子倆菜?
哎呀,這得浪費多少。這個月賠大發了。看她一副肉痛的表情,高安搖搖頭默默吐出一口濁氣。瞧着亮堂堂的屋子,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